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嫵入宮的日子是九月十六。九月十三, 楚奕宸頒下旨意,廢六宮製, 皇後之下再無嬪妃。


    後宮原有嬪妃不到十人,全部改封為夫人, 賜予誥命封號,並於宮外另賜府邸。


    這道旨意震撼朝野,卻沒掀起任何風浪。畢竟這隻是皇帝的家事,縱然曆朝曆代都不乏權貴朝臣希望通過送女子入宮攀附皇家,而這樣的私心卻不能昭然於世,成為在朝堂上置喙帝王的理由,即便心懷不滿, 也隻能私下說幾句酸話。而皇帝是獨寵皇後,還是坐擁佳麗三千,以及入主中宮的是誰家女兒, 向來都不是黎民百姓關心的。


    一輛馬車停在睿王府大門前,一名身著華衣的女子從扶著侍女的手, 徐徐走下馬車。女子頭戴帷帽, 容顏被輕紗遮住, 在侍女的攙扶下緩步走到府們前。門前的守衛看到侍女出示的玉牌,齊齊向那女子躬身行禮,恭送女子入內。


    女子由家仆引路, 穿過重重回廊,進入一處廳堂。然後,侍女為她解下帷帽, 輕紗落下,露出角色傾城的容顏,她在離主人座椅最近的椅子上坐下,靜靜等待。


    片刻後,楚宜煊趕到廳堂,在看到女子的一瞬,他的眸色微變化,平和無波的目光漾開細碎的波瀾。


    他揮手屏退室內的下人,坐下後,對她道;“我早該想到是你。”


    昨天看到那封信的時候,他心裏就隱隱猜到,從前與他並無交集的淑蕙郡主怎麽會突然要見他?一定是她以淑蕙郡主的名義約他見麵。


    清嫵看著他,心裏扯出一絲深沉的痛楚,開口,緩緩地說;“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道謝?”楚宜煊低聲重複了一遍,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知該對她說什麽。


    午後的陽光從窗中照入,室內的氣氛如陽光籠罩下的死水,溫暖卻傷感,明朗得讓人感到窒息。清嫵垂下眸子,那些被陽光灼痛的秘密,都如潮水般湧回到心底最深處的角落裏,心被壓得沉甸甸的,就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還記得那天你對我說的話嗎?”還是她主動打破沉默,抬起眸子,努力不讓那被前塵過往牽扯出的情緒從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一毫。她不看他的眼睛,不等他答話,繼續說;“你那麽篤定的告訴我,皇上會盡他所能保護我,我信了你的話,放下了對他的戒備。”她吸了一口氣,對他露出一絲微笑,讓語氣聽起來更加輕鬆;“事實告訴我,我的決定是正確的。”


    楚宜煊在心中告訴自己,這是最好的結果,而自己作為局外人,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應該做的,就是為她祝福。


    “我隻是將我對皇兄的了解如實告訴你。”他對她笑了笑,平和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


    她終於鼓起勇氣看他,“睿王,如果我和皇帝沒有婚約,或許我們會成為知己。”


    “可是沒有如果。”楚宜煊低聲說。


    她悵然一笑,喃喃道;“是啊,沒有如果。”


    然後,她站起來,“我該走了。”


    楚宜煊也站了起來。清嫵看著他走到麵前,眸光相觸,最後一次穿越了前世今生。他仿佛很被動,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麽,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好……清嫵在心裏酸澀的想,他們的身份,本就不該有任何話題。


    “你不必送我。”說完,她轉身而去。


    走出廳堂,她重新戴好帷帽,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下長廊。風吹動著麵前的輕紗,周圍他的氣息越來越少,堵在心裏的悲傷又如潮水般退去,隻留下一縷惆悵的歎息縈繞在心間。


    過了今天,她就是大齊的皇後,他們是君臣,是叔嫂,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該有交集的兩個人。


    清嫵需穿皇後朝服入宮,當晚,宮裏送來了皇後的鳳冠和朝服。按照禮法,皇帝不能親自出宮迎親,要派一名親王作為迎親使,率羽林衛迎皇後入宮。楚奕宸指定的迎親使是唐王楚元禛。立後大典當天,清嫵需在迎親使抵達前穿戴完,等迎親使抵達,莊府山下都要出府相迎,她將拜別父母,踏上皇後的鸞車,隨迎親使入宮行冊封禮。


