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要見長翼和漣媛,有人今晚就開始輾轉反側,一雙眼睛睜得溜圓,不知道腦袋裏在想什麽。


    孕初時候,沈悅很嗜睡。


    但自從五六個月起,身子的負擔日漸加重,沈悅晚上很少能睡好,時常要起夜,一醒,又要花很多時間才能重新入睡。


    今晚沈悅醒的時候,卓遠還在小榻上坐著,目光盯著案幾上的燭光出神。


    “清之?”沈悅下了床榻,卓遠才反應過來,“醒了?”


    她有時候一夜要起三兩次,卓遠業已習慣。


    但沈悅奇怪,“怎麽還沒睡?”


    卓遠伸手牽她來身邊落座,似是也沒準備隱瞞,沉聲道,“在想漣媛和長翼的事。明日要見長翼,心裏總有些不踏實,還有不現實……”


    “為什麽?”沈悅好奇。


    卓遠雙手抱頭,仰靠在小榻的托架上,輕聲道,“若是五哥沒死,漣媛同五哥是有婚約的,那漣媛就是我五嫂。漣媛同我年紀都差不多大,所以我們從小能玩到一處去,漣媛的二哥和我五哥,還有許黎,他們三個是好友,那時候還有爹,兄長們都在。這門親事是天家賜婚,婚事定下來的時候,五哥很高興,旁人很高興,隻有爹一臉凝重。那時候我偷偷躲在書房裏,聽到爹和陶叔說,這門親事定下,平遠王府就沒有回頭路了。我那時候根本不懂,但父親卻看明白了,陛下想要繼承皇位的皇子,是漣媛的二哥,所以,將平遠王府同漣媛還有她二哥綁在一起,就可以替她二哥掃清很多障礙。所以,五哥和漣媛的婚事,在旁人看來是金玉良緣;五哥看來,是心願得償;爹和陶叔看來,是燙手山芋……”


    “那漣媛呢?”沈悅在一側問起。


    卓遠看了看她,溫聲道,“是啊,沒有人關心漣媛在想什麽?因為,不重要……”


    沈悅微顎。


    卓遠繼續道,“天家想要替二皇子拉攏平遠王府,五哥又喜歡漣媛,所以天家賜婚,怎麽看怎麽都是一樁美談。五哥是有五哥的好,漣媛也有漣媛的個性,我早前在想,他們二人要是成親了,怕是要磨合上好一陣子,但是沒想到,還沒等到成親,五哥最後戰死沙場……”


    卓遠坐直了身子,雙手握拳,聲音變沉,“我知道若是沒有長翼,漣媛許是不在了。但想到長翼,就會想到我五哥,總覺得時光飛逝,物是人非,還有更多的,是不怎麽現實……就好像,明知五哥已經不在了,漣媛眼下也很好,但因為有長翼在,五哥好像真的沒有旁的痕跡了,你明白嗎?阿悅……”


    沈悅上前,靠在他肩頭,輕聲道,“所以你才一直在想長翼是個怎樣的人,他是不是比你五哥更好,是不是真的照顧漣媛,還是有旁的目的?”


    他亦伸手攬她。


    沈悅又道,“那如果明日見了長翼,你覺得他比你五哥對漣媛更好,或是不如你五哥對漣媛,你會怎樣?”


    卓遠微怔。


    是啊,他並不能怎樣。


    沈悅繼續道,“而且,我今日見過漣媛,覺得她是一個聰明的人,而且,知道自己要什麽,不會好欺負,也不會容易被人蒙蔽,漣媛很喜歡長翼,所以,才會想讓你明日見長翼!京中出了這麽多事,他唯一的兄長已經不在了,是你一路讓人護著她離開西秦。在她心裏,你是她的親人,她才會想讓你認同長翼。因為,你的認同,比旁人的認同都更重要……”


    卓遠看她,“真的嗎?”


