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心頭卻很清楚,他有這種情緒變化的原因。


    羌族,沒有別的選擇了!


    至少在他這裏,他做的選擇就是放棄了楊下元,隻剩下我,若是我不做先師,那從此之後,羌族就再無先師。


    下一刻,柳三元往前走了一步,他身上的氣勢瞬間拔高了數倍,就如同壓頂之山,房間裏的氣息瞬間降至冰點,好似到了寒冬臘月。


    那股子淩厲殺機,以及他眼中的震懾和質問,讓我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壓力!


    我沒有後退,因為我篤定柳三元不可能殺我。


    一旦後退,這氣勢之上被柳三元壓製,那以後我再見柳三元,都得低著一頭,很難再扭轉過來。


    我平視著柳三元的臉,平靜的說道:“大長老,你不用那麽著急,羌族不會沒有先師。”


    柳三元冷聲開口道:“我不得不承認,羅先師你的心性和膽識,都不是一個年輕人所能擁有的,不過若是你說的話不能讓我滿意,你真要不做這先師,那羌族的怒火和柳家的怒火,你未必承受得起。


    陰陽先生的命數,我也有些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那麽硬,站在這裏,都讓人殺之不死。”


    此時柳三元的氣勢儼然消退了不少,但他的話語之中依舊充滿了殺機。


    “沈緈。”我隻是說了兩個字,當即,柳三元的臉色就是驚變。


    他直勾勾的盯著我,視線沒有遊離絲毫。


    “看來這段記憶,不隻是丘處道死都難以忘懷,羌族和柳家也都謹記在心。”我心頭鬆緩了兩分,繼續說道。


    柳三元搖搖頭,道:“典籍之上,那女人是紅顏禍水,羌族險些因此內亂,幸得先道木人石心,不為所惑,將其逐出。”


    我輕歎一聲,道:“她離開的時候,已經有了身孕,如今這葬影觀山,不隻是我一人會使用。”


    看柳三元的樣子,我略有猜測,柳昱咒並沒有將髻娘村的事情說出來太多?


    不過當年髻娘的名頭應該不小,還是說柳家之前沒有在意這個?


    我快速在腦中捋順了思緒之後,便將我在丘處道的生平筆記上看的關於沈緈懷孕,帶走了一份葬影觀山拓本的事情說了。


    同樣還有髻娘村所發生的事情,包括我對髻娘和沈髻的了解,以及沈髻對風水術和葬影觀山的渴望。


    停頓半晌,我才繼續道:“髻娘邪惡且荒淫,沈髻卻完全相反,她如今在給陰先生和髻娘贖罪,卻並不知曉自己的身世,她對於族群是有眷戀之心的,又是先道血脈的延續,而我與羌族而言,畢竟是個外人,對族群也沒有眷戀之心。


    羌族到底存在了幾千年,還是幾百年,我不知曉,可我知道,你們傳承下來的是血脈,既然先道尚有血脈可以繼承他的衣缽,這自然是尚佳的選擇。”最後這番話,我說的很誠懇。


    柳三元忽然閉上了眼睛,他一句話都不再說了。


    我收聲,沒有再繼續說話。


    這會兒柳三元分明是在考慮,我沒必要打斷他。


    若柳三元是個聰明人,他應該會和我是相同的選擇。


    時間過了許久,我將視線移到屋外,發現薑萌一直跪在地上,她臉上明顯流露出慌亂的神情,我剛才與柳三元之間的對話內容,足夠讓她覺得慌亂不安。


    柳三元閉目靜思了良久,終於睜開眼睛,直視著我說道:“羅十六,你其實忽略了一點,先道如今在這世間的確還有血脈,但卻並非隻是那禍亂羌族的沈緈一脈,先道正室一脈也尚有人活在世間。


    楊下元,楊青山已死,卻還留下來了一個楊興,他心念雖已經瘋魔,但羌族可以將其圈養,讓其留下一條血脈之後,再將其誅殺,徹徹底底的清理門戶。”說到這裏的時候,柳三元明顯眼中殺機淩然。


    不過他話鋒一轉,又繼續道:“你口口聲聲說你不合適當羌族先師,沒有眷戀族群之心,我卻認為,你比任何人都合適,真進了羌族,羌族若是要滅,你肯定會擋在前麵。”話語至此,柳三元的殺機卻幾乎都消散了。


    我輕吐了一口濁氣,道:“柳道長,我沒你想得那麽高尚,我也隻是個普通人,不是麽?所以現在你叫我羅十六,而不再是羅先師。”


    “有的人覺得自己很聰明,但實則卻是蠢材,有的人看似平庸,實則卻是聰明絕頂。”語罷,他側頭瞥了一眼薑萌,繼續道:“去通知羌族全族,大典之日延後,三月為期,期限一到,立即舉辦。”


    薑萌眼中掠過茫然之色,不過她還是起身,恭恭敬敬的對我行了禮,這才朝著觀星宅外走去。


    見薑萌走遠,柳三元再度開口說道:“眷陽陰屍,還是要你來斬,至於沈髻,你去帶來,柳家答應你的符,照樣給你,葬影觀山,不限製你使用,隻有一個條件……”


    我長籲了一口氣,應道:“但說無妨。”


    “沈緈之事,和沈髻說清楚,她是丘處道的血脈,也要說清楚,羌族要一個認祖歸宗的人,柳家亦然如此。


    畢竟她和昱咒有過衝突,柳家去找她,難免出現問題。


    甚至你還可以告訴她,若是她真心實意來羌族,柳家的道法,她可以學。


    這其中有一個後話,就是如果沈髻不能讓我們滿意,或是她的葬影觀山術不如你,大典還是要你來。”柳三元麵色古井無波,語氣格外平靜。


    “成交。”我眼中立時露出幾分抑製不住的喜悅之色,


    對於我的反應,柳三元的臉色明顯僵硬了兩分。


    他轉過身,又說了句:“這件事暫且如此,天快黑了,那眷陽陰屍鎮不住多久了,需要立即斬滅。”說完他便快步朝著觀星宅外走去。


    我這才意識到,我剛睡下的時間著實不短,加之與柳三元的交談也耽擱很久。此刻竟已近傍晚。


    那尚方斬馬劍的木盒本就握在我手中,我走到床邊,又將那封著屍頭菇的木盒掛在肩頭,檢查了一遍隨身的家夥事兒都沒漏下,便快步追上了柳三元。


    我心中隱隱也有猜測,柳三元答應的原因,除了他不能夠徹徹底底的信任我這個外族之人。


    是否還有他最後反水毀了楊下元的原因?楊興畢竟是楊下元的血脈延續,萬一以後可能複仇?他就是養虎為患?


    這一切使得他對於楊下元一脈的戒備之心,早已超過了典籍上的沈緈?


    多想了兩分,我就停止了猜測。


    柳三元的心,我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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