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圖的起伏開始出現波動。


    關智賢咳嗽了幾聲,慢慢恢複了知覺。


    而率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顆耳朵邊插著白色蠟燭的大光頭。


    “喲嗬,我還以為你die了!”


    大光頭戴著塊單片目鏡,如同觀察小白鼠的古怪科學家一樣,義眼不停移動著。


    巨大的手術燈從他頭頂照下,經過他腦門的一頓反射,簡直如同軍用探照燈一般。


    晃得關智賢睜不開眼睛。


    “我……”


    關智賢剛想說話,大光頭忽然豎起手指,張開那厚厚的嘴唇說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嗯哼,你想感謝虔誠的‘獨眼修士’塞茲博雷救了你一命,甚至還希望未來我能為你的義體開開光,但……


    “下令救活你的,是咱們的老中大人,言謝什麽的,對他說吧。”


    關智賢忽然感覺光頭的名字有些熟悉。


    他抬起雙手,發現自己斷裂的右臂已經重新接上了義肢。


    雖然手指能夠自如地活動,但神經係統的連接卻有很嚴重的延遲。


    表麵的仿生質感也是最低檔的,甚至還蹭掉了好幾塊。


    除此外,抓握力也很弱,似乎連拿起一杯水都稍顯吃力。


    這種老舊的義肢款式可能早就在幾十年前就停產了,屬於二代產品,不知道這光頭從哪個垃圾堆裏撿來的。


    甚至在“閑蛋app”上都淘不到這種老物件了!


    他躺在一間很幹淨的病房裏。


    幹淨到隻有一張床,一個床頭櫃,還有一麵收縮式電視大熒幕。


    電視裏正在播放著最近的新聞:


    “近日,高天原已駛向鯨海東部,預計後天中午12點10分左右抵達駐地。”


    關智賢掙紮著摘下呼吸罩。


    “我昏迷了多久?”


    塞茲博雷掐指算了算,“十天?唔……差不多半個月吧。我差點以為我要白掏腰包了。”


    “嗯。”


    “納米蟲侵蝕了你的整個身體,報廢了你全身幾乎百分之八十的義體,血管都給你燒沒了,更別提其他組織。”


    光頭一邊扯著醫用手套一邊沾沾自喜道:


    “多虧了神通廣大的‘獨眼修士’塞茲博雷,這次精湛的維修堪比起死回生,足以成為我晉升的一大籌碼。”


    獨眼修士?


    關智賢似乎想起了什麽。


    “不過,我有個不幸的消息。”


    塞茲博雷遺憾地說:


    “你的麵部神經係統受到了嚴重損傷,我這麽說你可能聽不懂,簡而言之……你今後可能很難再自然地哭和笑了。”


    塞茲博雷拿著鉗子輕輕敲著關智賢身體的各個部位,似乎在檢查有沒有異常。


    關智賢麵目冷淡地看著他。


    “像,這樣嗎?”


    他笑了笑,但麵部肌肉卻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哈!你知道你像個啥嗎?一隻咧嘴的癩蛤蟆!”


    塞茲博雷發出了沙啞的笑聲。


    這個時候,病房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塞茲博雷一愣,立刻起身半跪相迎。


    “嗯……”


    門外的人示意免禮。


    這個時候,關智賢看到了一位異常高大偉岸的長者。


    他進入病房的大門時,幾乎是低頭進入的。


    “喂,小子,連老中大人都親自來見你,麵子不小啊……”光頭低聲說道。


    關智賢默默盯著眼前的長者。


    他脖子上掛著一串大佛珠,半披素色的法袍,寬大的長袖空空蕩蕩,如同卷起一半的浮世繪,上麵隱約浮現著毗沙門天猙獰的虛擬影像:


    左手擎護法神傘,似妙法應身誅世間鬼怪;


    右手托金光浮屠,有無相法身自巋然不動。


    潦潦看去,倒像是一座縈繞著浮雲的金剛峰,天王像在雲霧中隱隱乍現,威壓的目光仿佛永不曾移開。


    他一隻手搭在衣衿裏,另一半身體露在外麵,已經完全改造成了軍工義體裝甲,看起來就像是著裝了一套黑色的南蠻胴。


    漆黑如阿遮羅的身軀。


    雖然外表黯淡無光,但是卻極具金屬壓迫。


    即便是手持大太刀的野武士,在這套無懈可擊的裝甲麵前發動攻擊,都可能會對自身造成極大的反噬。


    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擊穿這絕對的武裝。


    “你看起來已經完全康複了,外來者。”


    長者的語氣略微嚴肅,但也不像外表那樣看起來那麽不近人情。


    “呆在高天原的這幾天,感覺怎麽樣?”


