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簡站在原地, 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卻見夜也一動不動。


    他到底想做什麽?


    若是要殺她,為什麽又不繼續動手了?


    可是, 看起來, 他好像也不準備放了她。


    這捉摸不透的局勢, 讓宋簡感覺十分迷惑。


    兩個人就這麽相對而立, 幾分鍾幾乎就像是幾個小時一般漫長, 終於, 她猶豫了一下, 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剛才還像是石化成了雕像一般的夜,卻立即“活”了過來。他握住了她的手臂, 用力的製止了她試圖拉開距離的舉動,大約是為了防止她逃跑。


    可她又能跑去哪裏呢——?


    在這黑暗的看不清方向又不知道道路的情況下?


    要是可以的話, 她還想要夜帶她回到南宮淳的身邊去呢。


    於是在不知道做些什麽可能會刺激到他的情況下, 宋簡立刻不動了。


    她不說話, 低垂著眼睛,避免與他視線交匯,試圖將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並最大限度的透露出“無害”的訊號。


    夜的手卻在她豐潤的手臂上,感受到那溫軟的觸感, 隱忍的微微緊了緊,便迅速放開了的問道:“為什麽你如此不在意?”


    “……嗯?”


    宋簡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由得心裏有些驚訝,想到:暗衛居然也會在意這種事情?


    她原以為, 為了完成任務,暗衛是不擇手段,沒有任何底線, 百無禁忌的。這樣的特殊職業,竟也會對所謂的“貞操”頗為在意,實在有些古怪。


    還是說,他們不在意自己的“貞操”,卻也跟世人一樣,在意其他女子的“貞操”?


    真是……莫名其妙。


    宋簡有些奇怪的反問道:“你在意這個?”


    在夜的眼中,她的神態之中都仿佛帶著一絲輕蔑與嘲諷,語氣好像在問,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縱然所有的男人都可以碰我,可你敢嗎?


    你敢違抗南宮淳嗎?你敢背叛他嗎?


    夜沉默了很久,才咬牙道:“你這樣,怎麽對得起青鳳?”


    宋簡茫然道:“什麽?”


    雲渚跟青鳳有什麽關係?


    “青鳳為了你,不惜背叛教主,拚死帶走了小姐,在外流亡了這麽多年……”


    宋簡沒說話。她心想,所以夜這些莫名的舉動,叫人摸不清頭腦的態度,都是因為青鳳?


    她記得,十六年前,青鳳是喜歡她的,現在他的感情有沒有變化,她還不能確定,但現在看來,夜對青鳳的感情,顯然是毫無變化的。


    所以……夜是把她當做了情敵是嗎?


    這個身份宋簡太熟悉了,她還曾經當過攻和受同時喜歡的人呢,然後純愛文的劇情就喜聞樂見的衝著情敵變情人去了。


    但她的反應如此平淡,讓夜突然又激動了起來道:“他為了你,連死都不怕!可是最後得到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看啊,豁出一切,為了她而離開,最後又能怎麽樣?


    夜告誡自己必須冷靜,必須理智,必須想清楚——


    不要和青鳳一樣犯傻。


    不要越過雷池。


    為了她忤逆教主根本就不值得。


    為了她冒著那麽大的風險,為了她甚至可能會丟掉性命——


    最後又能得到什麽?


    她不過隻是個女人而已,這個世界上,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何必對她念念不忘……


    而一般來說,在一個危險人物激動起來的時候,安全起見,被控製的那一方最好不要開口,但宋簡並非真正的弱者——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性命,此時此刻,或許的確能夠被夜所左右,可作為工作人員,她又自帶一份“你根本不能真正傷害到我”的底氣,因此在被感到冒犯的情況下,她有勇氣也有傲氣,敢於表達自己的不滿與惱怒——