    沈悅合衣笑了笑,“我覺得是。”


    ***


    翌日中秋,卓遠果真便上演了他的認同大戲。


    因為晚上要同曲家和卓旻,卓穎幾人一處,中午便在南順京中的冠江樓同長翼和漣媛見麵。


    漣媛身份特殊,隻有卓遠和沈悅在,沒有帶卓旻,卓穎,還有小八和桃桃來。


    漣媛身邊的阿玉,也同小八和桃桃在一處玩。


    即便有了昨晚的心裏準備,今日在冠江樓的飯桌上,再見卓遠同初次見麵的長翼較勁兒,試探,挑釁,宛若一個大熊孩子一直在特意挑釁惹事,沈悅和漣媛都汗顏。


    但麵具下的長翼似是永遠波瀾不驚,無論卓遠說什麽,他都清淡應聲,


    卓遠和較勁兒和挑釁,他也不怎麽搭理,就似一個在看小孩子拚命表演博關注的大人一般,不怎麽在意,偶爾笑笑,適時回懟一句,卓遠噎住。


    而後兩人就開始拚酒。


    卓遠久在軍中,酒量不是一二般的好,但長翼似是也不差。


    但看他二人今日的模樣,不喝倒一個,是不會輕易收場的。


    漣媛挽了沈悅的手,“走吧,出去走走,讓他們兩個慢慢喝。”


    沈悅會意。


    出了屋,闔上屋門,漣媛挽了她慢慢踱步,一麵感歎到,“我之前聽人說,男子之間的友誼和女子之間不一樣,女孩子是在一起飲茶,聽戲,說話,碎碎念成為閨蜜,男子有他們自己的方式,譬如,打架,喝酒,再抱頭痛哭之類的。”


    話音剛落,沈悅還未笑出聲來,就聽身後屋中“轟”的一聲。


    兩人都滯住。


    “要回去看看嗎?”漣媛不怎麽意外。


    沈悅心中還有些發怵。


    兩人折回,沈悅有身孕在,漣媛推門,屋中的景象是兩人還坐在臉側,相互喝酒,同之前離開時候的場景一樣,好似一絲變化都沒有,仿佛方才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漣媛笑了笑,“我們去頂層露台坐一會兒,你們繼續。”


    卓遠和長翼都分別點頭。


    沈悅看了看卓遠,卓遠一臉溫和笑意。


    待得兩人再次闔門出去,這次,卓遠和長翼對視,兩人都沒怎麽動彈,等確認屋外兩人差不多走遠,卓遠才又繼續舉杯,“這一杯我敬你。”


    長翼看他,“好啊。”


    言罷,卓遠伸手,長翼將他的手按下,他起身,長翼起身,兩人又同方才一樣,從桌上打到屏風後,方才是拆了兩根凳子,這次,是直接拆沒了一道六扇屏風。


    但拆屏風也沒製止兩人。


    兩人又繼續從屏風處打回了酒桌處。


    一會兒是卓遠將長翼的頭按在酒桌上,一會兒是長翼將卓遠的頭按在牆上。


    總歸,一切和諧有序。


    又周而複始。


    ***


    頂層閣樓處,漣媛同沈悅一道憑欄遠眺。


    因為就在方才那間屋子的正上方,方才那間屋子的露台也是漏空的,所以屋裏的劈裏啪啦,轟轟隆隆的聲音傳來,聽得沈悅不由蹙了蹙眉頭,漣媛卻明顯淡然得多,“聽聲音勢均力敵。”


    沈悅心中唏噓。


    但也正如漣媛說的,也應當沒有旁事。


    兩人在頂層樓台處說了許久的話,樓下的聲音也從剛才的劈裏啪啦到後麵偶爾動靜,再到後麵幾乎沒有聲音了,應當是和平相處了。


    沈悅和漣媛都忍不住笑。


    漣媛是個極有意思的人,而且,漣媛很信賴長翼。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沈悅不能久站,漣媛也陪著她在露台的椅子上坐了些時候,許是氣氛使然,漣媛同說起如何在路上遇到長翼的,也說起長翼帶了一幅青麵獠牙的麵具,特別嚇人,然後兩個怎麽輾轉到了新沂,在新沂暫住下來,遇到了阿玉,說了很久;沈悅知曉她需要傾訴,便一直耐性聽著,也會溫和應聲。漣媛很喜歡長翼,她說起長翼的時候眼睛裏有光。


    漣媛問起,沈悅也會同她說起,王府幼兒園的事,卓遠的事,還有府中孩子的事,漣媛會問陶伯還好嗎?


