掌院沒有回答,大概是不方便回答。


    李問寒代替他回答:“四時之疫,早有公論,乃邪氣入體。應對症醫治,不同時疫,用藥不同。”


    劉知易點點頭,不知道這跟同樣的答案,一個判優,一個判劣有什麽關係。


    李問寒繼續解釋:“這兩份考卷,題目相近,一份是院中私考,一份是朝廷公試。判分不同,引起爭論。我院以為,醫治時疫,當以去邪氣為上,是以判為劣,太醫院考官公試,認為應補正氣為主,所以判為優等。巧合的是,公私兩份試題正好衝撞。雙方僵持不下,考生不肯罷休。”


    太學有公私兩考,關乎外舍學子能否升入內舍。如果兩份考卷是不同時候考的,考生也說不出什麽。可偏偏撞到一起,同樣的問題,考生給出了同樣的答案,結果一個優等,一個劣等,因此不服。


    可這跟請劉知易來有什麽關係?


    “那掌院和學長讓我來是何意?”


    這次掌院開口道:“月底太醫院院使來講學。”


    劉知易還是不明白。


    李問寒直接點透:“這份考卷,掌院與院使有過溝通,無法一致。此次院使講學,或許會借此宣揚補氣為正道之邪說。”


    劉知易明白了,是關於醫道之爭。任何學說,往往都會產生分歧,這很正常。可是看到掌院和李問寒的態度,他覺得有些過了。


    他們說的補氣和去邪之爭,實際上是對疾病認識的不同觀念之爭。所謂邪氣,其實就是病毒、細菌等一係列致病因素,所謂正氣,指的就是人體的免疫力。一個人得病,尤其是疫病這種病菌引起的疾病,是兩方麵的,一方麵是病毒感染,一方麵是免疫力低。


    至於是病菌為主,還是免疫為主,這其實沒有意義。兩種情況可能同時存在,不存在主次。正常情況下,一個人得病,肯定是身體出了問題,免疫力下降才會得病,因為一個完善的免疫係統,可以抵抗正常的病菌感染;但未必時時刻刻都是正常狀態,免疫係統跟病菌的鬥爭,你來我往,互有勝負。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免疫係統技高一籌,可病菌在不斷變異,總會出現一些免疫係統沒接觸過的變異病菌,這時候就會出現大規模的時疫,比如每年都會爆發的流感,既時疫。


    所以偶爾個人感染,別人都健康,基本上是個人免疫力出了問題,也就是的病主要原因是正氣不足。針對性的治療應該是補氣。


    針對時疫,這種大規模爆發的疾病,那就是病菌出現了變異,免疫係統中沒有相應的抗體。這時候主要致病因素,就是病菌,也就是所謂的邪氣。此時就應該以去邪為主。


    這兩份考卷,考的是時疫,劉知易認為,去邪氣是正確的,但補氣判為劣等有些過了,補氣比較保守,給個中評才公正。


    突然劉知易閃過一個念頭,這或許不僅僅是學術理念之爭,而是根本方法之爭。太醫院堅持補氣為主,在任何時候,這都是保守的。他們在皇宮為皇親國戚看病,當然要保險起見,所以忌用虎狼之藥。皇親國戚,身嬌體貴,小病小災都會及時診治,用保守療法,問題不大。可是太學麵向百姓,大多數百姓是看不起病的,都是到了不治不行的時候才去看病,因此針對性的打擊病根,對老百姓更能起到作用。保守的治療,一方麵見效慢,老百姓未必負擔得起,另一方麵,對於重病患者,有時候就得要用猛藥,得靠藥,而不能靠免疫力,免疫力能扛得住的話,病人早就扛過去了,不會來看病。


    劉知易突然覺得這件事變得重要起來,不僅僅是意氣之爭。太學懸壺院和太醫院是國家最高醫療機構,從這裏得出的結論,會影響整個國家的醫療方向。假如太醫院勝利了,那以後醫學的方向會走向保守,更有利於有條件經常保健調養的權貴;如果懸壺院勝利了,那麽治療會朝著針對性治療發展,針對不同疾病進行靶向打擊,研發出許多新的藥物和治療方法,對窮人更有利,很可能就會挽救許多瀕臨死亡,免疫力已經徹底潰敗的窮人的性命。


    想到這裏,劉知易詢問:“問寒學長的意思是,太醫院院使如果講學時候談到此案,讓我去駁斥?”


    麵對院使,劉知易覺得他分量不夠。


    李問寒道:“掌院是這個意思。”


    掌院是,他不是,態度很明顯,他也覺得劉知易分量不夠,掌院如果不能親自出麵,至少也得派出一個他這種上舍生去啊,派一個剛入學的外舍生,是懸壺院無人嗎?


