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東洲眉頭微微攏了攏,心中拿著注意。


    眼角餘光瞥向霍明時,忽得想起霍明先前的話——王府尋了這麽多嬤嬤,呆得時間都不長。王爺就這幾日便要離京了,還不一定能尋到合適的嬤嬤。沈悅雖然年紀不大,但有晉州知府的舉薦信在,不如試試,興許,反而更合適呢?


    陶東洲的目光又看向沈悅。


    而後再度低頭,反複看了看手中的舉薦信,仿佛才做了決定,“沈姑娘,今日晨間王爺正好離府,要黃昏前後才會回來。這段時間剛好空閑,你先隨我來,合不合適,我們今日先看看。”


    沈悅感激福了福身,“多謝陶管家。”


    沈悅言罷,也激動抬眸看向霍伯伯。


    沈悅猜得到,陶管家最後肯點頭,除卻有翁大人的舉薦信之外,還是信任霍伯伯的緣故。


    霍明連忙擺手,示意她趕緊跟著陶管家去。


    沈悅不敢耽誤。


    陶東洲領著沈悅,從前院往東院去。


    王府很大,陶東洲的步子卻不快,一麵走一麵朝她道,“今日是五公子母親的忌日,王爺晨間便帶了五公子去普照寺。眼下,府中還有七公子和九小姐。七公子連著病了幾日,大夫開了藥,在苑中歇著。九小姐是府中最年幼的一個,沈姑娘,你今日可以先在府中照顧九小姐。”


    沈悅認真聽著,等陶管家說完,她溫聲應好。


    沈悅知曉這些權貴府邸的忌諱,入內後,沒有四處顧盼,也沒有特意卑微,隻是低頭甚言。


    但陶東洲看來,她的言行舉止反而得體。


    在王府,好奇不是好事,尤其是新來的人;但要照顧好府中的小祖宗們,又不能性子太唯唯諾諾了去,否則孩子們不服管,也會有樣學樣——這些都是王爺早前在挑選嬤嬤的時候最忌諱的。


    陶東洲難免意外,這沈姑娘的性子,倒是剛剛好。


    陶東洲眸間很快掠過一絲滿意,確如霍明所言,沈悅年紀不大,卻是個穩妥的。


    陶東洲腳步緩了下來。


    沈悅也跟著緩了下來,抬眸看,剛好行至一處苑落門口。


    苑落門口掛著匾額,匾額上寫著“桃華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是形容出嫁的新娘子的,很少見這個詞用在小姑娘的苑落中。


    果真,陶東洲一麵領了她入內,一麵朝她道,“桃華苑就是九小姐的苑落。沈姑娘,有一事,老夫要先同沈姑娘說一聲,以免沈姑娘不知情弄錯了。”


    沈悅轉眸,輕聲道,“陶管家請說。”


    陶東洲道,“平遠王府中的孩子諸多,卻不都是王爺的侄子侄女,譬如九小姐便姓方,是王爺的外甥女。因為姑爺戰死沙場,九小姐的祖父母又不在京中,京中剩下的都是旁支,反而不如王爺親厚。所以王爺將九小姐接回了平遠王府撫養,所以,王爺是九小姐的舅舅。”


    原來如此。


    沈悅又想起“桃華苑”的匾額,應當是平遠王題給自己姐姐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應當是記得姐姐出嫁前的樣子。


    他們姐弟二人感情很好。


    所以才會將外甥女接回王府,即便姓方,但在平遠王心中,同侄子侄女應當沒有區別。這樣的一視同仁,在這裏應當少見。


    陶東洲說完,沈悅心中拿捏了幾分,正要應聲,忽聽苑中委屈的哭聲傳來,“我不要穿藍色,嗚嗚……我不要!我不要!我就不要……嗚嗚……我就要舅舅,我不要穿藍色,我不喜歡藍色!”


    沈悅還未反應過來,苑中聲音驟停。


    沈悅詢問般看向陶管家,陶管家會意頷首。


    意思是,這就是九小姐。


    沈悅想起方才的聲音,雖然一直在哭,但是總的來說,輕柔,委屈,雖然因為不滿在哭,也在鬧脾氣,但始終未大聲哭喊,歇斯底裏打滾哭鬧,也還能表達清楚自己的訴求。


    還可以溝通。


    方才短暫停下來,應該是跟前有人在同她說話。


    果真,稍許過後,應是對方的話說完,奶聲奶氣的哭聲再次響起,更加委屈,“可是,我昨日喜歡藍色的,但我今日就不喜歡藍色了呀!嗚嗚……藍色不好看,我特別不喜歡藍色,我就是不要藍色……”


    陶東洲似是頭疼,又似是已經習以為常,看向沈悅時,卻見她在認真聽著,神情專注,全然沒有留意他她。


    沈悅也確實沒有留意。


    猜測方才的哭聲過後,應是照顧她的人快步去換了旁的顏色的衣裳,但折回時,哭聲卻更厲害了些,“我更不喜歡綠色……嗚嗚……我不要綠色,我就要舅舅……”


    再往後,基本都處於無論對方說什麽,反正我都堅決不讚同的情緒中。最後,再將舅舅兩個字搬出來,對方似是就會照做。


    沈悅心中約莫有數了,便轉身朝陶東洲問道,“陶管家,府中公子和小姐提的要求,王爺平日大都是滿足的嗎?”