    沈悅頷首。


    漣媛也會道,“卓遠這個家夥,同早前一點變化都沒有。”


    沈悅笑道,“大孩子一個。”


    兩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也是這一長段時間的相處,讓兩人之間親近起來。


    ……


    屋內,酒過三巡。


    卓遠和長翼都有些喝多,但似是真的因為方才打過好幾架了,反倒能坐在一處安靜喝酒。


    對,屋裏能拆得都拆了。


    也隻剩一張桌子和兩張凳子,再拆就什麽都沒了。


    兩人從方才的拚酒,也到了眼下勾肩搭背到一處,最熱情的當然要數卓遠,隻是從來就沒喝得這麽多過,連大婚當日都沒這麽喝暈過,眼下,看著長翼都有些雙影了,還是摟著他的肩膀道,暈乎乎道,“長翼,漣媛差點是我五嫂,你要是欺負她,我非把你往死裏揍不可。”


    長翼看他,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嗯。”


    卓遠又舉杯,兩人再度碰杯,卓遠歎道,“誒,麵具可以摘下來看一看嗎?我還沒同誰打架喝酒這麽過癮過,好歹讓我看看臉啊!”


    長翼看他。


    卓遠笑眯眯湊近,“看一看嘛,大家都這麽熟了,日後,你要是欺負漣媛,我也好尋得人揍啊。”


    長翼笑了笑,緩緩摘下鼻尖上的麵具。


    卓遠屏住呼吸,待得長翼麵具摘下來的瞬間,卓遠嚇得從酒桌上翻了下去!


    我艸!


    這特麽是張他最不想看到的臉。


    之前巴爾一部進犯西秦,蒼月馳援,帶兵的是柏炎,柏炎這個家夥,心思沉穩,帶兵打仗手腕強硬,最後驅逐巴爾後,西秦和蒼月卻因為一座城池起了爭端,那時他耍了小聰明,氣得柏炎跳腳,最後收兵的時候,柏炎是恐嚇他,最好不要讓他再見到他!


    柏炎年長些,最後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背後都在瑟瑟發涼。


    聽說那家夥錙銖必較!


    後來將蒼月皇室都滅了,自己當了皇帝。


    他這輩子都是不想再見柏炎的。


    當下,他還摟著長翼喝了這麽一大頓酒,再一看麵具下盯著這麽一張臉,卓遠隻覺從頭到腳一個激靈!


    但好在,長翼重新帶回了麵具。


    卓遠搖了搖頭,頓覺自己是喝多了,產生了幻覺,柏炎皇帝當的好好的,怎麽會來這裏同他喝酒。


    他是喝多了,腦子迷糊了!


    卓遠爬起來,繼續摟著長翼笑道,“剛才凳子沒坐穩!別介意,還有,我絕對不是怕你!我一定不怕你!”


    長翼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他早前很少笑。


    但從遇到漣媛之後,一切有了不同。


    漣媛早前是告訴他,稍後要見的清之,自小就是個闖禍精,皮實的時候,他爹會用鞭子抽他,但絲毫不影響他的發揮,他曾經是家中到處惹禍的一個,後來家中出了變故,他一個人挑起了家中大梁,同父兄在的時候一樣,府中所有的孩子都很依賴他,所以,權且可以當做一個大熊孩子,而且,很熊的那種。


    所以,今日一來,長翼就是有心理準備的。


    尤其是,漣媛說起,清之同他五哥關係最好,長翼心中便有數。


    所以今日卓遠所有的表演,長翼都沒怎麽在意。


    但漣媛同沈悅一離開,他忽然想,揍一頓也好,說不定親近了,卻沒想到對方很厲害,他一個暗衛都親近不了他,而且,他很聰明,很少吃虧。


    但總歸,男人的友誼是拳頭上打下來的。


    打完之後,兩人倒也是能在一處喝酒了。


    他很少同人這麽喝酒過,尤其是後來離開宮中,但這一次,卻酣暢淋漓……


    隻是還未反應過來,剩下的板凳一歪,轟得一聲,摔了人仰馬翻。


    卓遠在一側笑,“一人摔一次,扯平了!哈哈哈哈哈!”


    長翼終於知道,漣媛為什麽說他是闖禍精,時常挨揍了。


    ***


    中秋這一聚,沈悅同漣媛也好,還是卓遠同長翼也好,都慢慢熟絡起來。


    漣媛在南順多留了些時候。


    在南順京中的時候,漣媛會和沈悅一起看書,也會去幼兒園。


    長翼和卓遠也會陪同。


    孩子們都很好奇長翼臉上的麵具,也有孩子悄聲道,“你是不是長得很醜,才會帶麵具啊?”


