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 李曼青是被大雙叫醒的。


    “媽媽, 門門!”


    李曼青不明所以,唐豐年幫她拉好被子, 溫聲道:“你再睡會兒, 我帶咱們大閨女開財門去。”


    他已經幫孩子穿得暖暖的,戴齊了小帽子套上了小襪子, 都快裹成個圓球了。


    “等等,把那件小風衣穿上。”


    唐豐年嘴裏埋怨“我閨女身體比你強多了”,手上卻迅速的幫穿上, 生怕吹了冷風著涼。


    等把小圓子領到堂屋門後, 天才剛剛放亮。他指著門縫下露出來一個角的紅紙包誘.哄道:“大雙看看那是什麽?咱們快把財門打開, 紅包就歸你啦!”


    大雙偏反其道而行之,要開門她偏不開, 蹲下.身子用細細的手指摳那一角, 眼看著馬上就要摳出來了,爸爸一把將她抱起來。


    “要開了門才能拿的,乖乖。”別家的財門都是兒子開,他偏要閨女來開,輪著來, 今年大雙開,明年就小雙,以後等她們姐倆自己單獨睡一間屋了, 誰起得早誰開。


    老爺子和豐梅本來也就沒意見,老太太剛自知理虧, 也不敢多嘴。


    “快把門門打開,咱們家今年的財運就全靠你了。”


    小丫頭眼角都不掃他一下,一心隻想把紅包一角摳出來。


    “大雙快開門,出去爸爸放炮仗給你聽,好不好?”“劈裏啪啦”的可好聽了。


    但從昨天開始不知都聽過多少遍了,小丫頭不感興趣,依然執著於那個紅通通的東西。


    唐豐年急了,村裏已經有人家放過炮仗了,本還以為會是第一家……再不開連隔壁兩家都要超過他們了。


    “開門門,待會兒帶你買車車,有四個輪子會跑那種車車。”


    大雙一聽“車車”,終於抬起頭來,黑溜溜的眼睛亮亮的看著他。


    “真的,待會兒帶你買車車。”一麵說著,一麵抱起她,把她小手手放在門把手上,手把手的教她擰,“卡擦”一聲門開了,下頭的紅包完完整整露出來。


    小丫頭開心的拍手,叫“車車”,才放下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撿起紅包抱懷裏。唐豐年才出去放串炮仗的工夫,他閨女已經抱著紅包跑回房了。


    “媽媽,包包,車車。”她開心的揚著紅包。


    李曼青幫她打開看了一眼,“哎喲不錯哦,六十六,大紅包呢!”抵得上人家半個月工資了。


    生怕被媽媽拿走,小丫頭一眨不眨的盯緊了,一個勁的重複“包包,車車。”意思是快拿我的小書包過來裝好了,我要留著買車車。


    李曼青笑著揉她腦袋,幫她好好的裝起來,再把書包放回櫃子底層去。又問她:“還睡不睡?外頭可冷啦,咱們再在被窩裏捂一會兒好不好?”


    孩子都喜歡大人這種商量的語氣,“好!”


    小丫頭尿一回,繼續爬回床上躺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母女仨這一覺直睡到天光四亮,唐豐年不知道從哪兒溜達回來了,往手上哈了幾口氣,故意把守放媳婦兒臉上。


    “涼不涼?”


    “多大年紀了,還跟個小屁孩似的,快拿開,不然姑奶奶翻臉了。”


    男人玩心大起,“不拿。”


    “再問一次,拿不拿?不拿我翻臉了啊。”


    唐豐年見她氣鼓鼓的嘴巴,一點笑意也沒有的樣子,突然有點後悔了。萬一她真的生氣翻臉了怎麽辦?她在懷孩子前就是這麽不經逗的,他對她說話都隨時提著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把她惹惱了。


    “不拿是吧?那我翻臉了。”說著,李曼青就把臉翻到另一邊去。


    唐豐年:“……”