    夜在為青鳳感到不值,而之所以不值,是因為覺得他為她付出了這麽多,她卻被別人所“得到”了。


    不僅如此,她甚至沒有一點兒悲傷和痛苦,反而顯得如此雲淡風輕,好像全不在乎。


    他張口閉口說著青鳳,卻在根本不算隱晦的指責宋簡仿佛人盡可夫。


    不過,作為工作人員,宋簡的確不在意這種事情,對她而言,跳過的劇情毫無意義,也就相當於根本沒有發生過。


    可是,她想到了原劇本中的那位“天下第一美人”。


    “你覺得青鳳為了我這麽一個被兩個男人碰過的女人付出不值?”宋簡慢慢道:“可是,雲渚的情藥是我下的嗎?不是吧。遇見他是我去找他的嗎?也不是,是南宮淳帶我跳下去的。雲渚救我,帶我離開,不也是因為南宮淳命令你,想要殺死他和我嗎?如果你覺得我和雲渚之間是一個錯誤,請問,這個錯誤有一分一毫,是我造成的嗎?結果到了最後,你卻要來責怪我?”


    夜卻想到了當年,宋簡帶著南宮靖跳崖之後,南宮淳狀若瘋狂的模樣——若不是因為他像是完全喪失了理智一般,不管不顧的要求所有人都出去搜尋宋簡的下落,青鳳也絕不可能那麽輕易的帶走小姐逃離。


    他不禁道:“教主不過是一時氣話,他絕不會真的傷害你。”


    宋簡卻搖了搖頭:“誰敢相信一個喜怒無常,殺人都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人?”


    她直直的凝視著夜那雙隱藏在麵具後的眼眸,譏諷道:“假如你覺得青鳳為我付出不值,那麽就不應該從雲渚開始不值,而應該從一開始就不值——若是你要譴責我這時為何若無其事,就實在是太晚了。我如果不配,早在被南宮淳擄走的時候就不配了,不是嗎?”


    她這話說的極為尖刻,夜終於身體微微一震。


    “南宮淳幹的事情,難道不是更加下作嗎?雲渚至少救了我,也從沒想過強迫我——南宮淳呢?就因為他是人們意識中所認為的‘我的第一個男人’,他便順理成章的擁有對我的占有權了,成了我的‘男人’嗎?才沒有,我的身體永遠屬於我自己,不屬於任何人。我沒有對不起自己,就更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同樣的,也輪不到你來指責我配不配。”


    “你若是要這樣理直氣壯的指責我,問我為什麽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我倒想問問你,你覺得我應該怎麽樣?就像曾經在南宮淳身邊一樣,瘋瘋癲癲,抑鬱尋死才對嗎?”


    她想,原劇本中的那位天下第一美人倒是按照夜的邏輯,痛苦欲死了。或者說,按照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男人的邏輯和強加給女人的邏輯,她“失貞”了,便是她的錯,她本人就好像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恥辱,於是家人都忙不迭的與她劃清關係——被害者竟然被拋棄,然而迫害者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她怎麽能不痛苦瘋狂?


    可這樣的邏輯本身就是錯誤的。


    宋簡道:“可是憑什麽呢?我做錯了什麽?我為什麽不能繼續高高興興的生活下去?”


    她的語氣堅定而坦率,談論的已經不再是和雲渚的事情,而是在向夜控訴,南宮淳曾對天下第一美人做出了何等不公的事情——他要譴責,要厭憎的人,理應是南宮淳那種人。


    可是,夜沒有反應。


    宋簡頓時有些無奈,卻也並不意外——夜可是南宮淳的專屬暗衛,哪有這麽容易三言兩語便動搖?


    她不禁歎了口氣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那麽……”夜這時才低聲道:“你喜歡青鳳嗎?”


    她說了那麽多,結果最後夜的回應卻是這個,宋簡頓時噎住了一瞬。


    好嘛,好嘛,她就知道!一個炮灰女配的心路曆程,哪裏比得上人家cp在人家心裏的地位!


