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尹華珞隻是從各種傳言中聽說齊南楓打架有多凶狠,事實上除了生命終結的那個雨夜,此刻是她第一次親眼看齊南楓揍人。


    他的拳頭極硬,基本上每揮出一拳都能聽到對方的慘叫,在這樣招招見血的氣勢下,他的神情平靜而冷酷,和往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全然不同,觀之令人生畏。


    他說十分鍾,當真就隻花費了十分鍾,十分鍾後,腳下橫七豎八躺滿了呻.吟的泗水附中男生,他漠然環視一圈,最後拎著領子,把滿臉血跡的趙先林拽了起來。


    “泗水附中趙先林是吧?我認識你。”他寒聲道,“再有下一次,可就沒今天這麽簡單了,我會直接廢了你兩條腿。”


    那一刻,往事殘影忽然就在尹華珞腦海中,拚湊成了零碎的畫麵。


    當年她被趙先林傷進了醫院,後來很久才得知,趙先林也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他在某天夜裏被人拖進暗處,生生挑斷了雙腳腳筋,徹底變成了廢人。


    據說廢了他的那個人,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後來對方家裏給了一筆巨款私下調解,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而當初知道她受傷的人,除了尹誌國和章秀母女,就隻有齊南楓。


    那時齊南楓來看過她,她裝睡不想見他,他在她病床邊站了很久,臨走前嗓音低沉地留下了一句“我不會讓你白受這回罪”。


    那句話她並沒有太往心裏去,現在想想,上輩子無論他為她做什麽,她似乎都不曾太在意。


    “齊南楓。”她下意識叫了他一聲,然後便沒了下文。


    齊南楓聽見了,他迅速轉頭看了她一眼,隨即鬆開了抓住趙先林的手:“滾吧。”


    他很明顯是在克製了,在她麵前,他不願意表現得太過凶神惡煞,怕嚇著她。


    趙先林帶著一群小弟連滾帶爬地跑路了,像是見了閻王,連頭都沒敢回。


    鑒於圍觀群眾肯定已經有人報了警,齊南楓給了燒烤店主一筆錢作為損失賠償費,隨後示意眾人趕緊離開現場。


    方才尹華珞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齊南楓身上,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看見,原來段雪燁也跟著一起來了。


    大約是嫌打架礙事,段雪燁把那副常年戴著的金絲眼鏡摘了,此刻看來依舊俊秀,隻是少了幾分文雅氣質,反而憑空多了一絲狠意。他扔掉拿來當武器的木椅子,隨手擦了一下唇邊的血痕。


    他站在原地,壓低嗓音喚道:“喬月曦。”


    喬月曦在眾小弟的簇擁下整理好衣服,聞言也沒看他,隻鎮定開口:“這人情我記下了,多謝二位。”


    她快步離去,微卷的長發在夜風中如慢鏡頭般飛舞而起,像是一幅畫,不知為何,有種難以言語的蕭瑟的美。


    段雪燁垂眸,眼神一片幽暗,辨不清情緒。


    “南楓。”他說,“我先走了。”


    這樣陰鬱的他,似乎和平時高冷班長的人設,不太相符。


    尹華珞深感疑惑,段雪燁可是個從不愛管閑事的學霸啊,他今晚特意來這裏一趟,莫非就是為了打場群架?


    待清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被齊南楓牽著走出了很遠。


    肩上還披著他的校服外套,溫度猶存,她仰起頭來看他,沉默半晌斟酌著道:“謝謝你。”


    齊南楓“嗯”了一聲,牽著她的手並未放鬆,他故意調侃道:“會說話了?我還以為你被嚇傻了。”


    “沒有,我是在奇怪,你和班長今晚為什麽會來?”


    “老段告訴我,你被喬月曦帶上了計程車,所以我才跟來看看,免得你吃虧。”


    她好奇道:“班長很了解月姐的行蹤嗎?”


    “也許吧,畢竟我還從沒見老段對誰這麽上過心。”齊南楓顯然對這話題不感興趣,他此刻的心思全係在她身上,“擦傷了這麽多處,得處理一下,先別回家了,跟我走吧。”


    他這話是陳述句,並沒有準備詢問她的意見,而是直接替她決定了。


    誠然,尹華珞也並不是很想這麽狼狽地回家去,沒人會對她噓寒問暖,迎接她的隻會是章家母女的嘲諷。


    她可不願意把弱點展現給她們看。


    不過跟著齊南楓回家,好像也不是多麽妥當的主意。


    “這不太合適啊……我也不認識你家人,會尷尬……”


    “我不跟齊家人住一起,我自己住。”他果斷終止了她的顧慮,“所以你可以放心,不會尷尬。”