    室內安靜了一瞬,兩個人“噗嗤”就笑起來。


    唐豐年抱著她的臉親了幾口,一邊親一邊說“怎麽是個傻丫頭”。小雙醒過來,也跟著叫“傻丫頭”,一家四口頓時笑作一團。


    沒多久,剛把早飯放上鍋,大姑姐家三口就過來了,提了滿手的東西,進門就搶著抱兩個丫頭,塞紅包,給新衣服。有她用毛線織的,也有外頭買的,總之都很漂亮……大姑姐的眼光曆來不錯。


    反正她賣服裝能掙到錢,唐家人也不客氣,教雙們說“謝謝大姑媽”,又給芳菲塞了個大的。


    因為李誌青兩口子帶小輝回娘家了,李家隻有李蘭章和劉蓮枝兩個人在,唐家人又多,李曼青走不開,所以年前就說好了,初二讓唐豐年去接他們老兩口過來唐家,合在一起吃算了。


    沒一會兒,唐豐菊一家三口也回來了,杜峰提著幾樣水果營養品,杜海濤提著兩條煙一瓶酒,還有一籮雞蛋紅糖,唐豐菊雖然空著手,卻趾高氣揚,恨不得把下巴都仰到頭頂上去。


    唐豐蓮終於難得的沒有再懟她,拉著小峰左看右看。


    幾個月不見,他又長高一截兒,嘴邊青黑色的胡子更明顯了。身上是中年男子才會穿的土黃色夾克衫,腳下居然穿著一雙油光黑亮的皮鞋。


    不是認識的人,根本猜不到他才十六歲。


    唐豐蓮嘴上沒說什麽,眼睛又使勁瞪了她妹子幾眼,好好個孩子,也慢慢懂事了,她這媽就不能好好替他拾掇拾掇?


    “小峰啊,大姨媽年過了要去深市一趟,你要啥衣服褲子跟我說,我送你。”又著意給他宣傳:“現在外頭都流行穿牛仔衣牛仔褲呢,再配旅遊鞋,到時候給你買幾套。”


    人家現在的小姑娘找對象,不看家裏有錢沒錢,也不看爹媽怎麽樣,第一眼隻看小夥子穿著打扮。他穿得老氣橫秋,可咋談對象啊。


    李曼青知道她的想法,“噗嗤”一聲笑出來:“大姐就是愛操心,小峰才多大……來,舅媽給你紅包,拿去買衣服穿。”


    杜峰剛要接,就被唐豐菊“捷足先登”了,推說進屋看電視,悄悄打開看了看,見是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頓時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哼,這才像話嘛!東西買了三十多,待會兒兩個丫頭片子每人再給五塊,這次算是回本還賺到了!


    唐德旺和羅翠珍也同對待芳菲一樣,給了杜峰五十,語重心長說了幾句“以後好好幹”“好好孝順你爺奶“”趕緊找個對象成家立業”的家常話。


    對於收到的紅包,大雙小雙都一樣的,找小書包,裝起來……主意大著呢!


    等上了飯桌,大姑媽就逗她們:“收了這麽多紅包,什麽時候請我們吃好吃的呀?”


    小雙最喜歡大姑媽,立馬抱著她手臂,“街街。”意思是上街去買。


    眾人哄堂大笑,都說果然是小人精,肯定是想把大姑媽騙出去再給她買一堆吃的。


    唐豐蓮和唐豐菊幾個在唐家住了兩天才回去,闔家團圓,歡聲笑語,老太太心情好多了,也終於從床上下來,身子慢慢的就好了。


    當天晚上,李曼青送劉蓮枝他們回去,趁楊麗娜還沒回來,悄悄給他們每人塞了一千塊錢。


    劉蓮枝雖然動不動就愛裝窮叫苦,但突然見到這麽多錢還是被嚇到,硬是塞回閨女手裏。


    “你做什麽?是不是跟豐年鬧別扭了,我可警告你啊,這日子你得好好珍惜著過,別想些有的沒的,想藏私房錢你自個兒藏,別帶上我們!”


