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簡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但不管他說什麽,她都不會改變主意的。


    少女板著精致的麵容,蹙著眉頭, 盯著他道:“別去。”


    可那表情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甚至還讓青鳳有些想笑。


    他努力忍住了:“……”


    但見他遲遲不給出反應, 宋簡有些著急了:“你是我的暗衛, 我說你不許去受罰。”


    “……好的。”青鳳終於忍不住笑了, “遵命。”


    宋簡這才鬆了口氣, 轉回了身子, 捂著胸口道:“不然我感覺我也太連累人了……”


    青鳳笑著沒有回答,冷不丁又聽見她忽然道:“對了, 晝,剛才你的聲音是不是變了一下?”


    “……是。”


    “你現在的聲音是假聲嗎?”


    “嗯。”


    宋簡歪了歪頭, 似乎回憶了一下, 然後笑著道:“你的本聲很好聽。”


    “……是嗎?”青鳳一副從沒聽人這麽說過的樣子, 他迷茫了一下,才道:“謝謝夫人。”


    “沒有人這麽跟你說過嗎?”


    “我變聲後,便不被允許用本聲說話……除了當年訓練我的師父,沒有人聽過我的本聲。”


    “那就是說,我是第一個聽見的嗎?”宋簡有些驚喜的笑道:“那我也太榮幸啦。”


    “榮幸……?”


    原本, 青鳳還以為她要對自己感覺嫌惡了。然而她對自己的態度,其實是太過寬裕了, 幾乎讓他覺得感激又羞慚,懷疑自己是否配得上。


    大概正因如此, 她院落中的仆從才會如此尊敬她吧。


    “以前……”青鳳忍不住道:“夫人在家裏,也是這麽和下人相處的嗎?”


    可這話一說出口,他就感覺到了不妙。果然, 背對著他的少女沉默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才聽不出語氣有什麽波瀾的回答道:“我忘記了。”


    ……


    青鳳坐在屋頂上吹風的時候,夜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見他一向表情柔和的麵容,此刻是罕見的冷峻嚴酷,夜不由得問道:“出什麽事了?”


    “……”


    “訓誡堂堂主稟告我,你下午自請罰了三十鞭。”


    提起這件事情,青鳳的表情隱約浮現出一層怒氣,那姣好的臉龐頓時顯露出一股冷豔之氣,但那是對自己的怒氣。


    “我……失職了。”


    “怎麽說?”


    但青鳳並不覺得,自己心中的感受,是能當做任務報告一樣,完完全全坦白在首領麵前,供他評判的東西。


    他年少時就離開了魔教,雖說依然為魔教做事,可在外頭,他是情報組的頭目,隻有他管束別人,沒有別人管束他的道理,再加上離南宮淳這個教主天高皇帝遠的,過的不知道多自由。


    更何況,他混跡風月場所,見多識廣,上至王宮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有所接觸。比起自小養在主人身邊,寸步不離,因而頭腦簡單,心思單純,生命中隻有主人的暗衛,思想更為開放活躍。


    於是一回來,青鳳就感覺到了一陣壓抑。


    不僅在教主的眼皮子底下,要活的小心翼翼,還多了一個頂頭上司夜,總管一切暗衛事宜。不能隨意離開,沒有自由,那感覺,就仿佛在天空中飛翔久了的鳥兒,突然被抓進了籠子裏,怎麽都不得勁。


    暗衛要沒有自己,才能被稱之為暗衛。


    可青鳳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自己。”


    在魔教之中,這種不同就成為了痛苦的來源——因為這是絕不容許的失格。


    一開始,在聽說教主要安排他到夫人身邊去的時候,他是很厭煩的——他討厭女人,在青樓中,他見過的女人可能比其他人一輩子能遇見的女人都多。


    有很厲害的女人,有很愚蠢的女人,有很悲傷的女人,有很精明的女人,有很狹隘的女人,也有什麽都無所謂的女人——但沒有一個讓他喜歡的女人。


    但沒想到,如今隻有在夫人身邊……隻有在宋簡的身邊,他才能感覺有片刻鬆緩,才能稍微喘息。


    她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的舒適恬靜,像是高山流水,幽澗清泉,又像是三月春風,拂過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湖麵。1


    隻有她,把他當做了一個有“自己”的人看待,並且對此視若平常。


    而見青鳳一直沉默不語,夜道:“你是對教主安排你擔任夫人的暗衛一事有所怨言麽?”


    “不。”青鳳飛快道:“沒有。我隻是覺得,我……第一次擔任暗衛,實在做得不夠好。”


    “比如說?”


    見夜窮追不舍,青鳳頓了頓,像在梳理過程,過了一會兒,才咬牙道:“夫人要我幫她修剪頭發。我學習女人的技能學了那麽多年,又在青樓那種女人紮堆的地方混跡多年,自然沒有什麽難度。”


    “嗯。”


    “……但是卻不小心剪到了手,還暴露了本音。”


    “……嗯?”