    童言無忌。


    漣媛笑道,“才不,他可好看了!”


    卓遠忍不住想笑。


    “哇~”孩子們驚呼,結果孩子們紛紛鬧著要看。


    卓遠想起喝多時候的幻覺,忍不住一哆嗦。


    沈悅上前,眼下已經不能在孩子們跟前半蹲著,隻能俯身摸了摸幾個孩子的頭,溫聲道,“我們每個人都會自己的秘密啊,有時候,這些秘密是為了守護自己,有時候是為了守護家人,還有時候時候,是為了很重要的人,所以,要內心足夠勇敢,才會勇敢的帶上麵具,接受大家的質疑,大家明白嗎?”


    孩子們紛紛點頭。


    長翼看向沈悅,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孩子們今日的手工是粘一朵手工花。


    沈悅,卓遠,漣媛和長翼都在陪著孩子們一道做手工花,沈悅說的沒錯,和孩子們在一處的時候,內心很容易寧靜,漣媛笑著看向她。


    等手工花做好,不少孩子都上前,將粘好的花送給沈悅和漣媛。


    漣媛很開心,許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她朝著長翼笑,而後半蹲下和身前的孩子們一起玩耍。


    長翼彎眸,眸間都是笑意。


    而後,目光又看向沈悅和卓遠處,沈悅這處,孩子們送的花都快拿不住了,卓遠幫忙也不行,然後一側的暗衛葉子和段牧都上前,幫著沈悅拿著,手忙腳亂的,葉子也會提醒,夫人慢些,沈悅便笑。


    長翼看了看,嘴角再次勾了勾。


    他想起了早前很多人,很多事,也在周遭孩子們的笑聲中,漸漸淡了去……


    從北湖幼兒園折回的時候,卓遠同漣媛在一處說話。”


    沈悅則同長翼一處。


    “夫人腹中是雙生子?”長翼問。


    沈悅笑道,“是,所以有些沉,走走就要歇歇。”


    長翼似是想起什麽一般。


    沈悅又道,“方才聽許媛說,你們九月末就要走?”


    長翼頷首,“是,阿玉不能離家太久,這一趟出門有些時候,該回去了。”


    沈悅是記得那日同漣媛在一處的時候,聽漣媛說起過,她同長翼在新沂落腳,隔壁苑子的孩子就是阿玉。


    阿玉的娘親過世了,阿玉的爹後來續玄,娶了家世後的後母,阿玉的祖母怕她衝撞了後母,就將她送到了莊子上,一家子許多年都不聞不問,隻有家仆陪著。


    漣媛覺得阿玉很像小時候的她,所以漣媛一直在教養她。


    阿玉也一直都是喚的媛姨和長翼叔叔。


    漣媛同阿玉的感情很好,這一次來南順,漣媛偷偷帶了阿玉一道來,所以,九月末的時候,漣媛和長翼要帶阿玉一道回去,不能逗留太久。


    沈悅也很喜歡阿玉。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大多會唯唯諾諾,性格也容易扭曲,但因為有漣媛的緣故,阿玉的性子並沒有偏執,而且,身上也隱約有不少漣媛性子的影子。


    環境很重要,但比環境更重要的,是代養人。


    因為孩子從小會耳濡目染。


    所以,漣媛其實頂替了代養人的作用。


    也正因為如此,沈悅在同阿玉的相處中發現,即便阿玉生在這樣的原生家庭中,卻仍舊有自己獨立的性子,獨立的價值觀,溫和有,堅韌有,剛毅也有,而且,切換得遊刃有餘。


    同漣媛很像,亦有漣媛的影子。


    ***


    在南順的這段日子,漣媛和長翼時常同沈悅和卓遠一處走動,所以阿玉也經常和小八,桃桃一起。


    小八很喜歡阿玉,卓遠和沈悅都看得出來。


    小八總像條小尾巴一樣粘著阿玉,桃桃不在時候,阿玉就自己一個人安靜畫畫。


    小八委屈得同沈悅和卓遠道,阿玉不喜歡我,阿玉自己畫畫也不和我一起玩。


    沈悅正要開口安慰,卓遠歎道,“我怎麽覺得阿玉就是喜歡畫畫呢?”