    李曼青哭笑不得,這是以為他們兩口子鬧矛盾,她要“轉移財產”呢?這半年來經濟形勢大好,錢已經沒去年值錢了。再說她能掙到錢,唐豐年也把錢交她管,還真不缺這千把塊錢。


    “媽你想哪兒去了,給你們的就自己收著,我手裏還有呢。”


    李蘭章也擔憂的看著她:“曼青啊,你媽上著班,咱們手裏不緊,你不用給。留著給大雙小雙買點好的補補吧。”


    他閑不住,來了縣城也常自己摸山裏去,或是河邊,或是壩梗,見到石蚌螃蟹龍蝦啥的,隻要能吃,隻要是他認為好的,都捉回來給三個孩子“補補”。


    李曼青又笑起來,他爸還以為現在的孩子跟她小時候一樣營養不良呢?三小隻吃嘛嘛香,家裏從來沒斷過湯湯水水,身子結實著呢!


    “爸媽,你們別擔心,我跟我哥各有各的日子過,你們趁現在還走得動,想去哪兒也去去。”又跟他們說等四月份不冷不熱的時候帶他們去首都玩一趟,也體驗一把火車和飛機。


    “這哪成?你婆家怎麽看你,不能這麽補貼咱們。”


    “放心吧,我公公婆婆也去呢,你們四個老人都去。我爸不是老說什麽‘那麽重的東西飛不上天’嘛,我帶你們坐去。”正好她兩輩子活了四十多年也沒坐過。


    李蘭章在電視上看過有大飛機,老覺著稀奇不已。


    劉蓮枝有點心動,她確實是從沒出過門,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閨女帶他們上隔壁雲安市,可把她稀奇的……夠她在廠裏吹噓半個月了。


    “所以啊,這錢你們自己留著,想吃啥就買點……媽你可不許把我爸的錢拿走了,他一個大男人在外頭一分錢不帶,你覺得像話嗎?”


    劉蓮枝支支吾吾:“這……還不是……貸款沒還清嘛,欠了那麽多錢我一夜夜給愁的,做夢都是信用社的來大門上貼封條呢!你嫂子掙多掙少她全揣著,我根本碰不……”


    “得了得了,媽別蒙我,我哥都說了,年前放假了來不及,年後他就去還清……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至於她嫂子的事,她已經放棄勸說了,反正婆媳倆就是這麽“相愛相殺”。


    她這頭費心費力勸半天,她媽當著她的麵把嫂子罵得什麽都不是,回頭一轉身又跟嫂子好成啥樣……搞得她這出嫁的小姑子破壞她們關係似的。


    所以,嫂子的話題她一律不再接口。


    老兩口這才收下錢。


    李曼青本來還想給他們買台洗衣機呢,但想到老兩口洗的機會不多,一天換一次衣服的是楊麗娜,嫌洗衣服費事兒就讓她自個兒買去。


    小輝的她可以幫著拿過去唐家洗。


    *******


    初六一大早的,蔡家兩口子也來了。李曼青這才想起來,自從臘月二十五見過一麵後就再沒見過他們兩口子,連城北租的房子那兒也沒人。


    “嫂子你們去哪兒了?怎麽這幾天都沒人在家?”本來還想叫他們來家裏過年呢,圖個熱鬧。


    “老蔡本家那頭有事,硬要叫咱們回去。”石秋菊臉色不太好。


    “這是怎麽了?”


    石秋菊看屋裏隻有她和孩子,才歎口氣,道:“還不是那些破事,又要逼著給我們過繼孩子呢!哼,我早放過話了,老娘辛辛苦苦掙下來的家業,憑啥要便宜那群白眼狼?當年把我和老蔡逼得在老家待不下去的時候,怎麽想不到還有今天啊?”


    當年她跟蔡雄波也算自由戀愛了,但因她是外地的,娘家隔得遠,跟婆婆妯娌有口角的時候,她們開口閉口就罵她“滾”,說什麽“這是我蔡家,還輪不到你個姓石的說話”。


    剛開始她還會跑回娘家,娘家爹媽離得又遠,去一趟雲安光路費就得上百,哪裏管得了她的事?住幾天眼見沒可能去替她做主了,她又隻能灰溜溜回家去。自然少不了被她們一頓頓冷嘲熱諷,也隻能含淚忍下來。


    怪誰?


