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哥哥你錯了


    聞香閣二樓,一邊談笑風生的擁美聽曲,爭相恭維巴結兩位貴人。一邊是幾位年輕人酒到杯幹,慷慨激昂痛貶時弊。王守仁酒動愁腸,連珠似地的道出近一年於各地所見所聞,大罵有些好心辦了壞事的官員。


    他生性本就狂放不羈,加上另一位狂放不羈的唐伯虎,再添上更加狂放不羈的朱祐桓,此三人大感彼此投契,意氣相投。大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暢快,美酒就好似清水一樣的傾入口中。[]


    徐經和張綸暗自瞧得咋舌,不敢相勸,朱祐桓難得放鬆一回,又遇見年紀相當的朋友,心裏異常痛快。


    不時聽到隔壁談論南昌,王守仁酒意上湧,忽然罵道:“一路北上,就屬南昌城裏的百姓日子過的淒慘,各地天災不斷,那裏卻是人禍。”


    朱祐桓一怔,問道:“何為人禍?南昌近兩年,大批王府田產被賣給農民,年年五穀豐登。哦,都是外頭的管事說與我聽的。”


    王守仁冷笑道:“豈不知當地百姓如何唱的嗎?自從來了個房青天,租子繳了一遍又一遍,富了王府,富了官府,隻希望京城裏的萬歲爺開開眼,把那青天變成黑天,也叫咱百姓能夠多歇一晚”


    朱祐桓臉色微微一變,心中大怒,明顯是南昌知府和寧王府私下勾結,看似土地返還百姓,卻是多收取兩次賦稅,百姓土地多了反而變得更加辛苦。


    還未他追問下去,屏風一動,一個長隨打扮的人進來,橫著眉下死眼盯著五個人好一陣子,陰森森的問道“適才是哪位爺們唱歌兒?提到咱南昌知府大老爺?借一步說話,我家老爺有請。”


    朱祐桓緩緩仰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捏著酒杯,微睨了一眼張綸,張綸忙站起身來,正要說話,王守仁早已起身。


    “是我,你家老爺就是南昌知府房青天吧?嗬嗬,真是冤家路窄。”


    他帶著酒,神情顯得冷峻傲岸,長隨被他的神氣懾的有些氣餒,又見唐寅和徐經衣衫不俗,朱祐桓目光幽幽,張綸從容而立,更不知這幾個人什麽來頭,這天子腳下可不是南昌,無處不藏龍臥虎,立時不知所措。


    突然隔壁有人大聲吩咐道:“來啊給本王把這屏風撤去,倒要見識見識是何方神聖。”


    呼啦啦,四五位武士上前拎起屏風挪轉至一邊,頃刻之間雅座被打通,相連在了一起。


    朱祐桓神色平靜,端起香茶,不緊不慢的擺弄。但見對麵是一座花廳,麵積足有這邊六個大,獨獨放置一桌酒席,擺著冷盤孔雀開屏,百合海棠羹,冰花銀耳露,幾十樣細巧點心梅花攢珠般布列四周,中間大青花瓷碟中的主菜,竟是牛乳蒸全羊,胎中還有一隻金黃色的烤羊羔。


    席上坐著八九個名士和四五位官員,正中坐著身穿四爪蟒袍的中年人,麵皮白淨,下巴三綹胡須。身邊一位大紅官服的中年人,圓圓的臉胖得下巴上的肉吊著,比徐經是肥多了,看樣子酒也吃的沉了,油光滿麵地,一樣斜著眼盯著這邊。


    這些人朱祐桓都不認得,看著那黃楚楚的蟒袍,遙想當年街上曾經喝罵過的老王爺,上個月已經病逝,這位應該是他的長子朱覲鈞,老王爺的爹犯了事,寧王爵被暫時革了,這一代還是承襲上高王的爵位。因寧王乃是太祖第十七子,寧王這一係是世襲,相當於滿清時的鐵帽子王,進京一是為了麵聖冊封,二就是為了順便討回寧王封號。


    王守仁踮著腳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見過王爺,見過房知府。”


    “阿嗬這不是大名鼎鼎的王守仁嘛?”房知府眼中放出光來,一下子坐直了,指著他道:“本官當是誰呢,王爺,這位就是大鬧東海龍宮的哪吒三太子這是肉身還給了你老父親,還是太上老君一不留神放你出山?你居然又跑出來了,哈哈”


    房知府繼續嘲笑道:“我給諸位介紹一下,你們都瞧瞧,王公子腳步微瘸,行動如同仙女蕩秋千,站立似那鐵拐李。(.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別看他現在一臉晦氣,當年可了不得,四九城裏有名的神童,我兄弟誰都不敢望其項背真的是一語既發驚四座,當年。”


    “當年你們兄弟一把年紀跑來求教,口口聲聲稱呼童子為老師。”


    王守仁靜靜聽著對方挪揄,抓住話口破顏一笑,回了一句:“出題‘昧昧’,好像就是這位知府大人,把‘日’字邊寫成了‘女’。開篇驚人,說‘妹妹我思之’,我隻好接了句,‘哥哥你錯了’竟不知如今可大有長進?”


