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大概就是這樣的。”


    宋簡規規矩矩的將想要準備禦初騎的事情, 報告給了身在國外的父親。


    而古河川一與她一起,跪伏在她的身旁,依照著武家森嚴的禮節, 向著水野先生恭恭敬敬的問候。


    事實上, 宋簡本來打算打個電話就好, 但古河川一覺得當麵說明, 才更有誠意, 於是最後她便撥通了視頻通話。


    “禦初騎……”電話那頭的水野先生似乎已經回了家, 換上了一身寬鬆的藏青色浴衣, 雙手抄在衣袖裏。


    在視頻中,看他背後那完全是瀛洲風格的裝修背景, 一點也看不出是在國外。


    他表情複雜道:“先是箭術,然後是薙刀與劍道的較量, 現在又是禦初騎, 晴, 這可不像是女孩子應該做的事情啊。”


    “其實……應該並不能算是正式的禦初騎儀式,”宋簡一如既往的忽略了父母關於“女孩子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的話題——她直奔工作需求而去,開門見山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過父親大人,我還是想請您允許我使用水野家世代相傳的甲胄、陣羽織、旗幟,可以嗎?”


    這些行頭, 當初並沒有被帶到國外,而是一直存放在水野家的祖宅裏。隻要得到許可, 宋簡周末就能找個時間,去祖宅裏找出來。


    而見她如此積極, 水野先生感覺到了她不同於以往的某種生機勃勃——究竟是怎樣的目標,讓她如此充滿了動力?


    他問道:“……晴,你準備以姬武士的身份代替水野家出陣嗎?”


    姬武士便是女性武士, 但這其實並不能算是一個正式的稱呼,就比如國內曆史中也有著一些女性將領,但這並不是一種常態,隻會在一些特定情況下十分罕見的出現。


    宋簡俯下身去,跪伏在地請求道:“如果您允許的話。”


    一旁的古河川一也跟著俯下身去。


    看著視頻那一端,兩人一起向著自己行禮,自家的女兒白衣黑袴,身旁陪著黑衣黑袴的少年,看似裝束不同,卻是風格一致。水野先生便忍不住有些多想。


    一般來說,武家絕不會將自己的家事隨意透露給旁人——謹慎小心,沉默堅毅,才是武家的風格,與什麽樣的朋友結識,都需要父母同意,更別提帶人回家做客——不是什麽人,都能被家族接納。


    但晴事先卻一聲招呼都沒打,便直接帶著這個少年出現在他麵前……


    水野先生思考了片刻,道:“晴,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和古河君單獨聊聊。”


    宋簡愣了愣,轉頭看向了身旁的古河川一,卻見他也正在看她。


    兩人對視了片刻,宋簡完全沒能交流得到什麽訊息,隻好遲疑道:“好的。”


    她依照禮儀退入了休息室,不知道水野先生準備和古河川一說什麽。


    而離開水野家後,因為係統總是彈出提示太過煩人了,宋簡便將係統調成了定時開啟模式——每天早上上學後開啟,放學後關閉,也就是說,隻會在慶篤學園中上學期間給予指示。


    現在天都黑了,係統早已關閉,因而宋簡完全沒意識到,帶著一個男性一起出現在水野先生麵前意味著什麽。


    ……


    古河川一已經直起身來,但仍然謙遜的低垂著眼睛,並不直視視頻那一端的上位者。


    水野先生問道:“你就是古河家的兒子,古河川一君吧?”


    古河川一一板一眼的低頭道:“是的,我是古河川一,初次見麵,水野大人。”


    “是晴要求你一起留下的嗎?”


    “不是。是我自己要求留下的。”


    “……可是至少,她允許你留下了。”


    “是。”


    “你們關係很好嗎?”


    古河川一的耳尖微微漲紅了,他禮數周全的微微彎腰道:“她是我……這十六年來所遇到的最尊敬的對手。”


    “那麽你是作為對手,和她一起來見我的嗎?”


    “……不是的。”


    “那是因為什麽呢?”


    但古河川一張了張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他無措的憋紅了臉,水野先生笑了笑,終於不再捉弄他道:“你是把晴當做女性看待的嗎?”


    “是的。”古河川一猛地鬆了口氣,不自覺的就跟著水野先生的稱呼,也跟著稱呼水野晴為“晴”了,“晴是一位非常優秀和出色的女性。”


    “嗯……我也知道你,古河家的劍道天才。”水野先生笑道:“有段時間,我和夫人都很羨慕你父親,總覺得,要是我們也能有個這麽優秀的兒子就好了。”


    這個評價非常之高,古河川一隻能又俯下身去,緊張道:“非常榮幸,不勝惶恐。”


    “你是古河家的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對吧?”


