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立於桌上的油燈仿若蠶豆般飄搖不定,安坐裏屋榻前的李宗業捧著一本前朝史書借著燈光饒有韻味的繼續讀著,一邊感慨著曆史上的風雲人物是何等的天縱英才,另一方麵仔細琢磨著昨天傍晚出現在自家門口的那三個人。


    他深知李唐還是太年輕了,他的老師黃宗羲,杏林學院的院長,是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老夫子,他交給了李唐無數聖賢真言,然而那畢竟都是付諸筆端的紙上文字,和自己一生所經曆的相比還是太過枯燥乏味了。


    自己老來得子,來不及在自己風光的時候好好對待自己的兒子,削職為民後隻能將自己這風風雨雨六十幾年總結的經驗道理對他口傳心授,一點一滴的教導他為人處世,很多東西都是和杏林院長黃宗羲所教導的相背而馳,就曾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言李唐就和自己引發過爭執,李宗業深知忠孝不能兩全,想齊家就不能修身,治國平天下就忽略了齊家,否則也不會在自己還是榮國公的時候忘記了親自教導牙牙學語的李唐,反倒是如今清閑下來了方才有空手把手的教給他自己的心得體會。


    史書終究是史書,寥寥幾行文字的背後不知有多少無辜生命就此喪生,史官鐵筆無情,殊不知那製造曆史的人才是真的無情,史官無非是就事寫事罷了。


    燒水的灶台和自己屁股底下的炕相連著,晚飯時已經燒過的熱炕由於李唐燒水又從新加熱了一番,李宗業的屁股被騰的有些坐不住了,他端著油燈起身下炕走出了裏屋來到自家小小的廳裏,著實太小了,做飯的灶台和日常生活所需之物都放在這裏,此刻的李唐正將灶台上的熱水一瓢一瓢的盛進陶壺裏。


    “唐兒。”李宗業撩開擋布輕聲喚了一聲,他望著額頭上微微出汗的李唐心中五味雜陳,仿佛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卡在自己的喉嚨裏吞咽困難,他還是對自己有些懊惱,要是自己不曾為官就好了,也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自家兒子也不會跟著受牽連。


    李唐也緊接著回應,“父親,要是晚上睡不著不妨出來一起品茶,恰好裴二哥今夜前來造訪,你們可以一起聊聊父親熟知的官場故事。”


    “不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這個糟老頭子就不要跟著摻和了,那樣不好,招人煩,你要是喜歡聽我以後多多講給你聽便是,”李宗業擺了擺手,“唐兒,給為父倒杯水吧,熱炕蒸的我有點口渴了。”


    “好,你先回房休息片刻,我一會兒給您端過去。”


    “辛苦吾兒了,嗬嗬。”李宗業輕笑一聲,不是滋味兒的心裏生出了一些欣慰,他隱約的猜出今夜定會不凡,有裴校尉坐鎮麻煩事會少很多,自家兒子也會容易許多。


    李唐忙完手頭的事倒了一杯水給裏屋的李宗業,房中昏暗,唯有一盞油燈閃爍不定,李宗業抓了一把椅子依靠窗邊看著窗外,正在這時屋裏突然傳出一陣咚咚響聲,響聲越來越大,炕上的桌子瞬間塌陷,一向警覺的李唐立馬大聲呼喊:“父親快跑!”


    原本平整的炕席向下凹陷,一柄鋼刀從炕席中間插出,緊接著一個人從裏麵跳了出來,揮刀朝著已經跑到門口的李宗業身上砍去,李唐抬手用手中的水壺上前抵擋,水壺瞬間破碎,剛燒開的熱水撒了一地,,李宗業不知從何處迸發出來的力氣回頭一把將微微發愣的李唐拉了出來,兩個人三兩步跑出了房門,就在這時塌陷的炕洞裏又跳出了兩個人。


    李家父子跑出房門的一瞬間裴六拔劍衝了進去,四個人在黑暗的房間裏順勢打作一團。


    裴六畢竟是晉陽指揮使公子的貼身護衛,身手極佳,雖是金丹高手,但有把握和人等碎丹境全力一戰,而且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屋內三人身手也是不俗,互相配合默契,結成三人品字陣法和裴六周旋,一時間竟是難以分開。


    剛逃出生天的李唐驚魂未定,呆呆的愣在了裴元英的身邊,李宗業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朝裏麵的人高喊:“今日一切事皆是我李宗業一人所做,與我兒李唐無關,有能耐盡管朝我李宗業來,我就光明正大的站在這裏,有本事就殺了我這個糟老兒!”裴元英站在一側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個朝廷的老宰相挺身,心中暗自感歎老相風骨猶硬,世間少有。


    就在這時屋簷上突然跳上來一個身穿夜行衣、儼然刺客模樣的人,李宗業雙眼一眯,一把將李唐護在自己身後,故作鎮定地挺了挺腰杆,做出一副要與那人搏命的姿勢。


    屋簷上的人還未來得及縱身下落就被後麵一個緊跟著跳上來的黑衣人一把攔住,然而率先上來的黑衣人那裏是後來者的對手,三下五下就被製服滾落房簷,後者縱身一躍跳下屋簷,稍稍緩神的李唐定睛一看,是楚天問。


    “唐哥兒別來無恙,伯父,”楚天問看著眼前有些楞的李家父子率先施以禮節,“裴校尉也在這兒啊,幸會幸會。”


