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軒離開的時候,被抬著上車輦,經過白玉台階,史道德還跪在那裏。


    還是中年,就已經兩鬢斑白,陽光照下,好像兩簇白雪,彎曲的背脊好像一架破敗的橋,跟風華正茂的中年周瑾軒比起來,那真是天壤之別。


    車輦停在史道德身邊,周瑾軒被人扶著走下來。


    “沒有用的,你就是跪死在這裏也沒有用。”周瑾軒冷冷地說,“知錯不改,倚老賣老,你以為賣慘就能博得同情?當今聖上可是明君。”


    史道德緩緩抬起頭來,周瑾軒很高,高到史道德仰視都看不清楚,“吳國公,你如今是權臣,不會明白我們這些老臣的危機的。可是有一天,你也會成為老臣,和我們一樣,為了守住曾經的榮耀什麽都不顧,甚至,跪在這裏。明知是無用,也依舊跪在這裏。”


    周瑾軒神情一頓,“不會有那麽一天,因為,我跟你不一樣。”


    “是麽?”史道德發出沙啞的笑聲來,“我隻知道,權臣的結局都隻有一個,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周瑾軒笑道:“你也許是對的,不過,你不能否認的是,凡事都有例外。”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史道德繼續低下了頭。


    周瑾軒搖搖頭,他隻是順路說幾句話罷了,不求能改變誰,原本這世界最難的就是改變別人的想法。


    沙塵揚起,差點迷了眼睛。史道德看到周瑾軒黑色的長靴上反射出點點陽光,漸漸看不到了。


    吳國公府,月色淒迷。


    剛過十五,月亮還是銅板一樣地大而亮,就這樣嵌在高空之上。


    周箏箏頭上梳著一個青雲髻,穿著一件鴨黃色的羅衣,衣麵上繡著一團竹葉紋,下半身,是一件百蝶穿花水煙裙,坐在窗前,喃喃著:“超哥哥,你究竟在哪裏呢?阿蒙究竟是誰?你為何不快點過來告訴我呢?”


    隻是周箏箏不知道,林仲超已經在八隻狼的幫助下,回到了帝都。


    夜風如刀,割在臉上,猶如割得是心,林仲超擁抱了每一隻狼,眼淚流了出來,“謝謝你們一路相送,保重。”


    狼群仰頭發出悲涼的嚎叫。


    林仲超哽咽道:“這裏是江南,你們要趁夜色趕緊回去,走大山的路,免得被人獵殺。”林仲超為了狼群回去的時候不會碰上獵人,特意跟著狼群走了最偏僻的山路。


    山路對人而言自然是比較危險的,可這樣的話,狼群的回程就會很安全。


    那樣偏僻的山路,獵人也是不敢去的,山賊敢去可山賊不敢對狼群下手。


    狼群的恩惠林仲超也是銘記的,所以,盡自己力量不讓狼群犧牲。


    狼群走了。


    月色把它們的背影拉得老長,老長。


    它們沒有回頭。


    林仲超一直凝視著它們直到消失不見。


    狼是不會回頭的,除非有必要。


    這麽多日子的陪伴,林仲超覺得自己融入了不少狼性,好像新生了一樣。


    回頭,帝都的城門沉浸在月色中,高高的銅環好像牛嚼子一樣,大而圓。


    林仲超把劍插進泥土裏,坐下,一夜沒睡,等待天亮。


    天亮了,城門就會開了。


    皇宮。


    夜深了,史道德還是跪在那裏。


    林燃讓太監拿了食物給史道德,史道德也不吃,明顯是逼宮的節奏。


    林燃終於妥協了,三更半夜,心地善良的林燃打著哈欠走了過來,太監在天子腳前照出燈籠的橘黃色的光。


    整個皇宮安靜得隻有風聲。幾盞宮燈被風吹得晃蕩,把斑駁陸離的光線打在史道德的蒼白的臉上,遠看好像鬼魅一般。


    “史道德,你究竟想怎麽樣?”林燃喝道,“你不是以死相逼讓朕答應你的條件吧!”


    對史道德而言,跟皇上抗衡是史道德提出的,如果就那麽敗了,日後難以再聚集人心,那麽史道德這麽久的心血就會白費了。


    史道德多次聚集老臣來府上就是為了史家的地位永遠保持。


    隻有贏,史道德才能再次聚集老臣,幫助林俊生。


    所以,史道德的確是抱著必死的心來跪著的。


    林燃看到史道德未老先衰的白發,心軟了,“你有何要求,說吧,不要太過分!”


    史道德顫抖著聲音說:“皇上,微臣隻求不要罷黜我們這些老臣!給文臣和武將一樣的地位!”


    林燃大怒,“文臣有功,朕自然會封賞。武將有錯,朕也是會罷黜。朕幾時對文武不公平了?”


    史道德背脊一挺,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一些,“皇上繼位後,幾次降了文臣的俸祿,卻提高了武將的俸祿,這難道不是不公平嗎?”


    林燃指著史道德的鼻子說:“朕隻是降低了閑職的文臣俸祿,那些兢兢業業的,朕反而有嘉獎,朕哪裏錯了?至於武將,朕體恤他們為國征戰,原先武將的俸祿就遠低於同級文臣,朕隻是把文武同級的俸祿都調整為一樣,你竟然信口雌黃!妖言惑眾我!”


    史道德把頭磕得啪啪響,“臣不服!”


    很快史道德的額頭就見了血,印在白玉石階上。


    林燃讓太監馬上製止他。


    “史道德,朕答應你,先不罷黜那些文臣,隻是,你們再不可以公謀私,中飽私囊了。”林燃妥協了,終不忍心一個老臣死於自己麵前。


    史道德額頭上的血跡在月光下顯得分明,“可若是周瑾軒不答應呢?”


    “周愛卿忠誠無私,朕答應的,周愛卿不會不答應。”林燃說,“你放心吧,不過,若是還有下次,朕直接把你斬首示眾!”


    史道德大喜,“多謝皇上!”


    林燃拂袖而去。


    太監小魚兒說:“皇上,吳國公父子費盡周折罷黜了那幫禍害,若是皇上私下放過他們,恐怕會讓吳國公不服。”


    林燃說:“他們跟朕是自己人,一定會理解朕也是為了大局。”


    次日,周瑾軒一大早就聽說了,急忙來見林燃,“皇上,你不再罷黜那些中飽私囊的文官了?”


    林燃放下奏折,笑道:“瑾軒,你不知道那個史道德有多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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