    隻能怪自己不聽勸偏要遠嫁,隻能怪自己沒本事不會生孩子。


    但好在兩口子感情好,蔡雄波也心疼她,沒少跟爹媽吵,吵著吵著居然連他也被罵“滾”,當時兩口子一不做二不休,當真就遠遠的滾了。


    “滾”出來的第一年,二人從最底層的打工者做起,蔡雄波給人扛大包,她就給小飯館裏端盤子。等攢夠三百塊錢後,立馬回家去把戶口分出來,自立門戶。


    雖然沒有本家人的支持,但再也不用受他們的氣,兩口子隻覺著苦中帶甜。


    後來慢慢的從隻會出苦力到開始動腦子,到租店賣鍋碗瓢盆,再到盤店賣高端廚具,一直到現在搬來宣城縣……日子越過越好,手裏的錢自然不是以前那些人能比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沒孩子這一條,本家不滿意,沒少借此逼他們。


    大雙小雙已經不用扶床沿就能走了,雖然走不遠,又常重心不穩左右搖晃,但地上有墊子,李曼青也不怕她們摔倒。


    兩個女人同時歎口氣,看著她們滴流滴流滿地跑。蔡家給買了小火車玩具,底下的兩排車輪子可以跑,車頭上還有根繩子,拽著繩子就能把火車拉著到處跑。


    “嗚嗚……車車……”


    “嗚嗚……”


    “其實,我都快四十的人了,能不能生也有譜,隻是苦了老蔡……讓他不行就……就抱養一個,他死活不同意,說什麽不是我們的血脈,那還有什麽意思……”


    這個李曼青也勸過,這年代在香港應該能做試管嬰兒了,讓他們去試試。但兩口子已經死心了,尤其石秋菊,說是例假都快沒了,不想再費這工夫。


    “我跟老蔡想了許久,有個想法……但又怕強人所難……”


    李曼青見她如此為難,笑道:“咱們之間還有什麽,嫂子直說便是。”她能開上麵包店,最該感謝的人就是他們。但從年前開始,當初說好的分紅他們卻再也不要了。


    說什麽唐家剛買了房,這點錢就當給兩個孩子買衣服穿了。


    “那我就厚著臉皮說了啊,如果覺著不中聽不想搭理的,妹子就當沒聽見,可千萬別跟我絕交啊。”見李曼青點頭,她才小聲道:“老蔡和我的意思是,與其過繼,不如……我們認大雙小雙做幹閨女……你放心,隻是幹的,不是過繼,不用改姓也不用給我們養老,隻當親朋好友一樣來往就行。”


    怕他們不同意,石秋菊再三強調不用改姓,就當多兩個疼愛他們的親戚。


    李曼青見她臉上的愧疚,拉著她的手笑起來:“嫂子這說的什麽話,能多兩個這麽疼愛她們的長輩,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這事不用跟豐年說也知道,他準高興!”


    石秋菊鬆了口氣,“我們現在也沒啥能力,但以後,如果酒店能做起來的話,絕對有她們的!”不敢說全給她們,但如果他們真沒孩子的話,肯定大半都會給她們。


    李曼青倒是沒想這麽多,“嫂子別說這種話,要這樣的話那咱們這門親還是不要結的好……”他隻是想給他們一個念想,別太早放棄。說不定過兩年想通了去做試管呢?


    相識一場也是緣,能讓她不再走自己上輩子的老路,多好。


    “呸呸呸,誰說不結的?我隻知道你已經答應了!”石秋菊開心的挽住她。


    中途曼青悄悄跟唐豐年說了,他果然沒什麽意見,反正人家兩口子對孩子也好,家裏老爺子老太太也沒話說。


    於是,吃飯的時候,兩家人就以親家相稱了。


    “蔡哥你們房子蓋得怎麽樣了?”等不到唐豐年回來,他們已經另找人蓋了。


    “地基已經打好,就等年後開始蓋地上的,鋼筋水泥早兩個月就拉回來了。”


    唐豐年挑挑眉,“那可買對了。”這兩個月物價飆漲,建材價格也漲得猛,兩個月前的價格可比現在便宜多了。當然,按這架勢,現在也絕對比二月便宜。


    蔡雄波笑著點點頭,這點形勢他還是能看清的。


    “以後蓋起來怎麽打算的?”