    “哼……如同天堂般的享受。”


    關智賢自嘲道;


    “免費換了一套新的身體,然後每天24小時,都有人用輸食管喂我吃飯,真好。”


    塞茲博雷一聽,這小子居然敢用這種態度跟老中說話,焦急地向他使了個眼色。


    誰知,老中並沒有生氣,隻是和藹地笑了笑。


    “可惜,跟你一起偷渡的同伴,就沒有這麽好的待遇了。”


    關智賢忽然間死死咬住了牙齒,可是那喪失了活性的麵部卻平靜得如同冰冷的麵具一般。


    “他……還活著麽?”


    “隻有你一個人。”老中回答道。


    他心目燃燒起極度的恨,狠狠攥緊拳頭。


    “如果你非要見他的話,也不是不行……”


    老中微微一笑,“你可以在停屍房裏找到你兄弟殘缺的身體,我們設法找到了大部分。”


    關智賢猛然坐直了身軀,瞪著那一雙毫無神氣的雙眼。


    “誰幹的?”他冷冷問道。


    “百鬼眾。”


    這時候,回答他的卻是塞茲博雷:


    “那天我們正在追捕等級為【天道】的鬼王。你們兩個倒黴蛋相當不幸地,撞到了鬼王的槍口上。而且正因為你們,敵人跑了。”


    “諸行無常,對於此事,老夫及禦庭番深表遺憾。”老中將布滿裝甲的手平放在胸前。


    關智賢許久沉默不語,隻是注視著老中的臉龐。


    他似乎和塞茲博雷一樣,是一名西方人,高鼻深目,棱角分明。


    但他卻如同幕府的武士般,披散著斑白的長發,蓄著莊嚴整齊的胡須。


    這名長者看起來身份非同凡響。


    因為關智賢發覺到,禦庭番的所有人都著裝著黑色的羽織,唯獨老中穿著白色的外袍。


    “既然你已經恢複了正常思考的能力,那麽,老夫便開誠布公地正式與你談談。


    “本人白藏,禦庭番老中,負責整個高天原的防衛。”


    關智賢點點頭,也跟著說道:


    “在下關智賢,智者之智,賢者之賢,總之,不是鹹魚至極的‘至鹹’。”


    白藏沒有在乎他的調侃,隻是嚴肅地說道:


    “你是當日唯一的幸存者。


    他摸了摸胡須。


    “或者換個說法,你是唯一還有機會救活過來的。


    “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死去的朋友,你最好將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們。”


    “我憑什麽相信你們?”關智賢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敵意。


    “因為你沒有選擇,按照神原諸法度,這裏不留無用之人。”白藏簡單答道。


    “好。”關智賢頓了一頓,“我什麽都不知道。”


    白藏依然保持著平和的狀態。


    “誰幫助你們偷渡的?”


    “如果說,隻依靠我們自己呢?”


    白藏啞然失笑,“哦,那你們算是諸多偷渡客中頗有本領的一眾。“


    “隻不過,等到下次群島停泊的時候,就隻得對你下達‘逐客令’了。”


    說完,老中白藏大袖一揮,便準備離去。


    “請好好珍惜,你留在高天原的最後時光。”


    可就在他即將跨出大門的時候,關智賢卻忽然間叫住了他。


    “等一下!”


    “哦?”白藏微微側目。


    “請允許我留下。”關智賢的目光中燃燒起一團炙熱的火焰。


    老中厲眉一橫,雙眼頓時如怒瞋的天王,袖上的毗沙門天也立刻“躁動”起來。


    “我說過了,這裏不留無用之人。”


    “那如果我想加入禦庭番呢?”


    他猛然抬起頭,煥然如同下了毒誓一般,咬牙道:


    “我想要斬盡百鬼。


    “我想要,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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