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緊解釋,說去顧家會有一些危險,肯定不是大危險……


    還沒等我說完,陳瞎子又吧嗒了一口煙,說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我這才鬆了一大口氣。


    下一刻,陳瞎子的話,卻讓我臉色微變了。


    “可陳叔希望你答應一件事情。”


    “上一次陳叔就提醒過你,紅顏皆是禍水,你是陰生子,她是豪門貴女,你們走不到一條路上。”


    “當時陳叔沒有繼續多說,是因為那女人說過,想在你身邊求個安穩,既然她被趕出家族,那或許是個普通人,安安分分跟著你,那就沒問題。”


    “可現在,她又要回去了,還要你去為了她,和同行爭鬥。”


    “吃陰人飯的,最忌諱和同行比鬥,搶別人的飯碗,皆時冤冤相報。”


    “再加上她顧家的關係複雜,你不能胡亂殺人,無法斬草除根,皆時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麻煩。”


    “陳叔這次幫你,也不攔你,可我希望你,至此之後,和她劃清界限。”


    陳瞎子說完,就定定的看著我,那雙泛白的眼珠子裏頭,透著我理解不到的深邃。


    我不自然的解釋道:“可陳叔,那李德賢在害人……而且顧天良他……”


    “活人害人,有陽間的法,唐小天就伏法了。”


    “老丁被殺,亦然是活人為惡,也是你報的警,找來的陽差。吃陰人飯的犯了事,自然有老天爺去懲罰。”


    “你是老天爺麽?”


    陳瞎子繼續問道。


    “我不是……”我茫茫然回答。


    “那你憑什麽去管?”


    我:“……”


    陳瞎子歎了口氣,拍了拍我肩膀,說道:“十六,或許你會覺得,陳叔管的太多,可你以後一定不會怪陳叔,你是陰生子,你身上背負的太多。”


    “她,能受得了麽?”


    前麵陳瞎子的話,我都想反駁,都有理由能反駁。


    可就這最後兩句,直接讓我啞然失聲。


    我是一個陰生子,我身上背負的太多……


    最重要的是,她能受得了麽?


    我媽媽是個二十多年還不去投胎的遊魂野鬼。


    奶奶是一個接陰婆!我爸被人害死,深仇大恨我還不知道仇家,甚至不能去給他上墳。


    爺爺被埋在村口的路下,現在都還在做地基。


    沉默了許久,我臉上的笑容有兩分慘然。


    是啊,她能受得了麽?


    我現在甚至都不敢直接說一個喜歡,又有什麽資格去想,她能承受,要拉她來承受?


    這對她來說,也是一件極不公平,也極其危險的事情。


    我低下頭,忽然覺得很委屈,很想哭。


    從小到大,我也覺得很不公平。


    為什麽我是陰生子,就不能擁有童年,不能擁有朋友,以至於不敢和人爭執,怕害人性命。


    可讀完大學,我已經想通了,這就是命。


    我的命就是這樣,掙紮也無法改變,隻能夠盡量給人減少麻煩。


    隻是說,這一下,實在是讓我很難承受。


    也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輕歎。


    接著便是一雙手撫摸在我的臉上。


    我身體僵住了,那股冰冷,不停的鑽進皮膚,我瞪大了雙眼。


    與此同時,我發現陳瞎子那雙灰白色的瞎眼,也猛地瞪大。


    他死死的瞪著我的身後,額頭上汗水直冒!


    狼獒猛的站了起來,它背上的一圈毛都炸起來了,眼睛猩紅,嘴皮也在顫抖翻起。


    耳邊再次聽到一個幽幽的歎息。


    “十六,你太累了。”


    我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哆嗦了一句:“媽。”


    這些年,我不知道我媽出現過多少次。


    可讓我清晰認知的,次數不多。


    我爸死的那天,我在水裏麵被人打得意識模糊,他們不讓我爸的屍體上岸,然後我被背回家。


    在柳葦蕩裏,我被王夢琦產下的陰胎推進水裏,最後被救上來。


    在那些事件之前,我媽的存在,更多是殺豬匠一家人慘死帶給我的恐懼印象!


    是奶奶在我耳邊說,我媽會跟我一輩子,我知道她是個鬼祟而形成的那種懼怕!


    而在之後我才清楚,我媽不會隨便害人,不是說真的和我起口角,她就去要了別人的命。


    再加上她頻繁的在生死危機關頭救我,在我累倒的意識模糊的時候給我安慰。


    讓我慢慢沒有那麽恐懼,隻是心疼她這些年的孤苦寂寞,想要送她去她該去的地方,不再在我身後受苦。


    此刻,她還是第一次,在我清醒的時候出現!


    我顫巍巍的抬起手,想去摸她的手。


    結果我摸到的隻是我自己的臉,還有冰涼的淚水。


    狼獒忽然嗚咽了一聲,又趴在了地上。


    陳瞎子額頭上的汗水滴落了好幾滴,手上的煙也掉了下去。


    “她走了。”陳瞎子聲音都變得幹啞了許多。


    我剛想要站起來去追她,我就想真真切切的看到她的臉,而不是印象之中隻有遺照。


    更想在她懷中大哭一場。


    可我剛起身,就覺得一陣暈厥,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當我緩慢恢複知覺的時候,鼻翼間能聞到淡淡的煙草味,還有一股子狗血粥的香味。


    睜開眼睛,我發現我自己還是趴在桌上。


    隻不過此刻已經不是天黑!