    “下頭兩層先開餐廳,上頭的客房……至於健身美容這些,明年後年再考慮。”現在先蓋五層的錢都還成問題呢!


    唐豐年點點頭,這兩口子真是做生意的好材料啊。


    中午他們剛走,下午喬大年一家子也來了,他們的牛奶已經開始往隔壁雲安市賣了,雖還賺不了什麽錢,但絕對擔得起“起死回生”四個字了。


    初八日子好,蔡家過來把幹親給認了,不止在縣裏最好的飯店請客,還給兩小隻各一個非常非常豐厚的大紅包。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大雙小雙是縣裏蓋賓館那個大老板家的幹女兒了。走出去大家都會逗她們“幹爹幹媽有沒有發紅包”“發了多大”。


    兩小隻改口也很快,當天就會叫“幹爹”“幹媽”了。


    白天石秋菊把她們接過去,滿縣城的跑,還去新建的龍湖公園玩耍,大片清澈見底的湖可以劃船,還有一群群小鴨子,湖邊的桃花林正開得燦爛……姐倆都喜歡在船上玩。


    隻不過玩一次得兩塊錢,媽媽帶去的話,一天頂多能玩兩次。但幹媽帶去不一樣,要玩幾次就幾次,就是整天在小船上待著不下去都行。


    所以,一聽說幹媽要來帶她們了,張著小手手就跟著去了。


    李曼青:“……”這倆可能不是親閨女。


    晚上再送回來,兩隻就睡得特別香,身都不用翻一次就能到天亮。李曼青看著她們安詳的小模樣,心裏說不出的滿足。不過,一看表,眉頭就皺起來。


    都十一點了,唐豐年還沒回來。


    說是今天要跟以前接活的包工頭吃頓飯,敘敘舊。李曼青知道他是想要拿活幹,叮囑喝酒前先喝半碗湯墊墊肚子,就放他出門了。


    誰知道,從五點多出去,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縣裏有塘有水,也不知道會不會喝醉了哪裏跌下去。早知道她應該跟著去的。


    白天他問去不去,她嫌他們幾個男人喝酒煩就沒去……以後這種場合她也不能偷懶。


    但後悔也沒用,老兩口已經睡了,他不回來,她根本睡不著。隻在床上迷迷糊糊眯了會兒,突然聽見大門上傳來“卡擦”的開鎖聲,大狗在門後剛吠了兩聲就停下,“嗚嗚”忙著撓門去了……應該就是唐豐年回來了。


    她趕緊披上外衣出去,等她人都到門後了,男人還沒把大門打開。


    “怎麽喝這麽多?喂你進錯了,這不是你家。”


    “嘿嘿。”男人笑得像個調皮的孩子,半倚在門框上,看著她板著的小臉,在昏黃的燈光下,像一塊溫潤的玉,潔白光滑,楚楚動人。


    “真漂……嗝亮。”


    李曼青忍著被酒氣熏的難受,趕緊扶他進門。“不能少喝點?就是要求人也不至於把自己灌這麽醉吧?待會兒別跟我們睡一屋了,孩子怕你酒氣。”


    男人的手在她腰上很不規矩的遊離起來,傻愣愣看著她笑:“就要……嗝……睡一屋……你是媳婦兒,她們是閨……嗝……女!”


    李曼青扶他進洗澡房,不小心把一隻塑料桶給踢翻了,發出“哐當”的響聲。老兩口聽見,就問“豐年回來了嗎?”


    “回了。媽你們不用擔心。”


    “喏,好好的在凳子上坐好咯,我去給你打水。”總等不到他回來,洗腳水已經在鍋裏溫了半天,鍋洞火柴頭一歇,水又冷了。


    等她又把火點燃,把水燒熱的時候,男人居然已經靠著牆睡著了,打著響亮的咕嚕。仿佛整間屋子都是他的酒氣和呼嚕聲。


    要平時,李曼青才懶得伺候他,但現在他是為了共同的未來打拚,喝酒應酬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就幫著他把鞋襪脫了,把腳泡進熱乎乎的水裏。


    他瞬間就醒了。


    “我睡著了多大會兒?”