    卓遠的安慰果然有用。


    小八也覺得阿玉是喜歡畫畫。


    後來阿玉再畫畫,小八就在一邊道,“我知道阿悅喜歡畫畫,我不打擾你,我們是好朋友。”


    阿玉笑了笑。


    小八高興了好幾天。


    後來丹州時常來找桃桃玩,幾個孩子都能玩到一處去,再加上丹州和阿玉的年紀相仿,兩人反倒玩得更好些,雖然丹州也是話癆,但是丹州喜歡畫畫,阿玉同丹州能玩到一處去。丹州看到阿玉畫畫時,整個人都驚住,阿玉你畫得好好,你師從何處?


    阿玉搖頭,我就是自己隨便畫畫的。


    丹州簡直不敢相信。


    有一次丹州特意興匆匆來找阿玉,笑嘻嘻同阿玉說,“阿玉阿玉,我把你的畫拿給義父看了,義父說你很有天賦,你要不要做我義父的閉門弟子?”


    明大家的閉門弟子?


    卓旻和卓穎都愣住,這……明大家的閉門弟子,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


    也因為阿玉畫畫的緣故,漣媛每日多了一項任務,就是接送阿玉去明大家處,阿玉很喜歡明大家,她的畫也時常被明大家稱讚有靈氣,日後必成大器。


    漣媛去的時候多了,也久而久之同明大家的夫人熟絡起來。


    每回等明大家授課的時間,即便一兩個時辰,也似過得很快。


    ***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十和小十一也一天天長大。


    有一日,沈悅照舊起夜後睡不著,在苑中散步的時候,見到阿玉在暖亭中。


    沈悅上前,“怎麽還不睡?”


    阿玉起身,“阿悅!”


    沈悅拿了手中的披風給她,方才在外閣間就見她坐在這裏,沈悅多拿了一件披風給她披上。


    “有什麽事睡不著,可以和我分享嗎?反正,我也睡不著。”沈悅在她身邊落座,朝她笑笑。


    阿玉很喜歡她,因為同她的相處總是如沐春風。


    “阿悅,我有些想我娘親了。”阿玉輕聲道。


    沈悅知曉她娘親已經過世,遂而伸手攬她在懷中,“同我說說你娘親吧。”


    阿玉娓娓道來……


    孩子是會思念過世家人的,這時候,最好的方式就是當他們的聽眾,沈悅耐性。


    等阿玉說完,沈悅笑了笑,伸手指著夜空中,“看到最亮的那顆星星了嗎?”


    阿玉仰首,“嗯。”


    沈悅溫柔道,“最亮的那顆就是我們最想念的家人,如果很想娘親了,就可以和它說話,娘親會聽到的。”


    阿玉眼中氤氳,“阿悅……”


    沈悅攬緊她,“阿玉,你很好,日後也會越來越好,阿悅相信。”


    阿玉擁緊她。


    ***


    時間一晃,還是到了九月末的時候。


    漣媛和長翼要帶阿玉離開了。


    “一路平安。”卓遠相送,也心知肚明,從此往後,應當都不會再見到漣媛了,世上也再不會有漣媛,隻有許媛。


    漣媛也上前,同沈悅相擁,“平安喜樂。”


    “你也是。”沈悅也擁了擁他。


    “長翼,許媛交給你照顧了!”卓遠伸手,長翼看了看他,也伸手,卓遠借著伸手同他相擁。


    長翼愣了愣,極其罕見得,也擁了擁身前的人。


    “走吧,路上怕遲了。”卓遠不多留他們。


    “嗚嗚嗚嗚……阿玉,我什麽時候可以再見你?”小八哭了鼻子。


    阿玉看著他笑了笑,“有機會。”


    有時候卓遠都要忍不住在心中感歎,阿玉確實想個小姐姐一樣。


    “我可以抱一抱你嗎?”小八哭得眼淚鼻涕在一處,應當是方才見他們都在相擁而別,小八也想。


    阿玉看了看他,輕聲笑道,“不可以。”


    “啊?”小八愣住,“為什麽?”


    阿玉認真道,“因為,鼻涕會落在我衣服上。”


    丹州和桃桃都嘻嘻哈哈笑開,阿玉也跟著笑起來,笑聲中,小八的聲音哭得更厲害了些。


    沈悅和漣媛,卓遠,長翼都忍俊。


    有孩子在一處的時候,就有歡聲笑語。


    馬車緩緩駛離,卓遠和沈悅帶著小八,桃桃和丹州一道,一直目送馬車到眼簾盡頭。


    ***


    十月初的時候,家中再次收到了卓遠的信。


    卓新拆信,阿四,小五,小六和小七都趕緊湊到卓新身邊來,生怕錯過了六叔的信。


    七月的時候,收到六叔的信,說阿悅有小十和小十一了!