    已經是天亮了!


    陽光灑落至門臉房內,照射的我後背暖洋洋的。


    我精神好了不少,猛地站起身回頭,喊了一聲媽!


    身後是紙坊街,狼獒也趴在路上曬太陽。


    這都天亮了,我媽怎麽會還在?


    腳步聲傳來,陳瞎子從內院走出來,端著一大盆狗血粥。


    “十六,昨晚你倒下前,她就走了。”


    我回過頭,呆呆的看著陳瞎子:“陳叔,我好端端的,怎麽會昏迷?”


    “或許你太累了吧。”


    “一直緊繃著神經,她不想讓你那麽累,想讓你好好休息?”


    陳瞎子示意我喝粥。


    我的確饑腸轆轆,精神也飽滿充足。


    大口大口的喝了一大盆狗血粥,我心裏頭還是有點難受,為什麽我媽就不能和我見一麵呢?


    不過我心裏頭也打定了注意,她下一次出現的時候,我說什麽也要看到她的臉!


    放下粥碗,我也才回想起來昨晚那老頭和酒的事情。


    我立刻就問了陳瞎子,怎麽會弄個死老頭給人喝陽關酒?還得喝了才能進來找他?


    結果陳瞎子卻眉頭一皺,問我詳細的情況。


    我說完了之後,他才搖搖頭,告訴我,他沒有安排過這樣的老頭。


    再者說,死人怎麽端的住陽關酒?


    那老頭說話就是錯漏連篇!


    我心裏麵涼了半截,其實昨晚上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心裏頭那一絲僥幸果然沒有任何用處。


    再加上那酒水寡淡無味,之前劉文三都教導過我,死人喝酒是用聞,被它們喝過的酒水,就不再有任何辛辣,那就是水了。


    我昨天喝的不但不是陽關酒……甚至還是一杯被鬼受用過的死人酒!


    也就在這時,陳瞎子卻皺眉繼續道。


    “這也不對勁,陰路上死人開口,莫不過是搭話,或是問路,他既沒有搭話,又沒有問你路,隻是讓你喝了一杯死人酒,這壓根沒有用。”


    “他也不會纏上你……”


    陳瞎子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忽然直勾勾的看著我,一字一句道:“十六,他是在等你。”


    本來陳瞎子那番話,讓我心裏頭鬆了半口氣,不會被鬼祟纏上那就好啊!


    結果又說他在等我……


    我更茫然不安了。


    陳瞎子沉默了幾秒鍾,點了一根卷葉子煙,吸了兩口才說道:“上次我們去接老丁的時候,那個問你火葬場怎麽走的死女人,你仔細想一想,她都和你說過什麽?”


    我臉色當時就變了。


    這件事情,我是之後和陳瞎子說過的。


    他還給了我一塊女人的月事布,讓那死女人來找我的時候,打在她的臉上!


    而當時,她在火葬場被我用榔頭和鐵釘嚇走之後,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俊小夥兒,你不想喝敬酒,那就隻能吃死人酒了!”


    “我還會來找你的!”


    那死人酒,我昨晚喝的不就是死人酒嗎?!


    隱隱約約那麽一想,那老頭還真像是那條陰路上頭,我見過的一張麵孔……竟被那死女人帶出來蒙我了!


    “陳叔……酒我喝過了……這咋整?”我眼皮微跳。


    陳瞎子眯了眯眼睛。


    “她應該是感覺到你身上有東西,她不敢直接靠近,才弄了個死老頭來騙你喝酒,你要記住,被鬼騙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鬼話連篇就是說接二連三,並且你之後就很難分辨這鬼話了,很容易再被騙。”


    “還的確需要狼獒跟著你一段時間了。”


    陳瞎子看了一眼狼獒。


    我也瞅了一眼。


    結果狼獒卻歪過頭,竟是一副不想看我的樣子。


    我:“……”


    沒再多耽擱時間,現在已經早上八點鍾,我估計顧若琳早就在等我了。


    先給她發了一個消息,說我馬上就到,就和陳瞎子往外走去。


    有陳瞎子一起,他自然也帶上了狼獒。


    紙坊街旁邊,有一些專門拉要辦白事兒人的車。


    開陽市每天都會有人死,每天都有人辦白事兒,這裏的生意正常司機不敢拉,不過卻滋生了一批專門在這裏蹲點的司機。


    我們上了一輛金杯車,之後我又和司機說好了,兩百塊錢包一天,讓他還得送我們去別的地方。


    趕往老街的時候,我接到了柳建樹的電話,說他們已經到了柳河村,和劉文三碰麵了。


    這電話是昨天留下的,柳中堂叮囑我幫老柳完成的事情沒出問題。


    我心裏頭就先鬆了半口氣。


    隻不過,讓我心裏頭不自然的是,顧若琳沒有回我消息……


    到老街花了一個小時左右,已經九點出頭。


    我以為顧若琳沒醒,就給她打了電話。


    結果電話接通了,卻一直沒人接。


    陳瞎子在車上等我,我就進了酒店。


    等我到房間裏頭的時候,我和顧若琳昨晚上住的那間房,門都是開著的。


    裏麵有保潔正在打掃衛生。


    當時我就慌了神。


    馬上就問保潔,住在這裏的人呢?


    保潔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媽,回答我說退房了啊,走了得有一個多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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