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空上飄著幾團火雲,清嫵站在廊下,目光飄向遠處的天際,北方到了六月,天氣也開始變熱。夕陽已經沉了下去,餘溫依然留在空氣裏,陣陣暖風帶著花香吹來,令人昏昏欲睡。她打了個哈欠,拂落吹到身上的花瓣,飄忽的目光又看向遠處。


    她不是在欣賞風景,而是在發呆——這是她被帶到濟州後最常做的事。


    十幾天前,她被那些人帶出了紫荊關,到了濟州後一直住在城中的驛館裏,濟州刺史果然是趙雲瑤的兄長趙銘,趙銘考慮到這個妹妹在金陵的安全,對她還算禮貌,除了限製她的自由,生活上並沒苛待她。


    小蓉一直在她身邊,自從那天清嫵許她榮華富貴,小蓉對她的態度從敵意轉為友善,一路上對她多番照顧,並將他們的計劃對清嫵和盤托出。


    如果楚奕宸在知道她的下落後對莊氏生疑,將莊啟霆調入京中,另派人到紫荊關接替莊啟霆,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因為莊啟霆鎮守紫荊關多年,在軍中威望甚高,何況在打勝仗的前提下更換統帥,必然不能服眾,使軍心動搖。而軍心的動搖亦會減弱軍隊的戰鬥力,對秦軍自然是有利的。


    這些人憑借的是在兵部的內應就能順利出關。而楚奕宸對她說過,暗中投靠北秦的朝廷官員不止傅淵一個。傅淵下獄後,新上任的兵部尚書就是傅淵的同黨,誰是細作,楚奕宸心知肚明,卻將計就計。紫荊關的守軍隻認皇帝的手諭,並不認兵部的令牌,而他們這些人中就有楚奕宸的眼線,真正幫助他們順利出紫荊關的並不是兵部的令牌,而是楚奕宸的秘密手諭。


    紫荊關和守軍和關外的秦軍一直打打停停,秦軍的數次進攻都被守軍擊退,也偶爾出奇兵偷襲秦營,隻是沒有大規模的反攻。以紫荊關的軍力並非不能乘勝追擊,隻是反攻是需要配合的,單線作戰很容易陷入孤軍深入的困境。琅琊關的戰事艱難,程遠自顧不暇,更別說派兵配合莊啟霆了。


    餘光突然瞥見有人穿過回廊朝她的方向走來,清嫵微微定神,來人正是濟州刺史,趙銘。


    轉眼間趙銘已經走到她麵前,與她平靜的目光對視,眼中露出一絲不解:“我從沒見過你恐懼的樣子,難道你真的不為自己的將來擔心?”


    清嫵勾唇一笑,一字字道;“我怕什麽,如果趙大人的記性不好,我可以再說一遍,家父已經知道了令妹的身份,若我稍有閃失,令妹的性命也會不保。”


    趙銘眼中浮出愧色,歎息道:“為國征戰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女子不該被卷進來,我代雲瑤向你道歉。”


    清嫵淡然道:“趙大人不是專程向我道歉來的吧?我想你沒有這麽閑。”


    “我剛見了你叔父的使者,他已經知道你在濟州,故派人來此確認你否平安。”


    “我叔父是如何知道的?”清嫵微微皺眉,警覺地看著他:“是你派人告訴他的,你想利用我威脅他,是不是?”


    趙銘搖搖頭,解釋道:“我並沒這麽做,他聽到的消息可能是從金陵傳來的。”


    “金陵?”清嫵睜大眼睛,故作詫異道;“我明白,你們的人能將我從金陵帶到這裏,也一定能將我在這裏的消息傳到金陵,可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叔父?你們不就是要以我為人質要挾我叔父嗎?”


    “我不會讓你做人質。”趙銘再次強調,又道:“我來就是要帶你去見你叔父的使者,如果你不想見,我也沒必要勉強你。”


    “帶我去。”她看著趙銘,用命令的語氣說。


    就這樣,清嫵被趙銘帶到軍營,在一個營帳中見到了莊啟霆的使者。


    “您真的是鎮國公的長女?”使者一本正經的問著眼前的亭亭少女,心裏歎息一聲,心想如果這位真的是莊大小姐,落在北秦人手裏大概要凶多吉少了。


    清嫵道;“不錯。”她看到使者身邊的人正在伏案作畫,好奇地問;“你在畫什麽?”


    使者解釋道;“這是將軍派來的畫師,將軍想確認您是否安好。”


    清嫵歎道;“叔父離京多年,我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十年前,叔父怎麽可能認出我來?”