    “夫人很擔心,用手帕幫我按住了傷口。手也被我的血弄髒了。”


    “……”


    “我說我去自請懲罰,她不許我去。她對我很好……我卻不小心……提及了她的傷心事。”


    “什麽事?”


    青鳳眉頭緊皺道:“我問她以前在家裏的時候,是不是也對下人這麽好。”


    “夫人怎麽說?”


    “夫人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她忘記了。”


    “你還是去自請懲罰了?”


    青鳳怏怏不樂道:“十鞭子是罰自己弄髒了主人的手,十鞭子是罰自己居然這麽不會說話,十鞭子是罰自己沒有聽從主人不要去受罰的命令。”


    “青鳳。”夜聽完道:“夫人似乎很在意你?”


    “因為夫人……”青鳳忍不住搖了搖頭,“她把暗衛……實在是想得太過天真單純了……”


    暗衛是工具,她卻仿佛當成了朋友。


    青鳳低聲道:“……或許是因為,夫人太寂寞了吧。”


    “夫人寂寞,自有教主存在。”但聽出了他語氣中——作為一個暗衛絕不能存在的柔軟之意,夜驀地警覺道:“青鳳,你是縮陽之人,可不要生出什麽非分之想。”


    青鳳自小在外也是被人一直捧到這麽大的,聽見的話,多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自然也養了一份傲氣。雖說知道自己在魔教裏應該小心行事,但此刻聽見夜如此不客氣的話語,頓時沒能忍住脾氣。


    他麵上帶著微笑,語氣聽不出絲毫端倪,說的話卻很是要命:“若是夫人心地善良心疼我都不行,她對你也很是上心,時時提及呢。”


    “……”


    “她找我剪發時,問我是不是暗衛都是什麽都會,我說剪頭發這種事情,大約隻有我會,她一下子便問道;‘夜不會?’。怎麽,你跟夫人接觸很多?”


    “……並不。”夜頓了頓,“她提及我……大約是因為,我是教主的暗衛。也許是想通過我,聯係教主。”


    但他很少一次性解釋這麽多,青鳳挑了挑眉毛,察覺到了夜仿佛有一絲動搖。


    “說起來,自上次夫人和教主吵完架也過了一段日子了……教主最近心情如何?”


    “無可奉告。”


    “教主似乎有一段時間沒來夫人院子裏了。”


    “與你無關。”


    “這不是在外麵打探情報打探習慣了嘛。”


    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似乎又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理由道:“難道她還沒有放棄?”


    “什麽?”


    “夫人之前一直想著逃走。也許是仍然存著逃跑的心思,才想著打探暗衛的消息。”


    “反正我沒看出來她想逃跑。”青鳳不同意。


    而且,之前的那個話題,其實都已經算是過去了,夜卻又解釋了一遍,反而說明他看似冷靜,其實非常在意。


    青鳳頓時戲謔道:“若不是想要逃跑,那她這麽關注一個男人,被教主知道了的話,我是縮陽之人無所謂,你就很危險啊,首領——畢竟,你可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呢。你真的沒做過什麽嗎?你沒在夫人麵前取下過麵具吧?我覺得你的魅力,應該還沒有大到蒙著臉就能迷住天下第一美人啊。”


    夜對男女之事,並沒有那麽沒有概念。畢竟在南宮淳身邊,也算是耳濡目染。隻是從未有時間去接觸,因而毫無經驗,再加上生活中隻有護衛和戰鬥,當工具當習慣了,若不是青鳳說了一句“你可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呢”,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從沒想過,有人會把自己當做男性產生興趣。


    但,突然注意到了這一點後,夜頓時有些茫然無措起來。


    ——夫人,很注意他?


    若是她並不是想著要逃跑,那麽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麽?


    想到這裏,夜掩飾著什麽一般,陡然厲聲道:“不要胡說八道!”


    青鳳自然也分得清輕重,他微笑道:“放心,我隻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在教主麵前,我當然不會亂說。”


    可夜的氣勢緊繃著,沒有絲毫放鬆的意思。


    他了解南宮淳。


    別說現在他似乎對宋簡有些上心,就算是完全不上心,他的女人,也不會容許被別人觸碰。


    若是這件事情被南宮淳知道,哪怕他一時半會不會有所動作,但他一旦對人生疑,就絕不會放任對方活得太久。


    尤其是,夜是他的暗衛。


    這麽些年來,他貼身跟隨著南宮淳,不知道掌握了多少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一旦背叛,後果不堪設想,一旦有所苗頭,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可放過一個,勢必要斬草除根。


    想到這裏,夜不由得沉聲道:“你和我一起,去見見夫人。”


    “嗯?”青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抓著肩膀,一起帶了下去。


    青鳳:……欺負他輕功退步的厲害是嗎??明天他就重新再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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