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晴晴和瑟瑟姐妹倆這會兒正坐著驢車,往雲林寺去。


    周老太君是拿替她去雲林寺還願為借口放兩人出來的,她們總得去走個過場。路過芸芳齋時,瑟瑟還記得去買了周老太君最愛的雲片糕。


    一路上,燕晴晴知道妹妹對蕭思睿情深,怕她離愁難解,盡撿些開心的事和她說。姐妹兩個說說笑笑,倒是難得的輕鬆。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天氣炎熱,城中又有大軍出征的大事,雲林寺外的山道上空空蕩蕩的,再不見前幾日香客盈道的盛況。燕家的驢車直接駛上了山道。


    陽光熾熱,車廂中悶熱無比。瑟瑟悶得受不住,索性起身將兩邊車窗簾子都卷起,讓風透了進來。坐下時,她的目光無意識掃過一處,忽地愣在那裏,拉了拉燕晴晴道:“阿姐,你看那是誰?”


    燕晴晴看去,見一個用帕子包頭的年輕妖嬈的女人正低著頭從山上下來。“盧美娘?”燕晴晴訝異,隨即現出厭惡之色,“好好的日子,怎麽碰到她?晦氣。”


    瑟瑟來不及多說,立即吩咐抱月道:“把她攔下來。”


    “等等,”燕晴晴不讚同地道,“我與趙安禮已經再無幹係,攔她做什麽?”


    瑟瑟這才想起,當初她為了怕阿姐知道傷心,蕭思睿的手下從趙安禮嘴巴裏問出的消息沒有告訴阿姐。


    盧美娘可不單純。


    她想了想,揀了一部分能說的,簡明扼要地告訴了燕晴晴。


    燕晴晴萬萬沒想到,當初她婚事失敗是有人買通了盧美娘,勾搭趙安禮,想借此拿捏燕家,不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瑟瑟道:“蕭大人當初就派了人去尋盧美娘,卻沒抓到人,沒想到她會在這裏出現。”趙安禮不知道背後針對燕家的是誰,但盧美娘很有可能會知道。


    這算不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兩人再往盧美娘那邊看,盧美娘仿佛發現了危險,左右張望了下,忽然拐進了旁邊的樹林。


    燕晴晴當機立斷:“我們兵分兩路。我和奉劍去攔人,你帶著抱月先去寺裏辦事。”


    瑟瑟也知在追人這方麵,自己大概隻能拖後腿,點了點頭,囑咐燕晴晴道:“阿姐一切小心,若發現不對,不要勉強。”


    燕晴晴道:“你放心。”帶著奉劍下了車,向盧美娘逃走的方向追去。


    瑟瑟目送兩人背影消息,這才命車夫繼續把驢車往雲林寺方向趕去。沒走多遠,車子又停了下來。瑟瑟正奇怪,車夫的聲音響起:“小娘子,前麵似乎有人求救。”


    瑟瑟從車窗向外看去,見前麵停著一輛琉璃窗格,雕飾華麗的馬車。馬車的輪軸似乎斷了,車廂歪在了一邊,車夫正趴在車底下試圖修車。一個相貌清秀的小廝站在路中間,看到他們的驢車,拚命揮手。


    這不是上次碰到的壽王身邊的,給她送茶的那個小廝嗎?


    小廝已經熱得滿頭大汗,見到驢車停下,匆匆趕了上來,一揖到地道:“小娘子,救命。”


    瑟瑟問:“出什麽事了?”


    小廝一副沒認出她的模樣,焦急地道:“鄙主人下山路上犯了急病,偏偏車子又出了問題,還請小娘子施以援手。”


    堂堂一個王爺,車壞了,身邊連個護衛都沒有,找她求救?


    瑟瑟心中嘀咕,看了一圈除了車夫沒看到旁人,問道:“你主人呢?”


