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裁判投來了疑問的視線, 古河川一才突然猛地張弓,神色狠戾的一箭射出。


    “咄!”的一聲,正中靶心。


    他轉過身來, 盯著宋簡, 並不符合禮數的與她視線相對, 雙方都毫不退避的相互凝視了好幾秒, 他才氣質與之前大不相同的走到一旁坐下。


    “這, 這怎麽了?”江佐和子並不了解弓道, 隻能直觀的感受到, 原本山峙淵渟的古河川一,突然鋒芒畢露。


    他的氣勢宛若破袋之錐, 直衝而起。


    “古河川一也……”池田晟愣了愣道,“放棄‘禮’了。”


    江佐和子急道:“那是好事還是壞事啊?”


    “既然都為‘非禮’, 對晴來說, 算是好事, 但是……”池田晟遲疑道:“他們現在比的,還算是弓道嗎?”


    江佐和子才不管那個,她追問道:“不管是不是,你告訴我晴是不是可以贏了?”


    池田晟難以看清最後比賽的走向,他眉頭緊鎖著, 擔憂道:“我不知道。”


    ……


    坐在另一旁的井伊政和姬路秀真,察覺到了古河川一的箭氣變化, 下意識都微微皺了皺眉頭。


    見他們的動作如此同步,榊原豐就知道大概出了什麽事情。


    “怎麽了?”


    雖然這麽說有些不好意思, 但在剛才的比賽中,他更傾向於水野晴的箭術——架勢森嚴,見她拉弓, 會宛若被人握住了心髒,不由得屏氣凝神,緊張的移不開視線,直到她撒手射出,正中標靶,才感覺心滿意足。


    這種一緊一鬆,一急一緩的情緒,皆係於她一身,頗有意思。


    倒也不是說古河川一的箭術不好,可他就像是未開刃的刀,自然比不上身旁刀鋒銳利的水野晴那般矚目。


    “川一沒能穩住。”姬路秀真有些遺憾道:“隻要保持住之前的狀態,他原本能贏。”


    “我還是搞不懂弓道判定的規則,”榊原豐道:“之前川一能贏?看起來他完全被壓製住了啊?我倒是更喜歡他現在的氣勢。”


    “……現在已經不是在比弓道了。”井伊政道:“川一本來就不擅長‘禮射’,被晴的氣勢步步緊逼,冷靜不住也很正常。”


    榊原豐疑惑道:“那現在靠什麽定勝負?”


    井伊政道:“現在就隻是,看誰能讓誰心服口服。”


    見他的神色看似淡然,姬路秀真故意問道:“你方才有沒有擔心水野晴可能會輸?”


    “她方才一定會輸。”井伊政笑了笑,“但是……就算輸了,大概也沒人敢看輕她。”


    榊原豐也笑了道:“因為她的弓箭看起來便很凶狠嗎?”


    “她的弓術如此厲害,”姬路秀真則已經不再使用“弓道”這個詞了:“難道水野家教授的是‘武射’?”


    這時,又輪到了宋簡。


    大家頓時討論聲一靜,想要看看她如何破局。


    如今古河川一的氣勢已經追了上來,她若是還保持著之前的鋒芒,不能進一步的提高氣勢,就反而會被壓製。


    因為兩軍對壘,士氣若是無法永遠高過對方一頭,氣勢就會慢慢減弱。


    如果比作戰場,現在古河川一是新進之士,熱血正好,正在奮起直追,而宋簡卻已經征戰多時,就算一時不退,也絕對會比古河川一更早不支。


    畢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宋簡站定,張弓,搭箭。


    一箭正中靶心。


    眾人的心微微提起,又剛剛放下,卻見她毫不停滯,一箭射出之後,便又從腰間的箭筒中再次抽箭搭弓。


    在眾人都尚未反應過來她在做什麽之前,她的第二箭也已淩厲而出。


    “咄!”