    李曼青看看手表,居然一點半了,她也不知道多大會兒。“估摸著就一刻鍾左右吧。”


    “你先去睡吧,我自己來。”嗓音清晰多了,應該是真的醒了。


    反正伺都伺候了,李曼青也不介意再幫他洗個臉。


    “你好好坐著,別亂動。”想起水壺裏還有熱水,又問:“要不要喝點濃茶醒醒酒?”


    “已經醒了。”


    隻是,就在李曼青幫他倒洗腳水的半分鍾裏,他居然又靠著牆睡著了。


    ……


    不過,她還是擠了牙膏遞過去:“醒醒,把牙刷一刷。”為了防止他刷牙的時候又睡著掉,還跟他有句沒句的聊天。


    “你們去哪裏吃的?”


    “牡丹賓館。”


    李曼青一頓,“多少錢一桌?”


    男人想了想,才道:“兩百不到點兒,加酒水快四百。”


    “喝兩百塊的酒,怪不得醉成這模樣呢!”不過,就算是吃滿漢全席,也不至於吃六個多小時吧?


    她隻當閑話一樣問:“怎麽吃了這麽久?”


    哪知男人突然頓住,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才含糊道“主要是聊天說事情。”


    李曼青不以為意,把他扶進屋,又幫他脫衣服。那一身衣服已經沾了不知多少煙酒氣,她聞都不想聞,憋著一口氣脫了扔院子裏。扔之前把褲兜摸一遍,摸出幾張錢和半包煙,還有打火機。


    她想把東西直接放堂屋,但想到還有錢,就心血來潮幫他數了數,居然隻有十幾塊了。


    她明明記得,走之前怕不夠花,拿了整整八百給他呢。煙是現成家裏拿出去的,吃飯喝酒花了四百,按理說還應該剩四百才對啊,怎麽隻剩十幾塊了?


    她再順著原路把門口院子洗澡房全找遍了,也沒找到錢。回屋見他眼睛半睜半閉,隻穿條大短褲的橫躺著。


    就問:“你錢是不是掉了啊?足足少了三百多呢!”雖然他們是有點錢,但這可相當於工廠上班一個多月的工資了,想想不知掉哪兒了,還挺心疼的。


    “哦……”男人翻個身,不理她。


    “喂,跟你說話呢,還記不記得最後掏錢是在什麽地方?”


    男人小聲嘟囔:“紅房子。”


    李曼青以為自己聽錯了,還要再問是哪個紅房子,突然就頓住,縣裏哪有幾個紅房子啊。


    唯一的一個,也是鼎鼎有名的一個,是歌舞廳。


    說好聽點叫歌舞廳,其實就是找女人的地方。以前本來沒有,是半年多前才開起來的,說是外省人當老板,裏頭的女人也全是外省來的。


    李曼青遠遠的見過幾個,年齡參差不齊,有看著才十七八的,也有二十出頭的,甚至三四十的也有……無一例外,都還稍微有點姿色,濃妝豔抹,分外妖嬈。


    她倒不是對她們有什麽看法,反正井水不犯河水。隻是,唐豐年居然去了那種地方?!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隻覺一股火氣直充腦門。老娘辛辛苦苦帶孩子,望眼欲穿等你回家,連腳逗伺候你洗了……“你居然敢去那種地方?”她使勁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還順時針擰了一百八十度。


    “啊……嘶……謀殺親夫啦。”男人瞌睡瞬間疼沒了。


    “這是怎麽了?”他倒是想跑想掙紮,但不敢啊。萬一把小妻子惹毛了,明明挨一頓揍就能了的事,鬧大就不好了。


    隻能誇張的吸氣,裝出一副很痛的樣子,希望能用苦肉計讓她手下留情。


    “給我裝!”李曼青微微一放,又用力擰。


    “好好好,我說,不是我要去的,是他們非說來了幾個新人,說去看看,還要唱歌……不然我早就想回家了。”


    李曼青不信,“哪有不偷腥的貓兒?”