    小廝道:“主人正坐在那邊山石上休息。”


    瑟瑟戴上幃帽下了驢車,果然看見不遠處的林蔭下,光滑的山石上鋪著上好的玉簟,高大瘦削的男子一身墨綠袍服,正雙目微闔,虛弱地倚著身後的大樹。


    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落到他蒼白的麵上,勾勒出一張完美無瑕的俊逸麵容。


    眉如墨染,睫似鴉羽,鼻若懸膽。膚若白玉,隻可惜麵上全無血色,整張麵容宛若冰玉雕就,美則美矣,卻失了一分生氣。


    瑟瑟沒想到,壽王竟是這樣一個罕見的美男子。陳括生得好,與他比卻過於女氣;蕭思睿英武不凡,與他相較卻失之精致。


    仿佛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壽王睫毛微顫,睜開了眼。那是一雙極其清冷的眼睛,瞳仁不是純粹的黑色,而是泛著淺淺的灰,宛若琉璃一般,剔透晶瑩,仿佛能一直照見人的心底。


    瑟瑟慶幸有幃帽的阻隔,否則,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仿佛一切情緒都將無所遁形。


    他似乎極虛弱,隻這樣看了她一眼,又闔上了雙目。


    美人病弱,偏又是這樣清冷若謫仙的模樣,怕是任何人都不忍拒絕他的求助。


    小廝在一邊開口道:“主人情況危急,小娘子勿怪小的冒昧,還請幫忙載主人一程,主人必有厚報。”


    瑟瑟忍不住又往壽王的方向看了一眼,問道:“什麽厚報?”


    小廝一愣,似乎沒想到她會直接問這個,結巴一下才答道:“自,自然是重金相謝。”


    瑟瑟又問:“重金是多重?”


    小廝:“……”這流程不對啊,不是應該燕家小娘子驚喜地認出他們此前曾偶遇過,然後感慨天緣湊巧,仗義相助,主人一定要謝,燕小娘子高風亮節,一定不要嗎?怎麽這小娘子一副隻關心謝禮的模樣?她看到了主人的模樣,怎麽可能隻關心謝禮?蕭大人看中的小娘子怎麽可能是這個樣子的?


    瑟瑟見他呆在那裏,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遍:“重金是多重?”


    小廝風中淩亂地比了比三根手指。


    瑟瑟問:“三百貫?”


    小廝胡亂點了點頭。


    瑟瑟“噗哧”一下笑了出來:“堂堂壽王殿下的一條命就值這點?”


    小廝:媽呀!她怎麽知道殿下的身份的?


    場中靜寂了片刻,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吹墨,罷了,燕小娘子看來什麽都明白。”林蔭之下,壽王再次睜開眼,也不起身,依舊狀似無力地倚著身後的大樹,微抬著眼皮看向這邊。


    瑟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見過壽王殿下。”


    壽王打量著她:“蕭九對你倒是真稀罕,連孤的身份都告訴你了?”


    瑟瑟從容道:“王爺的身份並無不可告人之處。”


    壽王摸了摸下巴:“他還告訴了你什麽?”


    瑟瑟神色淡淡:“蕭大人告訴我的事多著呢,王爺想知道哪方麵的?”


    壽王道:“隨便說點就成。”


    瑟瑟想了想道:“他說您很危險,叫我離您遠點兒。”


    壽王挑眉,忽然笑了起來:“他這麽說了,你倒是一點都不怕孤。”


    瑟瑟奇道:“王爺做了什麽需要我害怕的事了嗎?”


    “是嗎?”壽王的臉色忽然就冷了下來,“孤的馬車壞了,如今回去不得,要用一用你的車,燕小娘子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瑟瑟神往旁邊退了一步,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壽王盯著她:“你不生氣?”


    瑟瑟道:“王爺於我燕家有恩,前次送還之物何止價值百貫,區區一輛車您要用便用了,算得了什麽?”


    壽王噎了下,哼道:“你倒是大方。”


    瑟瑟笑了笑沒說話。


    壽王道:“孤還缺個人上車服侍孤,燕小娘子可否施以援手?”


    瑟瑟微笑:“抱月粗手笨腳的,手又重,一不小心弄傷了您可不好。這裏離雲林寺不遠,王爺稍等,我去寺中請個小師傅來幫忙。”


    壽王:“……”冷著臉伸出一隻手來。


    小廝吹墨忙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壽王一言不發,路過瑟瑟身邊時,忽然伸手。


    瑟瑟猝不及防,幃帽頓時被他摘了下來,露出了剛剛被遮擋住的如畫眉目,嬌豔容顏,如新雪般晶瑩剔透的肌膚在陽光下白得發光。


    壽王愣住,盯著她看了半晌,冷哼道:“沒想到蕭九也是這般淺薄之人。”


    瑟瑟不急不躁,笑靨如花:“真巧,民女亦是淺薄之人,唯慕世間英雄,和蕭大人正是前世的緣分。”


    壽王又被她噎住,嗤道:“他那個人除了會打仗,無趣之極,有什麽好的?”