    依然是正中靶心。


    第三箭又已準備就緒。


    她毫不遲疑,毫不停留,毫無擔心之色,仿佛心知肚明,她的箭隻要射出,便必定會出現在她想要它出現的地方,因此根本不必分心去思考。


    她的眼中隻有不遠處的標靶,神色專注,好似如在無人之境。


    她連給人喘氣的機會都剝奪了,人們愣愣的看著她的表演,不知道究竟哪裏才是她的極限。


    第四箭,第五箭,第六箭,第七箭。


    除了那傲然中靶所發出的“咄!”聲,整個弓道部,內外皆是鴉雀無聲。


    直到射光了箭筒,宋簡才緩緩放下雙手。


    而箭簇們緊密的紮在一起,遠遠望去,箭羽仿佛簇成了一朵盛放的花。


    她轉身看向了一旁跪坐在地,緊緊凝視著她的古河川一,心神還沉浸在方才那渾然忘我的狀態中,因而神色淡漠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上身挺直的跪坐下去,等待他的回合結束。


    這一次,就算是對弓道完全不熟悉的人,也能察覺到,這已經不是弓道比賽了。


    ——就算不清楚具體的規則,但誰也沒見過,也沒聽過弓道比賽裏,有人會連續射完一筒的箭支。


    江佐和子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捂著胸口,尚未完全定下神來,便已經擔心的抓住了池田晟的衣服問道:“怎麽辦怎麽辦!裁判會不會判晴犯規,說她不合規矩啊!”


    “可能會……”池田晟喃喃道:“但是……就算判她輸了,也沒有關係了。”


    因為所有人都很清楚,她即便被判落敗,也不是因為技不如人。


    反而是因為過於驚人。


    裁判似乎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沒有出聲。


    但古河川一雙手放在大腿上,上身微微前傾,做出了準備站起的姿勢時,他頓了頓,又坐了回去。


    他望向了裁判,看似平靜,然而雙手已經緊緊握成了拳頭道:“是我輸了。”


    沒人說話,誰也不知道此刻究竟能說些什麽。


    人們沉默的看著裁判也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樣,接受了他的認輸。


    對戰雙方一起站了起來,相互行禮。


    雙方鞠躬之後,古河川一忽然道:“你看不起弓道嗎?”


    這個問題實在是容易引起爭議,宋簡可不敢隨便回答。她看著他道:“我從一開始,想的就隻是贏你而已。”


    “你沒有遵守規則。”


    “我從一開始說的就是比箭術,而不是比弓道。”宋簡道:“對我來說,箭術是殺伐之術,不是禮讓之術。”


    她說:“你不認可也沒關係。等我贏了你,你若是不甘心成為我的臣子,就來挑戰我好了。”


    “下克上這種事情,”宋簡微微一笑道:“我很期待。”


    ……


    “晴!!晴!!!啊啊啊啊啊你好厲害!你好厲害啊!!”


    當宋簡從古河川一麵前轉身離開,江佐和子便等不及她走到近前,就興奮不已的衝了上來,一把抱住了她。


    “你太帥了!!”


    宋簡笑著摟住了她,“好啦,我們回去吧。”


    這時,池田晟忽然看見她身後,似乎掉了一個什麽小物件,他正要開口提醒,便見古河川一已經向前邁了一步,彎腰撿了起來。


    池田晟叫了她一聲:“晴。”


    沿著他的視線,宋簡和江佐和子一起看向了身後。


    見古河川一手中拿著一片小小的護身符,宋簡“啊”了一聲,下意識的伸手按住了衣襟,低頭一看,果然已經不在裏麵了。


    ——她將繡好的護身符放在了衣襟裏,可能是鞠躬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出來。


    宋簡隻好朝著古河川一走去,柔聲道:“古河君,那是我的。”


    古河川一沒說什麽,將護身符放進了她的掌心。


    她朝著他嫣然一笑道:“謝謝。”


    他這才開口道:“那是什麽意思?”


    “什麽?”


    “上麵繡的‘澹’字?”


    這個護身符,其實並不算很精致,除了布料自帶的底紋外,隻是繡了個字。畢竟隻有七天時間,又要上課,又要練習弓箭,宋簡沒有太多的精力可以去設計花巧。


    “是位弓箭很厲害的武者。”宋簡誠實道:“所以祈禱他能保佑我。”


    就跟臨近考試前,學生掛個柯南和科比差不多。


    可能作用有限,不過求個心安嘛。


    她現在還在繡第二個護身符呢,打算第二場劍術比試時,就帶著那個。


    ……


    宋簡經曆過的古代世界任務就那麽幾個,扣掉豪門世家,跟江湖恩怨不沾邊的類型,跟武功有關係的,還是那種正兒八經有內力的武功,其實隻有南宮淳那個世界一個。


    因而她知道的武功厲害的人物,基本都集中在一個世界裏。


    從上到下,前三甲的排序便是夜、雲渚、東方隱。


    南宮淳她就不考慮了。


    他們之間沒什麽情分,真要繡他的名字當護身符,總感覺他就算能借力,大約也隻會用來詛咒她。


    課間休息的時候,見她又在刺繡,江佐和子好奇的看了一會兒,問道:“‘夜’和‘雲渚’是什麽意思?”