    阿四和小五,小六,小七幾個尖叫了許久,險些連平遠王府的屋頂都掀了,都歡喜得喚著小十,小十一,驚喜得不得了,恨不得馬上就能見到阿悅和小十,小十一!


    後來六叔在信裏提到,因為是雙生子,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會在南順等小十和小十一出生了再回西秦,孩子們頓時都很泄氣,他們好想阿悅,好想小十和小十一,又頓時羨慕小八和桃桃,他們天天都能陪著小十和小十一一處。


    小五又忽然提議,“我有一個好主意!”


    孩子們眼前一亮,就連卓新也都噤聲了,一動不動看著他。


    小五神秘道,“我們可以像上次去巒城看六叔一樣,悄悄得去南順看阿悅和小十、小十一啊!”


    小五說完,得意得環臂,就等著眾人響應。


    結果,腦袋上挨了卓新一頓錘,疼疼疼,小五都要疼哭,惱火道,“二哥!我要告訴阿悅!”


    在阿悅麵前告卓新的狀慣來有用!


    小五屢試不爽。


    眼下,卓新睨他,“想什麽呢!以為南順也是西秦?南順和西秦並不接壤,去南順,還要去蒼月中轉,走水路去,你以為那麽容易,想去就去?不走腦子!”


    小五語塞。


    阿四看了看冠冕堂皇的卓新,心中歎道,了解得這麽清楚,你才是真正想過要去的人吧……


    隻是阿四沒有戳穿。


    “來,我們雖然去不了,但是可以給阿悅和小十,小十一寫信啊,一人一句,阿四代筆。”卓新提議。


    “為什麽是我?”阿四抗議。


    卓新湊道他個跟前,中二道,“因為,你的字寫得最好,第一次同小十小十一打招呼,不得找個字寫得好的嗎?”


    阿四竟然一時無法反駁。


    在朝中呆得時間越長,二哥的腦回路越發像六叔了!


    明知很秀逗的理由,還令人無法反駁!


    阿四心中唏噓。


    總歸,孩子們一人一句,大家很想很想阿悅,然後是熱情洋溢得同小十和小十一打招呼,雖然,眼下小十和小十一還聽不見,但是他們在阿悅的肚子裏,阿玉看到,就會讀給他們聽,那就等於他們看到了!


    譬如小五的,“小十,小十一,以後有五哥保護你們的!你們什麽都不用怕!”


    又如小六的,“小十,小十一,我等不及想見你們了,你們一定像天上的雲朵一樣可愛,好想快點看見你們。”


    還有小七的,“小十,小十一,你們要好好聽阿悅的話,你們和阿悅都要健健康康的。”


    阿四沒有說出來,自己寫道,“小十,小十一,哥哥姐姐們在家等你,快回來吧。”


    ……


    沈悅看到府中孩子們回信已經是九月末十月初的事情了。


    近來夜裏幾乎都睡不好,白天大都要補很久的瞌睡,才能睡夠。


    謹遵醫囑,沈悅還是每日都保持一定的散步,譬如,從梧桐小苑走到北湖幼兒園,看看幼兒園的孩子們,然後就折回。


    真的隻是每日去看看孩子們,沒有旁的精力去照顧,或者陪著孩子們一道玩耍。


    卓穎的時間大都花在北湖幼兒園裏,每日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卓穎很開心,每日黃昏都會來梧桐小苑和沈悅一道複盤今日北湖幼兒園裏孩子們的工作,情緒,遇到的事情,每一條都認真且細致,而且,還有後續的調整和改進的方案,也都在同沈悅一道商議。