    “我這隻貓真是吃素的啊。”唐豐年齜牙咧嘴,酒氣全醒了。


    反正錢全在自己這兒存著呢,諒他也翻不出浪花來。李曼青其實已經相信他了,但覺著可以就此給他個教訓,就故意不放,人也整個的騎在他腰上。


    “我不信!老實交代,你們到底幹了什麽。”


    唐豐年想了想,“他們去了先喝酒,喝醉了就下去跳摸摸舞,跳了幾個回合又把女人帶上來喝酒……我全程沒參與,隻是在上麵坐著喝了點水……不過你知道的,等他們上來我又陪著喝了會兒酒。”


    李曼青在他身上使勁嗅了幾口,那裏的女人濃妝豔抹,如果有過什麽接觸的話,身上肯定會沾染上氣味。


    好在唐豐年身上除了煙酒氣,真是什麽都沒有。


    “那你說說,什麽是摸摸舞啊?”


    唐豐年一頓,不屑道:“問那個做什麽,你聽了也沒用。”


    李曼青壓在他腰上扭來扭去。“不行,我又沒去過,你得給我說說。”其實就是單純的好奇一下。


    男人似乎是難為情,猶豫一下才道:“就是舞廳裏放音樂,一首歌的時間,他們下去人堆裏找女人,就那種……亂摸一氣……一首歌放完就得上來……還挺貴的,每人兩塊錢一首歌……”


    李曼青眼睛大睜。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舞廳裏有幾個女人啊?”


    “我哪裏知道?”唐豐年理直氣壯,反正他是真沒下去,隻是聽他們上來說誰誰誰怎麽樣,粗略估計得有七八個吧。


    “那男人有幾個呢?”她倒不生氣了,就是個好奇寶寶。


    “基本全是男人。”


    李曼青:“……”


    這不就是群魔亂舞,“胡作非為”嘛!


    她臉上的鄙視太明顯,唐豐年就解釋一句:“放心吧,有保安呢,也不敢胡來,要出台就得另外加錢。”


    “喲……還‘出台’,懂專業術語了啊?”李曼青感覺到他噴.張的欲望,愈發扭來扭去,有意無意的專往某個地方磨蹭。


    “我也是聽他們說的,你男人你還信不過?”他也故意挺挺腰。她穿著睡裙,兩人之間隻隔了兩層薄薄的衣料。


    兩人同時紅了臉。


    唐豐年估計是真醉了,以前從沒見過他臉紅的。


    李曼青故意懲罰性的用力壓了壓,就聽見男人突然變粗的呼吸聲。


    “小妖精,別玩了,快下來。”時間不早了,他明天早上還要去找別的人,不能把賭注全壓在一個人身上。她也要早起和芳菲她們去雲安玩,票都訂好了。


    “就不下!”李曼青故意腰上用力,前後左右的搖動。不妨那睡裙早摩開了,露出玉.白的腿,和腿.根那淡紫色的神秘來。


    男人說過她適合穿紫色,她也喜歡這顏色,貼身穿的那幾樣幾乎全是這個顏色。


    唐豐年呼吸又粗又重,身子像要著火了一般。脫了外套,她上半身包裹在薄薄的睡裙裏,若隱若現。要不是明天的票已經訂了,他真想狠狠的收拾她一頓。


    哦不,一頓不夠,得一夜。


    “下去乖乖睡覺,別鬧了。”他幾乎是在咬牙切齒了。


    “不下不下,就不下……”她繼續摩挲著那裏,細細的手指還輕輕的在他沒穿衣服的上半身遊離,平躺都看得出明顯凸起的胸.肌,兩塊,四塊,六塊腹.肌,然後是人.魚.線……


    眼見著就要慢慢的往下了,男人屏住呼吸,閉著眼睛感受著那雙四處點火的小手。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大一會兒,怎麽還不往下?


    她倒是繼續啊!