    九月十六,某時,太陽從雲層中探出頭,金色的光芒為天地罩上一層暖色。


    莊府正門前,莊啟霖與唐王相互見禮,然後清嫵拜別父母,又唐王親自攙扶走上鸞車。鑾駕在皇家衛隊的簇擁下進入皇宮,穿過一重重宮門,直至重華殿。


    辰時,號角響亮,衝破碧霄。


    楚奕宸身著天子朝服,端坐在重華殿的龍椅上,金磚砌成的台階下,文武百官按品級立於兩側。清嫵自走下鸞車後,一直由唐王扶著,走上重華殿外的玉階,步入殿中。叩拜了天子,清嫵被女官攙起,唐王起身後走到睿王前方的位置,站在他左邊的是資曆最老的親王——安王。


    大殿之上,帝後遙遙相對。立後詔書由丞相宣讀,詔書的內容除了立清嫵為後,還包含了將濟州賜給她為封邑的聖諭。


    比起幾天前廢黜六宮的詔書,這封立後詔書更加令人震驚。群臣聽後麵麵相覷,宰相本人也是一臉震驚。


    清嫵再次向楚奕宸行了一禮,道;“臣妾受詔。”


    丞相卻有些不知所措,按照規矩,他應該向皇後叩拜,並將詔書傳給身旁的官員。楚宜煊看著宰相,適時提醒道;“丞相大人為何遲疑不決,莫非是對聖諭不滿?”


    丞相驚得一身冷汗,殿內的文武百官,宗親國戚雖神色各異,卻無人上前置喙。丞相在心裏歎息一聲,跪倒在地,向清嫵叩拜,然後將詔書交給身邊的中常侍。中常侍再向皇後叩拜,然後將詔書交給手持皇後寶冊綬印的女史,數名女史依品級向皇後叩拜,一次傳遞,最終,清嫵身邊的女官接過金盤,向清嫵叩拜,將盛著詔書寶冊綬印的金盤呈到清嫵麵前。清嫵再次向楚奕宸叩拜,


    然後,楚奕宸站起身,清嫵也起身在女官的攙扶下走向禦座,當她走到台階邊,楚奕宸也走下台階,兩人眸光相觸,隔著串珠,清嫵看不清楚奕宸的樣子,卻感覺到他的目光是那麽溫暖的籠罩著她。他握住他的手,帝後走上台階,並肩坐在禦座上。


    群臣伏地跪拜,山呼聲排山倒海。


    禦座上,隻能看到殿外的玉階和遠處的宮殿,在旭日下閃爍著的耀眼的光。到處都是金碧輝煌,而前世種種,如繁花般絢爛的年華,和一幕幕染著血色的生離死別,都隻是被封存在內心深處的枯萎的記憶。


    儀式結束,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退出大殿,楚宜煊正要離開,一個內侍迎麵過來,對他行了一禮,道;“王爺,皇上有請。”


    楚宜煊隨內侍來到偏殿,清嫵已經離開重華殿,在宮人的陪伴下去了皇後的寢宮,偏殿內隻有楚奕宸一人。


    “皇兄。”


    楚宜煊行禮的動作被楚奕宸止住,楚奕宸對他微笑道;“你我兄弟私下不必多禮。”


    “是。”楚宜煊應了一聲,不在拘禮,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楚奕宸道;“六弟,朕看得出來,他們雖然不敢反對,卻都認為朕賜皇後封邑是不智之舉,你也這麽認為麽?”


    楚宜煊一笑,坦言道;“臣弟並不這樣想,皇兄厚賞皇後,其實是厚賞鎮國公,皇後和鎮國公以後定對皇兄會更加忠心。”說到這裏,他略微停頓,又道;“臣弟相信不止臣弟一人理解皇兄的苦心,而丞相可能也隻是太過震驚,一時沒反應過來,並不是有心針對皇後。”


    楚奕宸讚許地點點頭,“朕厚賞莊氏,對大齊有益無害,有人明白,也有人不明白,隻是你們都不明白……”他看著楚宜煊,感歎道;“六弟,朕對皇後的心,你也不可能完全明白。這世上隻有皇後最了解朕,我們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楚宜煊笑了笑,“皇兄對皇後一往情深,臣弟豈會不知。”


    “莫非你也有了鍾情的女子,不然你怎合知道?”楚奕宸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楚宜煊合了合眼,笑道;“難道隻有癡情人之間才能惺惺相惜,縱然臣弟不是癡心人,就不能理解癡心人了嗎?”