    掌院笑道:“沒錯,你很合適。你煮骨療毒,正是治病去邪為上的明證。”


    原來還是因為這件事。


    不過倒也是,煮骨療毒,就是直接殺死病灶,而不是增強免疫的路子。如果增強免疫有效,嶺南郡王那樣的武道高手就不會生病,那種人的生機已經是人類極限,他都得病,最後還得靠殺滅病灶來治病,很能說明靶向治療的正確性。


    劉知易也覺得自己很合適,而且關乎醫道發展方向,他覺得他有使命去跟院使鬥膽辯一辯。


    雖然從內心來講,增強免疫力(補正氣)和靶向消滅病灶(去邪氣)都是醫療發展的正確方向,可如果一定要選一個,還是靶向治療更加符合更廣大人的利益。


    劉知易用力點點頭:“既然掌院信任,學生當仁不讓!”


    那種複興醫道的宏大使命他不敢接,稍微影響一下醫道方向的使命,他還是願意試試的。


    掌院撫須微笑,不知道滿意的是這個弟子的態度,還是對弟子本身滿意。


    劉知易又追問一個問題:“月末太醫院院使講學。不知學生能否請院使大人一觀顯微鏡,請院使大人親眼看一看疫氣。”


    掌院撫須的手突然停了一下,眼睛中露出一抹特別的神采。院使是三品醫者,入微之境,可以憑雙眼看見疫氣。他隻是四品,還做不到。這個學生講的顯微鏡本身就能讓四品以下的醫者瘋狂,如果能在院使講學之日,讓院使親眼看看,太學普通學子,單憑肉眼也能看到入微之物,尤其是看到疫氣,這是一個大大的下馬威啊。院使應該很難下台,所以——


    “可!”


    掌院隻說了一個字。


    劉知易馬上拱手告退。


    見過掌院之後,研製顯微鏡的經費就不愁了,回來的路上,張景興奮的纏著劉知易討論細節問題。


    有錢,材料就不是問題,京師裏什麽都有,尤其不缺水晶這樣的昂貴寶物,因為京城正是此類玩意最大的市場。製作顯微鏡,不需要多大的水晶,最核心部分指甲蓋大小的鏡片就行,一些王公貴族製作水晶杯的邊角料就夠做一台顯微鏡了。難的是加工,在沒有精密機床的情況下,需要能工巧匠的一雙巧手。不過太學對麵就是皇宮,哪裏的工匠可以在核桃殼上雕刻出一艘船,也有許多琢磨玉器的工匠,能將玉石磨成各種巧件,他們應該能夠勝任。


    “最難的是找巧匠。皇宮裏的巧匠,我們根本請不動。這事就讓掌院去做,太學懸壺院掌院這個麵子還是有的。”


    劉知易認為最大的難點還是在加工。


    張景點點頭,信心十足:“劉兄放心。巧匠倒是容易,宮匠不行,還有墨者。”


    劉知易恍然,他都忘了,這是諸子百家的世界。還有一個百家之一叫做墨家,玩的就是工匠技術,他們還真合適,因為他們早就做過光學實驗了,什麽小孔成像,什麽球麵反射,說他們已經搞出了顯微鏡,但不肯公開,劉知易都相信。


    ……


    嶺南郡王府,東閣,世子府。


    嶺南王世子手裏握著一隻瓷杯,手指關節發白。


    “世子。王爺醒了!”


    這已經是下人第二次提醒了。


    “知道了!父王無恙,吾心甚悅。”


    世子麵色冷峻,但是他爹病好了,他必須得高興。


    下人又道:“那個給王爺看病的太學生怎麽處理?”


    下人說完抬頭看向世子,發現世子皺著眉頭,咬牙切齒,心想那不長眼的小子死定了。


    世子啪一下將杯子砸碎。


    “治病有功。重賞!”


    什麽?重賞!


    下人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試探道:“小的這就找人好好招待那窮學生。”


    世子寒若冰霜的眉目一瞪:“本世子說話你沒聽見嗎?我說了重賞!”


    他爹病好了,他必須重賞。


    王府後園,靜心齋。


    這裏是一處四麵環水的暖閣,王爺治病之後就被帶到這裏,休養身體。


    老王爺鶴發童顏,臉上褶子很少,身上肌膚緊繃,筋肉鼓脹,抬著自己的右腿,行動自如,毫無痛楚,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了!


    “嘿嘿。”


    王爺已經這樣笑了第三次了。


    “大哥。你剛醒,最好臥床休息。”


    一個清麗女子站在一邊,她長著一雙丹鳳眼。


    老郡王笑道:“哈哈。死不了,你再給我講講他們怎麽給我治病的。”


    丹鳳眼道:“都說了三遍了。把你這條破腿骨頭取出來,煮熟了再放進去。”


    老郡王擺動著小腿,嘴裏嘖嘖兩聲:“絕了!”


    丹鳳眼哼道:“大哥,該說正事了,你打算怎麽處置那個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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