    尹華珞遲疑片刻,終是乖巧點頭,她迎著他的眼神,稍稍鬆了口氣。


    在她如今的認知裏,他是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人,所以有他陪著,她覺得安心。


    尹華珞給尹誌國發了條短信,說自己今晚去同學家住,然後就跟著齊南楓回了家。


    她知道尹誌國不會回複的,尹誌國自己都經常夜不歸宿,自然也不關心她到底去哪裏。


    齊南楓住的地方在c區的一所老式居民樓內,六七十平米的戶型,房間布局很簡潔,但東西擺放得略顯雜亂,是男孩子獨居的散漫風格。


    他打開了客廳的燈,尹華珞一眼就看見了牆上掛著的小相框,那是齊南楓與一位美麗女人的合照。


    她想起了年級裏的那些傳言,猜到這是齊南楓和母親曾經的住處,他的母親去世後,齊董事長想把他接回家去,但現在看來,他雖接受了齊小少爺的名號,卻始終融入不了那樣的環境。


    齊南楓見她一直發呆,索性把她抱起來放在了沙發上,他回身從櫃子裏取出藥箱,蹲在她麵前抬眼看她:“手給我。”


    尹華珞莫名有些緊張,她本能地往後躲了一下,卻猝不及防被他攥住了手腕。


    她白皙嬌嫩的掌心和手臂外側,有好幾處因摔倒而磨破的血痕,有一處甚至還在滲血,當齊南楓用酒精棉球替她擦拭的時候,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齊南楓神色微滯:“疼?我輕點。”


    “不疼,沒事兒。”尹華珞眨了眨眼,看著他笑了,“你做這種事居然很熟練啊。”


    “以前經常打架受傷,上藥是難免的。”


    “唔……那現在呢?”


    他輕描淡寫地回答:“現在打架已經沒輸過了。”


    客廳暖黃的燈光落在他發梢,光影細碎,他低頭屏住呼吸為她塗藥,動作一再放輕,格外認真,和平時那副桀驁叛逆的模樣判若兩人。


    換作是他自己,可能壓根都不會在意這種小傷,但她不行,她像個水晶娃娃似的,要是因處理不當而落了疤,該有多遺憾。


    想到這裏,齊南楓又低聲安慰了一句:“別怕,傷口淺,不會落疤。”


    尹華珞聲線溫軟地回答:“我沒怕啊。”


    她這會兒工夫很乖,任由他攥著自己的手沒掙脫,那隻手溫度冰涼,掌心卻似沁出了微微汗意——她想,真看不出來,他怎麽好像比自己還緊張呢?


    “你膽子變大了不少。”說這話時,連齊南楓也覺得不可思議,“你怎麽想的,敢和喬月曦混在一起?還陪她打架?”


    尹華珞小小聲反問:“我就不能打架麽?”


    “沒聽說過好學生打架的。”


    “可我不想做好學生。”她垂眸,注視著手臂上那幾道塗滿藥水的傷痕,唇角微抿,“做好學生有什麽意思?看到討厭的人又不能給他講道理,隻有動手才最管用。”


    她這麽一說,齊南楓回憶起之前趙先林那滿臉鮮血的狼狽模樣,似乎明白了什麽:“趙先林的腦袋是你砸的?”


    “嗯,他活該。”


    麵前少女那雙溫潤無辜的鹿眼裏,恍然間光芒攝人,神色自信又堅定,有那麽一刻,齊南楓突然發現,她和自己最初認識的那個小丫頭不太一樣了。


    之前段雪燁也無意中提過一次,他還沒太往心裏去,直到此刻他終於遲鈍地意識到,她的眼神裏,已經沒有兩人初遇時那種膽怯柔弱的影子了。


    若非如此,恐怕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願意與他接近,須知那時她視他如豺狼,連遠遠望見都要退避三舍的。


    她到底是怎麽了呢?


    “我以為你的人生目標就是好好學習。”


    “好好學習的未必就是好學生。”尹華珞看了他一眼,複又低下頭去,“好學生也不一定就活得高興。”


    或許她和他一樣,活得都不高興。


    齊南楓一瞬不瞬盯著她,眼底墨色漸深,不曉得在想些什麽,他沉聲道:“所以你才羨慕喬月曦活著的方式,喜歡跟她相處的感覺?”


    “大概吧。”


    “那我呢?”


    “……嗯?”


    他加重語氣又重複了一遍:“跟我相處,你有什麽樣的感覺?”


    他的視線鎖定她,教她避無可避,隻能給一個答案。


    尹華珞在他眼底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像是拂開塵埃漸漸清晰的上一世,那時候她不曾給過他朝自己靠近的機會,也不曾想過他能堅持喜歡自己這麽多年。


    她忽而笑了一笑,認認真真回答他:“很高興。”


    誰又能料到呢?重活這輩子,他竟成了唯一能牽動她情緒的人,徘徊在他身側,她不再覺得忐忑不安,而是由衷覺得安定。


    感謝他,這輩子也還是喜歡她。


    這短短三個字,輕而易舉點亮了齊南楓漆黑的瞳眸,他低頭合上藥箱,適時掩去了眼底的一絲笑意。


    “嗯,那就好。”


    無論她是因為什麽而做出了改變,總之這一刻對他來講,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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