    陶東洲思索片刻,應道,“對幾位小姐滿足得多,對幾位公子要嚴厲得多。”


    沈悅頓了頓,也大致明白九小姐一直要舅舅的原因了。


    沈悅朝陶管家福了福身,“陶管家,我去看看九小姐吧。”


    陶東洲點頭。


    沈悅又想起,“九小姐的名諱是?”


    陶東洲微訝,府中除了王爺,很少有人會直接稱呼九小姐名諱。


    但許是早前見沈悅穩妥的緣故,又許是方才見沈悅仔細聽著,陶東洲心中還是對沈悅有幾分信賴和期待的,便同沈悅道,“九小姐姓方,名喚晨曦,小名是桃桃,王爺大都喚桃桃,有時也會喚小九。”


    沈悅應好。


    陶東洲喚了一側侍奉的丫鬟上前,“這位是沈姑娘,今日沈姑娘來照看九小姐,你們諸事都聽沈姑娘的。”


    丫鬟福了福身,朝沈悅問了聲好,遂又撩起簾櫳,領了沈悅往內屋中去。


    不知為何,陶東洲心底莫名期許,許是這個沈姑娘,真能看得住這一府的金貴小祖宗們。


    ***


    臨近晌午,小廝匆匆來尋陶東洲,“陶管家,方才普照寺那頭來人了,說王爺提早離開了,應是前後腳就會回王府了!”


    陶東洲錯愕,“不是才去普照寺,要黃昏前後才回嗎?”


    小廝一臉焦頭爛額,“聽說五公子在普照寺中祭拜的時候,抽空跑去同人打了一架,王爺直接將五公子拎回來了,正在氣頭上。”


    小廝這麽一說,陶東洲便明白。


    今日本是去拜祭五公子母親的,鬧這麽一出,王爺應當火氣不小才是,陶東洲趕緊去王府大門迎候。


    果真,馬車剛停下,便見卓遠一手將小五直接從馬車上拎了下來。


    門口的侍衛也好,小廝也好,陶東洲也好,這種場麵見多了,都不敢應聲。


    等入了王府大門,卓遠才鬆手一扔,小五還站得住,旁人都看得出王爺沒用多大力氣,但是氣勢是有。


    小五有些嚇住。


    卓遠朝陶東洲道,“陶叔,讓他去佛堂罰跪!”


    言辭間還有惱意,是沒消氣,遂又將目光轉向小五,“今日是你母親的忌日,你跑去普照寺打架,你真出息了你!”


    隻是卓遠如此說,小五雖然眼中有害怕,卻還是將頭一側,雙手環臂,嘴一撅,輕哼一聲。


    眼見卓遠要動怒,小五又躲到陶東洲身後,“陶爺爺……”


    陶東洲看了看卓遠,雖然在氣頭上,但也沒想真揍五公子,遂同一側的小廝道,“領五公子去佛堂吧。”


    小五見勢不對,自己先跑開了。


    卓遠奈何歎了歎,見陶東洲上前,又問,“小七怎麽樣了?”


    陶東洲應道,“晨間王爺看著喝了一劑藥,睡到方才醒了。大夫來看過,說恢複都慢,是因為不怎麽喝藥的緣故。”


    卓遠隻覺頭又脹了幾分。


    今晨,還是他盯著才肯喝的藥。


    卓遠踱步往小七處去,問,“桃桃呢?”


    陶東洲也未隱瞞,“沈姑娘在照顧著,九小姐一直很好,起床時吃了蔬菜,在屋中玩了些時候,又到苑中玩了好些時候,一直沒哭,方才用過午飯,在苑中散步消食,沈姑娘方才帶去午睡了。”


    卓遠駐足,吃了蔬菜,一直沒哭,方才午睡去了……


    卓遠好似在聽天方夜譚。


    片刻,又忽然反應過來,“哪個沈姑娘?”


    陶東洲應道,“是霍明同窗的外甥女,早前在晉州知府翁允大人官邸照顧過翁大人家中幼童,翁大人寫了一封舉薦信,沈姑娘是帶著舉薦信來的。”


    翁允?


    卓遠印象中翁允最是謹慎,不會輕易替旁人舉薦信。


    卓遠遂放下心來,安心問道,“多大年紀了?”


    “十五六歲。”陶東洲話音剛落,卓遠轉眸瞥他,淡聲道,“陶叔,你可是糊塗了?”


    陶東洲歎道,“老奴方才看過,沈姑娘很是穩當,也同九小姐處得來,老奴印象中,九小姐少有這般同誰歡喜過。今日,九小姐大都時候在笑,也聽話吃飯,一點都沒含糊,老奴想著,這沈姑娘定是有過人之處。”


    卓遠看他,“人在哪兒?”


    陶東洲拱手,“還在桃華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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