    瑟瑟微笑:“他若不好,王爺怎麽會如此在意他?”


    壽王的臉色沉了下去,不再理她,走到驢車跟前往裏一看,頓時皺起了眉。他王府拉貨的車都比這個好!


    還是吹墨懂他的心意,進言道:“王爺,小的把這車重新布置下?”


    “不必了。”壽王臉色陰晴不定片刻,忽然又笑了起來,恢複了先前矜貴的模樣,“遊戲到此結束。”吩咐吹墨道,“把人叫出來吧。”


    吹墨恭敬地應下,從懷中拿出一枚哨子吹響。


    整齊的腳步聲響起。旁邊林中兩隊帶刀護衛次第走出,後麵還有八人抬著一頂瓔珞寶蓋,碧玉流蘇的綠呢大轎。


    這麽多人,氣勢森嚴,動作輕健,除了腳步聲,其它竟一點聲音都沒發出。


    抱月臉色微變,跨前一步,護住了瑟瑟麵前。


    吹墨扶壽王上轎。


    “王爺。”瑟瑟忽然開口,“盧美娘忽然出現,是不是你的手筆?”


    壽王慢吞吞地在轎中坐下,薄唇微勾:“這是孤送燕小娘子的第二份禮物,還請笑納。”


    瑟瑟想到上一次他送回來的欠條,追問道:“王爺可知,兩件事背後之人究竟是誰?”


    壽王道:“孤自然是知道的。”


    瑟瑟道:“王爺可願告知於我?”


    壽王問:“你想知道?”


    廢話,她不想知道問他做什麽。瑟瑟點頭。


    壽王的目光在她嬌憨的麵容,明媚的杏眼上略一打轉,微笑道:“你怎麽不去問你的英雄?”輕輕一擊掌。綠呢大轎被抬起,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山下行去。


    瑟瑟:“……”她不就誇了一句蕭思睿嗎,這壽王的心眼可真小。


    算了,還是看看阿姐那邊能不能有突破吧。正想著,燕晴晴和奉劍從山林裏鑽了出來。


    瑟瑟見隻有主仆兩人,不由訝然:“沒抓到?”


    燕晴晴道:“有人接應她,是練家子。”


    瑟瑟心頭一驚:“阿姐,你沒事吧?”


    燕晴晴搖頭:“安國公府的暗衛把他們趕跑了。”她看向瑟瑟,露出欣慰之色,“我原本還擔心蕭大人是迫於鏡明大師的卜算才不得不娶你,現在看來,他對你是真的上心,人雖走了,還安排了暗衛在暗中護你安危。”


    瑟瑟愣住,喃喃道:“他什麽都沒說過。”


    燕晴晴道:“蕭大人的性子,就不是把什麽事都掛在嘴邊的那種。”


    可他不說,若不是這次機緣巧合,她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心意。


    等等,瑟瑟覺得不對:“來接應盧美娘的人那麽厲害,安國公府的暗衛也捉不住她嗎?”


    燕晴晴微一猶豫。


    瑟瑟看出不對:“怎麽了?”


    燕晴晴道:“安國公府的暗衛要我轉告你,蕭大人留下話來,這件事就不要再查下去了。他保證以後不會再有人針對燕家。”


    瑟瑟的臉色變了:“所以,他早就知道幕後之人是誰?”卻一直瞞著她。也許他是一番好意,可她一定要知道真相,不光是因為今世的種種,還因為前世燕家人所受的苦。


    想到敵人還隱藏在暗處,燕家卻一無所知,處處被動,甚至要全依賴蕭思睿的庇護,她就坐立難安。


    他不願告訴她真相是他的權利,可要繼續追查也是她的權利。


    燕晴晴和她自幼一起長大,哪能看不出她在想什麽,附到了她耳邊,悄悄說道:“別急,盧美娘雖然跑了,不過我撿到了她的腰牌。回去再給你看。”顯然她也不認可安國公府暗衛要她們放棄追查的建議。


    瑟瑟心頭一跳,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發現,沒有舅舅,我寫著都沒勁,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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