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話, 池田晟慢慢的,似乎沒反應過來的,語氣古怪的“哈?”了一聲。


    但宋簡隻是微笑著看著他, 好像非常了解一樣。


    她應該是神官家的女兒。


    池田晟確定的心想, 隻有那種方外之人, 腦回路才會跟常人有點不一樣。


    而等到吃完早飯, 宋簡習慣性的將池田晟送到了門口, 開口送別道:“晟君, 路上小心。”


    池田晟看著她臉上的溫柔微笑, 心中有些異樣道:“你不去上課嗎?”


    “這個嘛……暫時我會在家裏等晟君回來哦。”


    見她雖然笑意盈盈,可態度卻很是堅定, 池田晟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再勸。


    他邁步走出了家門, 卻在轉過街角的時候, 猶豫了一下, 頓住了腳步。


    他回頭望去,明明已經看不見那個少女了,卻還是有些移不開視線。


    ……被女孩子送出家門,對他說“路上小心”,“我會在家裏等你回來哦”的感覺, 真奇怪啊。


    自從母親在他年幼時去世後,除了苗子, 池田晟就幾乎再也沒在生活中,如此親密的接觸過女性了。


    而苗子也隻是過來工作, 有著自己的家庭,之前,他從沒覺得自己和父親兩個人生活的方式有什麽不對, 可直到今天,池田晟才有些莫名的想到——


    原來家裏有女性,是這種感覺嗎?


    就好像,連空氣都柔軟了許多。


    ……


    和那些基本上都由司機接送的權貴們不同,平民出身的慶篤學生,有不少依然會搭乘公共交通上學,比如自行車或者地鐵。


    池田晟是地鐵派,下車的站名就是以學園名字命名的慶篤學園站。


    而每一次,都會有一些人盯著他看,然後開始竊竊私語:“那個人是慶篤學園的學生誒!”


    “不會吧,慶篤學園的學生為什麽還會坐地鐵啊?”


    “因為是平民吧?近些年不是平民也可以入讀慶篤學園了嘛?”


    “誒……可以和那麽多大人物的孩子當同學,以後人脈一定很厲害吧?真好啊。”


    每一次,池田晟都會忍不住在心裏默默的吐槽:


    真是不好意思啊,雖然是慶篤學園的學生,但還是坐地鐵上學了。


    口口聲聲平民平民的,你們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吧。


    抱歉,要讓你們失望了,那些大人物的孩子可不會把我們放在眼裏,人脈厲害什麽的——完全不會呢。


    他沉默寡言的出了地鐵站,走向了學校。


    漸漸地,在同一方向,他理所當然的遇見了許多同學。


    不過,這些從校外往學校走的學生,大多都是平民學生,在普通人群中,他們身上的慶篤校服,讓他們顯得就像是在發光一樣引人注目。


    可是,隨著越來越接近學校門口,看到了越來越多的豪車,直接將那些位於學院金字塔頂端的學生們送到門口,之前在人群中昂首挺胸的平民學生們,便都不自覺的微微低下了頭,顯出了畏避和晦暗的樣子。


    “純血”們身姿筆挺,目不斜視的從大門正中央走入學校,而“雜血”們都低調的從大門兩旁進入。


    並且,若是看見自己可能會與“純血”同時踏入校門,“雜血”們都會下意識的停頓一下,讓對方先走。


    若是發現自己和“純血”在行走過程中,前後距離太近,“雜血”就會不安的放慢腳步,直到對方走到了離自己三步之遠的前方,才會鬆口氣。


    連“並肩而行”都不允許,就更別說從背後趕超了。


    曾經有人不懂規則,做了如此“冒犯”之事,便被禦四家下達了製裁令。那些犯禁之人的慘狀,令剩餘的學生們無不心驚膽戰,小心翼翼的學會了“遵守規矩”。


    池田晟已經很習慣這一套了。


    他先是讓一位剛剛下車的大小姐先走,然後規規矩矩的從側邊進入,走到了自己的教室門口。


    慶篤學園現在雖然允許了平民入學,但排班卻是分開的。


    平民和平民一個班,士族之後與士族之後一個班。


    盡管社會上有些批評聲,認為這是區別對待,但池田晟現在反而覺得,沒準學校已經是在努力的保護他們了。


    僅僅是和士族之後一個學校就如此艱難,若是還要在一個班級裏日夜相處,那簡直就是折磨。


    萬一和禦四家一個班,恐怕要連呼吸都不敢了。


    都是平民,反而更輕鬆一些。


    “木村。”池田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向了同桌道:“最近學校有轉學生嗎?”


    “轉學生?不知道……不過我們平民班應該沒有,”他們自嘲的稱呼自己為“平民班”,但其實平民班的學生裏,也不乏各種公司董事長的孩子,在常人眼中,大部分也算是上流社會的富家子弟了。


    木村聳了聳肩膀道:“不過我不知道那些士族班的情況,我也不敢打聽。”


    的確,沒人敢在那些士族後裔的學生們麵前隨便冒頭。


    池田晟便問道:“那你知道水野這個姓嗎?”


    “具體地方?”


    “江戶府水野家。”


    木村的母親是瀛洲頂級學府,帝國大學的教授,研究的便是曆史。


    也許是耳濡目染,木村對於貴族的曆史也頗為了解。隻是他尤其喜歡將那些貴族家族曆史上的全盛時期,與現在的情況對比,時不時便感歎唏噓一番,說些什麽“沒落了”“沒落了”之類的話,叫人很擔心要是被那些純血聽去,說不定就會被下達製裁令。


    “唔,江戶府的水野家?家徽是浮線桐紋的那家嗎?”木村顯得有些驚訝:“你問這個做什麽?”