    使者道:“少將軍也在營中,他一定能認得出您。”


    清嫵不再多言,使者口中的“少將軍”是她的堂兄莊玦,莊玦隻長她兩歲,從軍不過半年,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


    兩軍陣前不斬使者,趙銘並沒有為難他們,畫師畫完像,使者便告辭離開了。


    趙銘親自將清嫵送到驛館,卻沒有離開,似乎還想送她回房。清嫵也不理他,就當他並不存在。還是趙銘打破了平靜,帶著一絲歉意的說;“抱歉,我不能放你走。”


    清嫵不看他,麵無表情地說;“我明白,你要以我為人質要挾我叔父。”


    “我若想以你為人質,早在你剛被送來的時候就該派人告訴莊啟霆,我開始並沒想過為難你,隻是如果我放你離開,你回到金陵會不會報複雲瑤?我聽說你和南朝皇帝早有婚約……”說到這裏,他停住了,隻是為難地看著她。


    仿佛有一聲歎息輕輕劃過,清嫵停下來,與他對視的一刻,她在他的眼裏看到了愧疚,心想他對她或許真的心中有愧。再開口,她的語氣緩了下來:“所以我還是你的人質,直到你們北秦攻下金陵,趙雲瑤回到獨孤寒身邊,我才能恢複自由身,對不對?”


    趙銘道;“我沒想這麽多,當時你說你的父親已經知道了雲瑤的身份,我隻想隻要你在我這裏,雲瑤在金陵才會更安全。”


    清嫵不再看他,目視前方,淡淡道;“不用送了,我認得路,丟不了,也跑不掉。”


    趙銘看著她沒有任何表情的側臉,“你有理由將我看成惡人,可我希望你別這麽看我,一個人隻要還有牽掛,就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但我可以保證,”他的聲音裏帶了一絲無奈:“兩軍交戰時我不會以你為人質,如果你想回去,可以期待我早點戰死,你叔父早點攻下濟州將你救出險境。”說完,他轉身離去。


    又過了十幾天,趙銘來到驛館,帶給清嫵一個消息。


    紫荊關更換主將,莊啟霆已被召回,接替他的人就是唐王楚元禛。


    楚元禛是先帝的第五子,前世金陵被圍時,隨楚奕宸一起戰死。而秦軍統帥得知紫荊關更換主帥,再次發起猛攻,唐王指揮不當,導致全軍大敗,紫荊關內已有一處要塞被秦軍攻下。


    清嫵聽到這個消息,眼中有震驚,亦有難以掩飾的失望。


    “皇上還是對叔父起了疑心……”她喃喃地說,目視前方,仿佛不願讓他看清她的神情。


    “我隻聽說齊國的睿王戰功顯赫,對這位唐王倒是聞所未聞,齊國的皇帝為什麽不用睿王?”趙銘好奇道。


    “因為皇上嫉賢妒能,你滿意了?”清嫵回眸狠狠瞪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別得意的太早,別以為我叔父被調回金陵你們就能高枕無憂,我父親還掌握著趙雲瑤是北秦細作的證據,如果楚奕宸看到證據還那麽信任趙雲瑤,繼續打壓莊氏,莊氏還有最後一條路可走,就是清君側,大不了同歸於盡,第一個清理的就是趙雲瑤,大家都別好過!”


    趙銘有些無奈的看著她,“這些你早就對我說過了。我相信你父親不會選擇魚死網破,因為你還在濟州。”說到這裏,他略微停頓後,將話題岔;“如果紫荊關完全失守,楚奕宸或許會重新啟用莊將軍。”


    清嫵的神情變得黯然,“如果真的有這一天,也一定不是父親和叔父希望看到的。”


    她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衝出屋子。迎麵撞上七月的豔陽,她過重重回廊,走到一處亭子裏,終於停下來,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小蓉跟上來,她的任務就是時刻監視清嫵,剛才趙銘和清嫵的對話,她也都聽到了。


    她本想安慰清嫵,卻在清嫵的臉上找不出一絲擔憂的神色,安慰的話又咽了下去,同情心變成了好奇。麵前的少女隻有十五歲,也不會武功,她以為這種嬌養在閨中的女子是藏不住心事的,很容易被看透,可這個莊清嫵卻越來越讓看不透,她難道一點都不為她的家族和她自己的處境擔心嗎?


    “如果趙大人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一點不擔心麽?”


    清嫵麵無表情,淡然道;“擔心有什麽用?”


    小蓉振振有詞;“擔心害怕隻是一種本能,可你好像從沒有過這兩種情緒。可你現在的處境真的很危險,縱然趙大人不想為難你,可他的妹妹還在金陵,萬一真的折在莊氏的手裏,他豈會讓你好過?元妃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看著清嫵,目光漸漸變得古怪,“其實,你是故意的吧,我們都上了你的當,對不對?”雖是質問,語氣卻是肯定的。


    清嫵諷刺地笑了笑,“你的想象力真豐富。”


    小蓉不理會她的嘲諷,繼續說;“我不知道你在算計什麽,隻是覺得你這麽聰明,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被我們劫持呢?你一定在謀劃些什麽,表麵上你被我們劫持,事實上我們卻都是你的棋子。”


    清嫵眯起眼睛,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難道是我讓你們半路劫持,把我帶到這個鬼地方的?”


    小蓉搖了搖頭,滿不在乎地說:“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多問。總之你想做什麽都行,隻要別拖累我,我也不會拆穿你,等你的目的達成,別忘了我對你的好就行。”


    清嫵的心跳快了一拍,神情依然冷冷的;“你別胡思亂想口無遮攔給我招禍,我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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