    沈悅早前是如何都沒想到,第一個能係統管理幼兒園的人,竟然是卓穎……


    卓穎也越發忙碌起來。


    楊星有時候也會去幼兒園幫忙。


    兩人一起在幼兒園中照顧孩子們,耐性且細致。


    卓穎在幼兒園的時候,曾氏會抽空來梧桐小苑陪她。


    沈悅沒去北湖幼兒園的時候,大多同曾氏一起,在苑中散步,或者去街上走走,透氣。


    叮叮、當當和小八、桃桃能玩到一處去,正好可以作伴。


    看模樣,沈悅應當快臨盆了,葉子等人都不敢馬虎。


    曾氏也同沈悅說了許多過來人的經驗,包括臨盆時候,坐月子時候,還有喂養時候,沈悅聽得認真。


    ***


    卓遠雖然不在西秦國中,但是每日都同卓旻在一處。


    京中的消息,卓旻的消息,每日都會在卓遠這裏過一遍,所以即便卓遠不在京中,也很清楚京中和朝中的事。


    天家的病情持續沒有好轉,也一直沒有露過麵。


    而太子的頭疾加重,犯頭疾的間隔越來越近,聽聞上次頭疾,整個人都有些失控,在宮中拔劍殺了好幾個太監宮女……


    有一次早朝時候,失了耐性,竟然在早朝上拔劍,嚇得朝中重臣人人自危。


    如今天家病倒,太子又是這幅模樣,朝中有不少聲音,說應當立皇太孫……


    太子的狀態,朝臣有些擔心。


    但這些都是私下議論,不敢傳到太子耳朵裏。


    其實有很大一部分老臣,是覺得太子的頭疾再重些就不適宜再監國,由輔政大臣扶持皇太孫才是正道……


    卓遠有時候也在想,漣媛沒有摻和這攤渾水也是好事。


    至少有長翼在,漣媛是安穩的。


    朝中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也許,真的隻有皇太孫登基,西秦反倒安穩些。


    “再讓人繼續打聽。”卓遠朝卓旻道,“還有,查到安南郡王的消息了嗎?”


    卓旻搖頭,“口風很緊,目前都沒有任何消息,但也沒有任何安南郡王離開西秦的消息,會一直讓人在四處打聽。”


    卓遠和卓旻都心知肚明。


    安南郡王在朝中有根基,一日不找出來,一日都是禍患。


    卓旻歎道,“六叔,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卓遠看他。


    卓旻道,“雖然這段時間一直在打聽安南郡王的消息,但一直石沉大海,有兩種可能,要麽是第一種,人死透了,也無人敢在追隨,所以安南郡王這一係消融殆盡了;要麽是第二種,安南郡王還在暗中養精蓄銳,國中還有人替他遮掩,若是第二種,反倒比早前還危險。安南郡王府同六叔有過節,即便安南郡王一直沒有消息,六叔在京中,也要早做打算。”


    卓遠頷首,“你說的是,來南順之前,我同陶叔有商議過,但眼下太子有些草木皆兵,還需循序漸進。”


    卓旻點頭。


    言辭間,有小廝來了曲府卓旻苑中,“六爺,大公子!夫人要生了!穩婆和大夫都去了!請六爺回苑中!”


    要生了?


    卓遠整個人愣住,忽得,似是反應過來一般,喉間緊張咽了咽,腳下生風而去,卓旻連忙跟上。


    小廝應好。


    今日是十月初五,卓遠心中從未如此緊張激動過。


    曲府離梧桐小苑很近,但卓遠似是覺得過了許久才到一半,苑中已經是來來往往的人。


    “六爺!”葉子迎了上來。


    在南順,都是喚得六爺,葉子趕緊道,“曾夫人在屋中,穩婆和大夫都來了。”


    卓遠點頭。


    也沒怎麽多想,就往屋中去,正好遇到穩婆出來,將他攔了下來,“哎喲,六爺,您不能進,要等孩子出來的,您得先在苑中等。”


    “阿悅怎麽樣?”卓遠緊張。


    穩婆道,“沒那麽快,還要些時候才能生,眼下夫人還好,也含了參片,府中當準備的都準備了,有條不紊,夫人胎位正,六爺不必擔心,耐心在此等候就是。”


    卓遠隻得點頭。


    就隔了一牆,但他除了等,什麽都做不了。


    再晚些時候,屋中的叫喊聲響起,女子生產從來不是易事,沈悅心裏清楚,力氣不能都用在叫喊上,無濟於事,要盡量保持體力到稍後。


    但腹中一輪一輪的陣痛忍不住,還是會呻吟出聲。


    穩婆朝她道,“夫人寬心,六爺就在苑外。”


    沈悅頷首,盡量不說話,陣痛的時候就保持呼氣,甚至短促的呼氣。


    窗戶上,能映出卓遠的身影,在苑中靜不下來,走來走遠。


    苑中,卓遠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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