    楚奕宸微微搖頭,淡淡笑道;“看來你也是癡心人,隻是沒遇到鍾情的女子。朕希望你能早點遇到這樣的女子,此生不做傷心人。”


    楚宜煊心裏有些惆悵,卻還是微笑著說;“那臣弟就借皇兄吉言了。”


    幾天後,楚奕宸頒下旨意,命莊珹鎮守濟州城。十月,邊境傳來消息,北秦皇帝獨孤寒提出議和,兩國休戰,邊境互通貿易。楚奕宸應允,就這樣,兩國互派使臣,簽訂和議,邊境商旅往來絡繹,隻是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和平能維持多久。


    轉眼到了年關,因邊境無戰事,莊珹獲準回京探親。莊珹返京次日,清嫵回府探親,兄妹久別重逢,自有一番敘舊。


    隨後,莊珹吩咐一名隨從道;“讓紅綃和墨竹來我的書房。”隨從領命離去,他又對清嫵道;“嫵兒,你隨我去書房一趟。”


    “紅綃和墨竹是誰?”清嫵詫異的問。


    莊珹解釋道;“你帶進宮的侍女隻有一個茉兒,茉兒雖然忠心,到底不會武功。我給你選了兩個武藝高強的護衛,她們都是女子,更方便照顧你,也能在危險時保護你。”


    清嫵道;“我在宮裏很安全啊。”


    莊珹堅持道;“有人貼身保護不是更好嗎?”


    清嫵笑了笑,“是啊,所謂有備無患,還是大哥想的周到。”


    她在兄長的書房裏見到了紅綃和墨竹,並將二人收為侍女,當日帶著她們回了皇宮。


    幾天後,陳夫人進宮看望清嫵,並告訴她一件喜事。


    “過兩天你大和沈家小姐就要成親了。”


    “真的?”清嫵問:“大哥和文康侯的女兒,沈馨兒?”


    大哥和沈馨兒的婚事早在今年四月就定了下來,隻是後來發生太多的事,大哥一直沒能正式迎娶沈馨兒過門。這個消息來的太突然,亦讓她感到分外驚喜。


    “就是文康侯的女兒,本來和你大哥早有婚約的。我之前和你說過,就在今年夏天,沈馨兒來府上看過靜菀,也見過你大哥,我看出了他們對彼此都有好感,隻是當時一心掛念著你,並沒想過讓他們成婚,文康侯通情達理,也沒有催促。後來你大哥去了前線,之後又奉旨鎮守濟州,我對他們也沒抱太大希望,畢竟你大哥常年鎮守在外,文康侯未必願意將女兒遠嫁,若主動提出退婚也是人之常情。”


    清嫵回憶了一下,“我想起來了,您還說過,若大哥娶不到沈小姐,以後可能再難找到這麽好的女子了。”


    “是啊,當時我以為這門親事成不了了。”陳夫人微笑道;“就是你大哥回京的這幾天,我主動找到文康侯夫人,提到他們兩個的婚事,本來擔心文康侯夫人會提出退婚。結果她真的答應了,當天我們就將日子定下來了。”


    清嫵笑著說;“這太好了。”


    “你們兄妹,一個已經嫁人,一個即將娶妻,我最大的兩樁心事終於可以放下了。”陳夫人拍拍清嫵的手,看著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意味深長。


    清嫵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娘怎麽這麽看我?”


    “你入宮也有三個月了,什麽時候能讓我抱上外孫呢?”陳夫人笑著說。


    清嫵的臉一紅, “這可不是我能決定的。”她靠著母親的肩,帶了些小女孩撒嬌的意味,“何況,我還想再當幾年小孩呢,不想這麽早就有自己的孩子。”


    前世她嫁給宜煊三年一直沒懷孕,重活一世,縱然她能改變前世的軌跡,卻無法改變自己的身體。


    陳夫人拍著她的肩,想著從小寵大的女兒已經嫁為人婦,心裏也不是滋味,“別說些孩子話,嫁了人就是大人了,你還能一輩子當小孩嗎?”


    能拖一時算一時吧……清嫵在心中這樣說。


    莊珹與沈馨兒大婚那日。帝後親臨莊府為他們主婚,莊氏所得的君恩不知羨煞多少人。幾天後,沈馨兒隨莊珹一起去了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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