    “楚老弟你也來了,今晚在西牆附耳之人莫不是你這個楚家少主?”兩個人一見麵便有點擦槍走火的意思,一個是官,一個是“匪”,見麵互抖威風也是在所難免的。


    “兩位都先別那麽衝,裴六哥還在裏麵跟歹人搏鬥,能不能先幫六哥把賊人製服之後再說其他。”重回鎮定的李唐看著兩人的針鋒相對出來打了個圓場。


    裴元英率先朝著房門走去,其餘三人一並跟在後麵觀望,隻見裴六一人將入侵三人堵在房門中進退兩難,三人將刀橫在眼前望著李宗業高呼:“李宗業,你曾為朝廷命官之時犯下重罪,為朝廷所不容,即使我們三人今日殺不了你,日後其餘繡衣禦史定會為我等報仇,將你老兒碎屍萬段!”說完咬破口中所含毒丸三命嗚呼。


    裴六轉頭問楚天問:“楚老弟,剛才做什麽去了,房中都已經打起來了你不來救援,這時候來看熱鬧來了啊。”


    “六哥這就外行了,是不是沒用氣機探查周邊環境啊,我進院之前在西牆牆角仔細聽過周圍人的氣機,發現屋後有三人潛伏,地下有沉重悶響,料想屋內裴校尉定能護衛唐哥兒安全,所以就當唐哥兒高呼快跑的時候我立即跑去屋後擒拿那三個人,去了之後才發現其中一人暈厥,另外兩人一個被我當場斬落,還有一人竄上屋頂也被我擊暈,所以這才來晚了,裴校尉不會怪我吧,哈哈。”楚天問打了個哈哈,他聲音洪亮竟是唬的裴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時的李唐細細琢磨著剛剛發生的一切,好像抓住了什麽一般跟楚天問說:“楚老弟,趕緊連同六哥一起看看這六個人還有沒有活口,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消息能從他們口中詢問得出,要是有我們也好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尤其是那個在屋後暈厥之人,要把他帶到咱們麵前仔細查問。”


    除了那個早在屋後暈厥的人以外,連同那個從房簷上落入屋內的黑衣刺客,五人都也已經服毒自盡了。唯一清醒的那個暈厥之人後經審問,他說自己是來自鎮北鄭家鏢局的護衛,名喚鄭三。


    然而除了這一條有用的消息以外,這個鄭三對其他消息一概不知,隻是知道鄭家少爺昨日傍晚吩咐他換上夜行衣悄悄來到李家秘密監聽他們的動向,看看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消息可以帶回去,沒成想他今天剛來到李家宅子屋後蹲伏潛身,正準備悄悄監聽的時候,後麵突然來了兩個和自己一樣的黑衣人將自己打暈,醒來就成了現在這般境地。


    那鄭三一個大男人霎時間哭的梨花帶雨,引得在場的五人哄堂大笑,隨後鎮上巡夜的守衛聽到打鬥聲響也隨即趕來詢問,裴元英出麵將鄭三交給守衛們帶走交差,楚天問走進裏屋查看炕洞地道通往何處,然而地道已經被堵死,暫時根本看不出這夥人是從那裏來的。


    “唐兒,你先跟他們聊著,我先回裏屋收拾一下,今晚湊合睡吧。”經過剛發生的事之後的李宗業身體疲累不堪,畢竟是年歲大了,經不得這些打打鬧鬧的折騰,原本就沒有多少的精力早在護住李唐高聲呼喊的時候揮霍一空了,他隻想現在能立即休息,可家本就那麽大,可供席夢的也僅僅是那一條炕而已,萬般無奈之下還得去點油燈整飭。


    “伯父且慢,今日這番折騰想必家中已經不安全了,不如你們一同去我府上休憩幾日,我也好調查一番今晚到底是怎麽回事。”裴元英上前搭話,他和李唐是好朋友,雖然不能幫助李唐擺脫牢籠,但總覺得眼下這種情況讓李家父子找個地方安頓應該是問題不大的。


    “老兒我本是戴罪之身,若是去裴校尉府上叨擾定會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到時候哪怕是指揮使親自前來恐怕都難以周旋,算了。”李宗業用力抬了抬眼皮,他已經累得雙目渾濁了。


    “伯父,既然不能去他裴家那就來我楚家暫避吧,我家不是官宦人家,也不受那朝廷管束,行動自如又沒人監視,我也能跟唐哥兒好好聊聊,豈不美哉?”一旁的楚天問看了看裴元英,他並不恨他,隻是討厭他那身十足的官僚氣,年紀輕輕便一副老氣橫秋的惺惺作態,讓自己這些江湖人感到渾身不自在。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父親,咱們走吧。”


    在楚天問的護送下,兩父子避開巡夜守衛悄悄來到楚家,在楚家少主的安頓下兩人早早的睡去,楚天問安排好一切後也回房間休息了。


    然而李唐在跟著楚天問走之前仔細查看了一番剛才那幾個刺客所用的兵器,確認其中兩人是今天白天跟蹤自己的那幾個人,然而此時已經氣息全無了,也不可能有什麽有用的消息了。


    鎮東杏林書院


    一個橫劍坐臥於門前的老者沉沉地歎了一口氣,收起寶劍轉身回了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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