    新繡的護身符,正麵黑底紅字繡著一個“夜”字,反麵白底藍字繡著兩個字“雲渚”。


    這是原本的最初設計,但是宋簡想了想,雲渚雖然厲害,可他好像不用武器,如果考慮到用劍這件事情的話,繡東方隱的名字沒準更好。


    她準備將“隱”字,加到“夜”字的旁邊,結果繡好之後,她又想了想,覺得戰鬥時有個奶媽也很重要,聞人洛的名字或許也可以加上,保佑她不會受傷——就把“洛”字繡在雲渚的名字旁邊吧。


    除了借此打發時間,穩定心情外,宋簡還在等待攝影部的弓箭比賽剪輯。


    “晴的父母看見比賽錄像的話,一定會為晴驕傲的!”江佐和子開朗的說道。


    但宋簡卻沒有那麽樂觀,以她對水野夫人的了解,她的母親可能不會很開心。


    “身為女子,竟與男子爭鬥!如此不加收斂,毫無規矩!”


    不過沒關係,隻要能夠說服水野先生的話,水野夫人也隻能聽他的話。


    終於,在借用女子薙刀社的薙刀和場地訓練了一周之後,攝影部的人終於將剪輯好的視頻放在u盤裏,由部長親自當麵交給了宋簡。


    “十分感謝。”


    她道謝的時候,攝影部的部長誠惶誠恐的比她彎腰彎的更低:“哪裏哪裏。”


    ——自她弓箭比賽一賽成名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箭術過於凶殘,不管她平時顯得多麽平易近人,大家也好像覺得她非常可怕。


    不過,因為池田晟和江佐和子的關係,原本也沒有其他的同學會隨意接近她,這麽一想,似乎對她的校園生活,也沒有什麽影響。


    ……


    “父親大人。”


    放學後,宋簡,池田晟還有江佐和子一起,坐在一家甜點店的角落裏,他們兩人陪著她一起,準備向水野夫婦申請薙刀和馬。


    “我向古河家的孩子,古河川一發起了挑戰,三局兩勝,分別比試弓箭、劍術、以及馬術,現在第一局的箭術比賽已經結束了,學校裏的攝影部將過程都錄製了下來,視頻稍後我會發送過去,麻煩您接收。如果您允許的話,希望可以將家中的薙刀與我的璋子運來,如果您不允許的話……”


    宋簡解釋來龍去脈的時候,說到這裏,打字的手頓了頓,“那我再想想辦法。”


    說完,她就將手機放到了一邊,和江佐和子湊在一起看起了菜單,興致勃勃的準備開始選擇蛋糕。


    結果下一秒,宋簡的手機就“嗡——”的震動了起來。


    一見來電備注寫著“父親大人”,她連忙接了起來問候:“喂?日安,父親大人。”


    “晴,”水野先生的語氣很詫異的傳來道:“你說你挑戰的,是那個桐紋古河家嗎?”


    “是的。”


    見他們父女之間使用的敬語都如此正式,池田晟和江佐和子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因為那森嚴的規矩保持了沉默。


    “你……贏了嗎?”


    “箭術的話,承蒙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多年以來的悉心養育,是我僥幸贏了。”


    聞言,那邊安靜了好一會兒,水野先生才歎了口氣道:“晴,你如果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啊。”


    “父親大人,”宋簡當做沒聽見一樣道:“我和古河君定下了約定的,若是我輸了,要向他下跪認錯。”


    “……什麽!?”水野先生吃驚道:“怎麽會如此嚴重?”


    “但我要是贏了,他要將我視為君主。”


    “……什麽!??!”


    水野先生那邊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準備將他招贅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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