    瞬間花廳裏哄堂大笑,把幾位名士和唐伯虎等人笑的前仰後合,紛紛控背躬腰跌腳打頓,笑得換不過氣來。噗朱祐桓一口茶水全噴到張綸身上,四五個歌ji拿手帕子捂著嘴,咯吱咯吱笑的東倒西歪。


    上高王笑的眼淚橫飛,鬧得房知府滿臉漲紅,強笑道:“是你記錯了吧?本官乃兩榜進士,殿試選在二甲三十名,闈墨遍行江南,如何會出此種錯?今日一見,也算故人相逢,有道是貧賤之交不可忘,我和你對酌三百杯,呃,還有那幾位,請過來,來啊”


    張綸回頭看著朱祐桓的臉色,見皇上微微搖頭,張綸朗聲道:“既然是論文,有王公子一人足矣我等觀戰即可。”


    徐經心中躊躇,他和唐寅王守仁不一樣,他今年是要參加科考的,一旦得罪了官場中人,那前途可就不妙了。


    剛想拉住好友,唐寅早已站起,大笑道:“兄長剛剛說的不對,要是做官能長學問,天下可以無書也貧賤之交?你這大人看來想以富貴驕人,卻不知我兄弟這,貧賤也能驕人比方這酒,我們飲來是酒,你飲來就是禍水,這點子分別,不知你懂不懂?”


    “什麽?”房知府有些發蔫,當下皺眉思索。


    王守仁和唐寅相視一笑,抬手舉起桌上的酒盞,灑然道:“我這酒,取粟於顏淵負郭之田,釀於陋室梁鴻之春,樂在其中,不減其誌。浸於廉泉之水,良藥為曲,直木為槽,以堯之杯,孔之斛酌之。所以飲其酒,清者可以為聖,濁者可以為賢。”


    唐寅接過酒杯,輕笑道:“您房大人的酒不同,乃是盜蹠之粟釀成,取貪泉之水,王孫公子燒火,紅花翠玉洗器。誤飲一杯,則廉者貪,謹者狂,聰者失聽,明者昏視,一等一的禍水”


    房知府被暗諷的臉色青白交相輝映,冷笑道:“真是兩個尖酸刻薄的窮酸秀才,說話太過陰損,本官以俸祿沽酒,怎見得是貪?”


    突然朱祐桓淡淡的道:“聽說你身為南昌太守,指使下屬偷梁換柱,巧立名目欺瞞朝廷,欺壓百姓上繳兩份稅賦。如今境內饑民遍地,嗷嗷待食,你卻陪著寧王跑到京師尋歡作樂有說錯你嘛?”


    “呦,又冒出來一個窮酸。”


    房知府氣的臉色發白,冷哼道:“先賢有雲,四境有一民不安,守牧之責也南昌府偌大一處地方,有饑民本官不諱言,但這是萬歲爺下的旨意,百姓分的田地多了,自然要多上繳賦稅,本來就是天公地道之事。”


    王守仁冷道:“聖上本意是要百姓有田種,有飯吃,你竟敢曲解聖意,相互勾結,魚肉百姓,就不怕丟了腦袋?”


    “丟了腦袋?”房知府立時想起王守仁的父親,現任禦史之職,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有官員忍不住,他不知底細,冷笑道:“你可聽過破家縣令,滅門府尹?”


    王守仁不屑的道:“聽過,這麽俗的諺語有何不知?當日桓溫遊寺,和尚不拜。桓溫問:‘沒見過殺人不眨眼的將軍麽?’和尚反問:‘沒見過不怕殺頭的和尚嘛?’何況如今眼看就將步入盛世,此地乃是京城,聖天子腳下,我怕你等貪官汙吏?”


    “放肆”


    上高王朱覲鈞見狀斷喝道:“你們兩位不過是個秀才,在父母官前無禮,在本王麵前放肆,這就是罪哼你們不是諷刺這酒是禍水嗎?來人。”


    “在”


    “給我往死了灌。”


    “是”


    七八個侍衛獰笑著就要衝過來,朱祐桓眼中熠熠閃著火光,兩隻手握緊,但還是盡力壓製著怒火,畢竟他已經貴為九五之尊,不能隨意與人動手,不管是誰碰了他一小下,那都是個死罪。


    這房知府他知道,吏部連續二年,報上來的都是卓異,算是有名的好官,今次是進京麵聖而來。沒想到就是這麽個好法?至於那同族朱覲鈞,宗人府稟告說他好詩文,謙和守禮,原來就是這麽個守禮法。


    張綸嚇了一跳,急忙喝道:“住手,莫要忘了這裏是哪,隻要我大喊一聲,片刻間官差就會趕來,恐怕到時就算以二位的身份,也吃罪不起吧?”


    朱覲鈞一想也對,房知府也心說這裏不是南昌城,由不得自已這邊任意而為,冷哼道:“那就暫且放過你們,改為一人罰十杯酒。”


    王守仁對著張綸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我自已會料理。”


    說完王守仁輕輕一笑,對房知府說道:“你如此欺我,是不是看我已經殘廢,無力再入宦途,無顏再回家裏,假若我功名在身,恐怕你也不敢輕慢,是吧?”


    房知府眼看兩位侍衛走近他身邊,一左一右的抬起手,眯著眼睛笑道:“對了,今日就是要拿你開開心,當年就看你不順眼。其實罰幾杯酒算個什麽,不過是一樁風流韻事,本官和王爺心胸寬大,還不屑與爾等一般見識,飲完酒再磕上十個頭,這不敬之罪就算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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