    他那一副“這種家族和你完全不搭邊啊”的訝異模樣,讓池田晟有些遲疑道:“水野家,很厲害?”


    木村看著他,瞪大了眼睛笑了,“你以為什麽家族都能用桐紋?桐紋以前是皇室使用的紋飾。如果說菊紋是格調最高的紋飾,那麽桐紋就是第二格調高的紋飾。自從被後醍醐天皇賜予當時的征夷大將軍後,這個紋飾就隻有最厲害的武士家族才有資格使用。”


    “水野家的第一代家主是初代將軍的義兄弟,自小侍奉將軍,後代也皆為將軍後裔的直屬臣子。第二代水野家家主迎娶了將軍的第三個女兒,同時被將軍分賜了桐紋,成為了桐紋武家。封地曆史最高達到過三十萬石,即便放在統管一藩的國守大名中,也算是格外強盛的勢力了。”


    池田晟頓了頓,卻很冷靜的知道,這些曆史顯赫的再嚇人,也是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因此他鎮定道:“那現在呢?”


    “現在嘛……”木村搖了搖頭,又是那副他做慣了的歎息模樣,“當然還是衰落了。近代時製度動蕩更迭,公家倒還好,可武家……□□大炮的時代,刀劍還有什麽用處?大部分的武家都已經消失了,水野家算是還不錯的了——如今的水野家家主似乎在外交部供職吧?”


    外交部……


    池田晟下意識抿了抿嘴唇,發現各種細節,似乎都和少女那天自報家門的信息對上了。


    ——可是,她看起來實在不像出身家教森嚴的武家家族的女孩。


    “木村!!”


    而這時,一個學生臉色蒼白的衝進了教室。


    木村微微一愣道:“怎麽了?”


    “劍道部的人來了!我聽說他們是來找你的!”那學生平日與木村的關係頗為親近,但此刻卻顯得有些畏懼靠近他。


    而劍道部的部長,就是禦四家中的古河川一。亦是四個人中,唯一一個出身武家的。


    古河家的家徽,也是桐紋——五七等分桐。


    許多時候,都是由他統率的劍道部成員,負責將製裁令當麵傳遞給被製裁的學生。


    一瞬間,整個教室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木村的臉似乎一下子完全僵住了。


    突然有個女生跳了起來,崩潰道:“肯定就是因為你整天對著那些士族家族的曆史長籲短歎,動不動就說什麽‘沒落了’‘沒落了’,才會冒犯到他們!!都叫你少對那些東西評頭論足了!!”


    木村臉色極其難看的看著她,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她是木村的女朋友,此刻半是恐慌半是憤怒,激動的眼淚都流了下來。


    而木村的心,都因為恐懼而抽縮了起來。


    一開始,他的確是因為單純的喜歡曆史,所以在看見全盛時期與現在家境相差極大的家族後裔時,無意中感慨了幾句,可是後來,見一直沒人在意,他就以為禦四家並不會介意,而沒了顧忌。


    見狀,池田晟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這是“製裁令”第一次發生在離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就是他的同班同學,甚至就是他的同桌。


    ……


    “晟君,歡迎回來!”


    由於放學時,正好是家裏料理亭的營業時間,池田晟一直都是從後門回來。


    他的父親在廚房忙碌,一般也顧不上他,要等他上樓換好衣服,寫完作業下來幫忙時,才會說上一句:“回來了?”


    然後池田晟便會回答:“是的。”


    但這一次,他剛準備上樓,就忽然聽見了一句輕快的問候。


    他回頭望去,卻驚訝的發現,坐在收銀台後的,竟然是昨天才突然出現的少女。


    而那個地方,向來都是龍野亭老板娘的位置。


    池田晟還記得,小時候母親還在的時候,便一直坐在收銀台後。


    她微笑著抱著池田晟道,“等以後阿晟長大了,繼承了龍野亭,這個位置就是阿晟妻子的啦。”


    後來她去世了,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池田先生才讓在他們家工作了許多年的苗子幫忙收銀,卻還因此被人誤以為苗子和他父親之間有什麽曖昧。


    等到池田晟長大了一點後,苗子便立馬將位置讓給了他這個繼承人。後來他要上學,苗子才又臨時頂替了上來。


    但,苗子是深受信賴的老員工了,這個少女怎麽——??


    他驚訝道:“你怎麽在這??”


    而宋簡對這個位置的特殊性毫無概念——她對於瀛洲社會並不熟悉,並不清楚這種民間文化,係統也不會提示什麽,因為池田晟在原劇情裏,隻是在女主江佐和子出場前,上一個被禦四家製裁的炮灰。


    關於他的詳細設定,不可能如重要角色那樣麵麵俱到。如果是與重要角色有關的文化,宋簡才會很清楚。


    她笑著回答道:“苗子小姐剛才打電話來說,今天可能要稍微晚一點才能到,所以池田先生就讓我過來幫忙收銀。”


    “……”


    “怎麽了?”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臉色不大好看,宋簡有些遲疑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池田晟凝視著她,忽然有些想問:“你的家徽是浮線桐紋嗎?”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有些畏懼得到回答。


    想起今天早上,還神采飛揚的木村,到了下午時,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孤零零的狼狽姿態,池田晟咬了咬牙道:“不,沒什麽。”


    就徑直的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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