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別的地方,單單小小的石河村,就有野生酸棗、野生鬆蘑,以前因為信息閉塞,村民們不清楚這些東西的價值,年複一年,大好的資源都被白白浪費了。


    甚至楊巧蘭納的那種鞋墊,如果好好包裝一下,絕對能賣上一個好價錢。


    傅鬆的想法很簡單,借助傅冬的銷售網絡和銷售員,廣泛收集膠東地區的各種物產,包括產地、產量、價格、特色、以往的銷售情況等等,匯總起來後從中篩選尋找有潛力的物產,然後想辦法打開銷路,能出口的出口,不能出口的內銷。


    剛開始範圍不用太大,隻在沐城,如果效果不錯,還可以委托沐城之外的經銷商代為調查,到那時,就不是一張簡單的物產調查表那麽簡單了,還可以把各種商品都包含進去,做成一本厚厚的黃頁……


    把想法跟傅冬簡單說了一遍,傅冬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因為是順手的事兒,便一口答應下來。


    吃過午飯,趁著太陽暖和,傅鬆和傅冬在院子裏開始做上墳用的燈。


    把青蘿卜和胡蘿卜表皮上的泥擦幹淨,然後切成兩三指厚的段,用鐵湯勺將蘿卜中間挖掉三分之一厚度,燈座便做好了。


    楊巧蘭手把手教杜鵑做燈芯,先將蘆葦杆劈成火柴杆粗細的長條,然後截成食指長短,外麵裹上薄薄的一層棉花,三分之一處折成直角,另一頭插在蘿卜燈座中央。


    一袋子蘿卜都收拾完了,切好的蘿卜段整齊地碼在院子裏。


    傅冬找了個喂豬用的大鐵勺,擦洗幹淨後,將切成段的粗蠟燭放在鐵勺裏,架在火上,等蠟燭融化後,小心翼翼地挨個澆在燈芯上,這樣一個上墳用的燈就做好了。


    第二天下午過了四點,大哥挑著扁擔,傅冬扛著鐵鍁,傅鬆抄著手跟傅斌走在後麵。


    他們仨走得算是早的了,半路上被去後山上墳的大部隊追上了。


    傅明光擠到傅鬆身旁,道:“老三,你啥時候收酸棗?”


    旁邊的人頓時豎起了耳朵,齊刷刷地看向傅鬆。


    傅鬆笑嗬嗬道:“二叔,我可從來沒說過收什麽酸棗。”


    傅明光道:“你不收幹啥讓大家夥兒摘酸棗?”


    傅鬆道:“我啥時候讓大家夥兒摘酸棗了?我說過嗎?”


    “你不是讓……”,傅明光張了張嘴,把剩下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好像他還真沒說過這話,隻是這個正月裏,村裏人都快把附近山上的酸棗摘光了,他家裏也有兩大麻袋酸棗,如果沒人收,豈不是白費力氣了?


    這個傅老三,在外麵上了幾年學,現在變得滑不溜秋的。


    傅鬆沒再搭理他,快走兩步跟上兩個哥哥。


    傅春麵帶憂色,道:“你幹嘛不說實話?”


    傅鬆撇撇嘴道:“說了又咋樣?他們不會感謝我,隻會覺得我這麽做是理所應當的。”


    傅春搖搖頭歎了口氣,道:“都是鄉裏鄉親的,意思意思就得了。”


    傅鬆笑道:“我心裏有數。”


    老爺子的墳是他自己挑的,在兩條山脊之間的一片緩坡上,墳頭麵朝西南,據說是因為傅家祖上從四川遷過來的,不過傅鬆卻不怎麽信,四川離著幾千裏遠,在古代靠兩條腿走過來?別開玩笑了。


    拔草上土,擺上祭品,點上蠟燭,燒了兩刀燒紙。


    傅春打開一瓶白酒,一邊往地上倒,一邊道:“爹,去年咱家添丁了,老三家的,等大了點,再帶過來讓你瞧瞧。你現在三個孫子了,這下不用擔心斷根了吧?”


    老爺子去世那年,大哥家的大兒子夭折,傅冬上小學,傅鬆還光屁股,老爺子咽氣之前是不甘心的,抓著楊巧蘭的手不停地念叨著孫子孫子,到死也沒合上眼睛。


    傅鬆突然有些心酸,老爺子這輩子沒享過一天福,唯一的心願就是把根傳下去,而他們哥仨顯然讓他失望了。


    上輩子他自己隻有一個閨女,大哥二哥家各一個兒子,但下一代都是閨女,老傅家算是斷根了。


    這樣的家庭實在太多了,有多少傳了上百年甚至幾百年的家族,隻需要一代人的“閹割”,就會徹底湮沒在曆史的長河中。


    或許,這就是改革開放後幾代人的曆史宿命吧。


    英吉利海盜和自由法蘭西滿世界搶掠了300年,剝削了300年,他們祖上給子孫後代積累了海量的財富。


    北美匪幫一手高舉人權宣言,一手高舉屠刀,瘋狂地屠殺印第安人,剝下他們的頭皮,占領他們的家園,剝削壓榨黑奴,這才為北美匪幫的崛起奠定了擠出。


    不要以為隻有中國人勤勞勇敢,西方發達國家的祖宗同樣勤勞勇敢,甚至超過了中國人。


    任何一個國家走上工業化,隻有兩條道路,要麽去搶,要麽內卷。


    歐美老爺們不僅外麵搶,還對內殘酷剝削,工人們每天幹18個小時還吃不飽飯……


    現在沒地方給中國搶了,整體的蛋糕沒法做大,怎麽辦,隻能內卷,在存量蛋糕分配上做文章。


    先富帶動後富,其本質就是內卷,用損害內部一部分甚至絕大多數群體利益來補償少數群體的利益,最終整體利益不僅沒有增加,反而犧牲了大多數人的幸福感。


    農民們背負著被剪刀差的宿命,工人們背負著“心若在夢就在,隻不過從頭再來”的宿命,少年們背負著過獨木橋的宿命,年輕夫妻們背負著“摒棄多子多福傳統觀念”的宿命,中老年人背負著老無所養的宿命,獨生子女們背負著贍養至少4位老人的宿命,房奴們背負著“掏空6個錢包,996是福報”的宿命,股市背負著給國企輸血的宿命,房地產背負著國民經濟引擎的宿命……


    時代的宿命猶如黑洞,沒有什麽東西能夠逃脫得掉。


    上輩子他不得不認命,也不敢不認命,但這輩子,他不想,更不願意認命。


    他不甘心,他就想問一句上輩子不敢問的話,他娘的憑什麽?他娘的憑什麽!


    起風了。


    火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灰燼漫天飛舞,仿佛遮住了山梁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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