    她沒好氣道:“你要是喜歡一個人,就直接去告訴他啊,拐彎抹角的打聽他喜不喜歡別人有什麽意義?他喜歡別人,跟你無關,他不喜歡別人,你不行動的話,也跟你沒有關係啊。”


    “若是不值得呢?”夜道:“青鳳為了你,叛教逃亡,可若是最後,他得不到你,那他的付出,還有什麽意義……?”


    懂了。


    宋簡立即反應了過來,夜關心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失貞”的事情,他關心的根本就是青鳳能不能得償所願的事情!


    而這熟悉的走向,不就是需要她來一發關鍵助攻嗎?


    現在看來,夜對青鳳的感情,似乎就隻剩下最後的一道門檻了。一旦她幫助夜跨過去,他就能夠一往無前,無怨無悔的朝著青鳳飛奔而去,堅定的站在他的身邊,然後隻要細水長流的默默守候,最後便能修成正果。


    而對於工作人員來說,青鳳已經是自己人了,一旦夜堅定了自己的心,就相當於把他策反倒戈。


    這筆買賣……


    正想說似乎劃得來的宋簡忽然頓住了。


    不對,現在她還得讓夜把她帶去南宮淳的身邊,要是這時候策反了,他直接把她帶回青鳳身邊去,那工作就推進不下去了!


    工作人員的主要工作是拆主cp,對於副cp,一般不會特意幹涉,都是順其自然。


    有時候被蝴蝶效應給連帶著拆散了也無所謂,有些時候主cp被拆,副cp穩穩當當的,消費者也不介意,所以大部分工作人員不會主動給自己增加工作量。


    “……若你覺得不值得,就不要去做。”宋簡忍住了自己真正想說的話,這麽說道。


    根據她多年的工作經驗,這時若是想要he,就應該說“這種事情不是等價交換,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就不要計較得失,即便沒有結果,隻是為他付出,也是足夠高興和幸福的。”


    可現在不行,她得讓他繼續猶豫下去——


    她心想,青鳳,對不起,等我完成工作之後,我一定把夜還給你。就現在推遲一下,就隻是推遲一下下就好。


    “背叛南宮淳是件很危險,很可怕的事情,”她垂下眼眸,歎了口氣,勸他克製道:“夜,你是南宮淳的專屬暗衛,要比青鳳更不容易,所以……請務必保護好你自己。”


    “你,”夜卻有些驚異道:“要我保護好我自己?”


    “……這是什麽很讓人震驚的說辭嗎?”宋簡也驚訝的看著他——讓人保重這種普通的客套話,值得別人這麽驚異嗎??


    “你那麽恨著教主……”夜卻緩緩道:“難道就不恨我嗎?”


    原來是在意這個嗎?


    宋簡道:“你要聽實話嗎?”


    聞言,夜微微繃緊了身體,聲音有些幹澀道:“實話是?”


    “不恨。”


    對於工作人員來說,他們的眼裏除了重要角色外,其他的一切配角,都可以四舍五入的看做是工具人。


    既然是工具人——誰又會恨上工具呢?


    可是,對於夜來說,那聲清脆篤定的“不恨”,卻像是一場春雨,突然浸潤進他這十六年來,越來越枯涸的心。


    他的心中也曾如青鳳一般,長出過青澀的嫩芽,可後來,青鳳的種子比他先一步的長成了大樹,因而他覺得值得舍生取義的事情,在夜的眼裏,卻顯得那麽不夠理智。


    可是,他還是放走了他。


    然後,留下種子,能夠滋養灌溉它,讓它成長起來的夫人不在了,十六年,夜在南宮淳的身邊,又過上了曾經隻是工具的日子。


    沒有養分,那株嫩芽似乎也已經漸漸枯萎。


    但現在,夜才知道那顆種子並沒有死去。


    它的生命力是如此頑強,竟能度過如此漫長的幹旱,而等到一場甘霖,就再一次破土而出。


    他甚至都能感覺到,那柔嫩的葉片輕輕蹭過心頭,叫他感覺如此戰栗又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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