    他趕緊睜眼,就見小妻子正笑眯眯看著他呢。


    “讓你逗我!今天可不是有恃無恐的!”唐豐年咬牙切齒,手上微微用力就要翻身把她壓下麵。


    “誒等等,今天……讓我來……”剩下的話語漸漸消失在夜色中,隻餘“咯咯吱吱”的床鋪響聲,和偶爾忍不住溢出口的嬌.哼。


    ……


    夜,還很長。反正李曼青為自己的“招惹”付出了代價。


    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睡著的,迷迷糊糊間,她聽見孩子叫“媽媽”,聽見她們拖小火車發出的“嘩啦”聲,隱約好像還聽見老太太說“媽媽累了,別打擾她”。


    但實在是太累了,她一點兒也不想睜開眼,翻個身繼續睡了。


    等真正醒來的時候,窗外天光大亮,屋裏隻有她一個人了。連孩子都起了……她有不祥的預感,一看表,果然已經快十一點了。


    昨天跟小楊訂的車票肯定作廢了。


    渾身又酸又痛,剛掀開被子,身上的草莓點點就分外紮眼。剛開始她確實隻是想逗他,到後麵……嗯,就失控了。


    情熱之際,男人說:“不放心的話,以後每次出門前先讓你掏空,晚上回來再交公糧,絕對亂來不了……沒子彈……”


    李曼青紅著臉,惱怒的捶床板,什麽亂七八糟的,把她當什麽人了。


    不過,心裏卻仍覺著甜絲絲的。


    ******


    唐豐年的應酬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五後兩天。每天都早出晚歸,喝得爛醉如泥的回來。


    李曼青剛開始還跟著他去過一次,後來見他們男人真的就是抽煙喝酒,尤其吃飯時候大聲吆喝著劃拳,不分長幼誰都來給“嫂子”敬酒……有事求人家,她又不能不喝。


    一圈下來,還真喝出醉意來了。


    尤其包工頭都沒什麽文化,有人請客根本不管吃什麽,吃完一律叫囂“去舞廳”,她一個女人夾在中間也不方便。


    唐豐年心疼她,幫她擋了幾次酒,就被大家笑話“妻管嚴”……她還不如不去拖後腿。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在家帶孩子,幫他後勤做好了,每天回來有醒酒湯喝,有熱湯吃就行了。


    不過,好在他的胃也爭氣,自己也會耍點兒滑頭,倒是從沒喝吐過。


    終於,正月十八那天,他高高興興的回來,抱著孩子在院裏跑了好幾圈。李曼青就知道,事情應該是成了。


    “怎麽樣?接到活兒沒有?”她聲音裏帶著藏不住的興奮。


    “嗯。”男人隱忍著笑意點頭。


    “真的?”


    “真的。”


    小雙又來跟前搗亂,像隻靈活的小耗子一樣,強行加塞到爸媽中間,不讓他們說悄悄話。


    “小燈泡,乖乖跟姐姐玩去,媽媽有話說呢。”


    “不要!”


    李曼青提起巴掌,故意揚了揚,嚇唬嚇唬她。


    小丫頭嘴巴一癟,立時就要哭出來,眼睛裏已經醞釀好亮晶晶的淚水,好像隻要她巴掌一落下去,她立馬就哭給媽媽看。


    “你瞧瞧你閨女,裝模作樣的小哭包,還不能說,一說就給我……”男人摟住他。


    “好了好了,別打她,才小不點兒呢,以後懂事就好多了。”


    李曼青根本舍不得打她,不過是故意唬她而已。


    “知道你舍不得真打,但她會當真的。好了好了,小雙不哭,爸爸帶你買玩具好不好?不是要漂亮的小帽子嗎,待會兒吃了飯帶你去買,好不好?”


    幾乎是一瞬間,小雙的眼淚就沒了。


    她用袖子自己擦了一把,挨著爸爸拱拱爸爸,說“吃飯飯”,意思是現在就快吃,吃了就快去。


    李曼青沒時間跟她這小戲精墨跡,拍拍屁股做飯去了。


    沒一會兒,男人進廚房來,窩在灶下幫著加柴,見她要削洋芋就立馬爭著接過去,還幫著剝了幾瓣蒜……明顯是在討好她。


    “得了得了,你這樣夾在兩個女人中間,累不累啊?”


    男人笑起來:“不累!她還小呢,以後慢慢教就是。我還沒跟你說完呢。”


    李曼青洗耳恭聽。


    “可以去做兩處,一邊是裝水管,至少能有半年的活。”他頓了頓,似是在極力忍住撲通撲通的小心髒。


    “還有一處是學校。”


    “什麽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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