    “是的。”


    “唉,”雖然記得是這樣,可還是忍不住又確認了一遍。到底抱著怎樣的僥幸心理,水野先生很清楚,因而不禁自嘲的笑了笑道:“真可惜啊。”


    “可惜……?”


    “是啊,你父親沒告訴你嗎?晴好像不準備嫁人,準備招贅呢,我之前還問過你父親,‘可否考慮入贅之事?’,但是……哈哈哈哈哈當然是被斷然拒絕了。果然,貪圖旁人的獨子還是太貪心了。”


    古河川一這才忽然明白,那時他的父親為何忽然對他強調說:“……川一,你是我們古河家唯一的兒子,今後是要繼承家業的。絕不可入贅別家。”


    他微微一愣,心莫名的一沉。


    這時,水野先生又道:“我想,你對晴來說,應該也不是一般的存在吧。”


    “……不一般,嗎?”


    “晴那孩子,一直以來都非常聽話乖巧,在國外,她從沒有和任何人特別親近過,你是她第一個,主動領到我麵前的人。”


    “我……”聽見這話,古河川一眼睛明亮道:“非常榮幸。”


    “哪裏,晴在瀛洲,才是要麻煩你多多照顧一二了。”


    ……


    等到宋簡在休息室裏,拿起放在一旁的訓練用竹刀,閑得無聊瞎比劃了好一段時間後,古河川一才終於推門走了進來。


    她轉頭望去,便見他將她的手機遞了過來道:“水野先生讓我代為轉達他的意思,他說允許你使用水野家的家傳行頭。”


    而見他的目光隨即落在了她手中的竹刀上,宋簡接過自己的手機後,連忙放回了原地道:“抱歉,擅自動了劍道部的東西。”


    “沒關係。”古河川一道:“如果你對劍道感興趣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宋簡玩笑道:“你會教我劍術嗎?”


    古河川一微怔道:“你想學嗎?”


    “有一點……不過我不能去你家道場啊,被父親大人知道我放著家傳薙刀不練,去其他道場學習劍術的話,他會生氣的。”


    少年立即不假思索道:“我可以單獨教你。”


    “在哪裏?”


    “這裏。”古河川一道:“等劍道部社團活動結束之後,我在這裏等你過來,可以嗎?”


    宋簡眨了眨眼睛,沒想到古河川一這麽積極,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過,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沒有關係。”


    “唔——”宋簡想了想,覺得學一點,說不定以後能用得上,“那,就打擾你啦。”


    看著古河川一好像微微笑了,她好奇道:“你教人的時候,會很凶嗎?”


    “……不知道。”古河川一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沒有人跟我說過這種事情。”


    “可是你的外號是‘黃泉之主’,大概不會溫柔到哪裏去吧?”宋簡開了個玩笑道:“不過沒關係,還好我有經驗。”


    看著她的笑臉,古河川一卻想起了方才,水野先生說,她從小便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


    是因為從小便缺少朋友,池田晟和江佐和子,才能抓住她渴求朋友的弱點,趁虛而入嗎?


    一想到她可能被人利用,他便不自覺的抿緊了嘴唇,仿佛自己受到侮辱般的感到憤怒。


    還有……


    “你,沒有打算嫁給政嗎?”


    “咦?誰跟你說的?”


    “水野先生說,你似乎準備招贅。”


    “???”宋簡愣住了。


    之前水野先生的確問過她一次是不是有這個意思,可她明明說過自己沒有了呀……


    他怎麽好像還是覺得她準備招贅??


    因為她回到瀛洲之後,看起來沒有和政親近的意思嗎?


    宋簡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道:“父親大人是不是還告訴你說,我準備招贅你?”


    古河川一卻是一愣:“……你準備招贅我?”


    “咦?”宋簡也瞪大了眼睛,“父親大人沒有說嗎?”


    “水野先生隻告訴我,他詢問過我父親大人有沒有考慮過入贅之事。”他愣愣道:“我以為招贅隻是水野先生的意思……”


    宋簡:“……”


    她尷尬道:“這,這樣的話,你就當做沒有聽見剛才那句話吧。”


    可是古河川一卻直直的盯著她。


    那烏黑的眼眸,目光沉沉,頓時讓宋簡有些支撐不住道:“對不起……假如你覺得受到了冒犯的話,我很抱歉。”


    他這才移開視線,垂下眼眸:“我沒有感覺受到了冒犯。”


    少年抿了抿嘴唇,低聲道:“我……”


    他頓了頓道:“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


    古河家有司機負責接送古河川一上下學,於是這一次,便順便將宋簡送了回去。


    高級轎車行駛的極為平緩,沒過一會兒,宋簡便感覺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司機停在紅燈前,不經意的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便見不知是哪家大小姐的少女靠在車窗上,神色疲倦的閉上了眼睛,而坐在另一邊的自家少爺凝望著她的側臉,向來冷峻的神色,第一次顯得如此溫柔。


    又有些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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