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雖說表現得十分謙卑,但眼神裏,卻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


    如果他是邪祟,能從容麵對五狄達摩,倒是十分出乎意料。


    他咧著嘴,似乎在等待我們的答複,夜幕下那兩顆黃錚錚的大板牙格外紮眼。


    我眉頭微皺,“你家主人可是胡辛炎?”


    老漢沒有反駁,淡定道:“主人說了,陳師傅能魂、骨、筋三者合一,此乃天下罕見,若華夏有一天容不下你,天瀆會給你一處容身之地。”


    總感覺對方似乎有著某種弦外之音,好端端地,為什麽華夏不能容我?之前龍門出麵勸我放棄插手太歲神點卯,我才察覺胡辛炎的身份不同尋常,當初單無涯還說他是胡揚的後人,可胡揚隻是一隻貪生怕死的大公雞。


    胡辛炎在小黑屋施法人皮紙與我交談,光這種手段,就不是尋常人能用的。


    這時五狄達摩冷冷道:“回去告訴那個老混蛋,我身子骨硬朗得很,他要敢再出來,我還會敲碎他的骨頭。”


    老漢隻是笑笑,然後轉頭問我考慮得怎麽樣了?花斑蛟屍,和贔珠,都要給他。


    這兩樣東西雖說是至寶,比起人命來講,依然是微不足道。


    將蛇皮丟過去,然後我又向五狄達摩索要贔珠,他本是出家人,對這些身外之物並沒有太過在意,自然也給了老漢。


    老漢感激說一聲“謝謝”,遂在獨輪車上取下一盞燈籠,點了白蠟放在燈籠裏,交到我的手中,說:“把這個拿著,往西邊十五裏,有一棵老槐樹,樹下有座墳,你女朋友被埋在裏麵,燈在人在,燈熄人亡。”


    聽他說完我當時都懵了,一把揪住他衣領,怒道:“我次奧你大爺,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宰了你!”


    “年輕人不要這麽大的火氣,倘若繼續耽擱,你可能就來不及了。”老漢笑道。


    瑪德,算你狠!


    我恨不得立刻就宰了他,可救人如救火,實在是耽擱不得。


    搶過燈籠,我泄憤般用力推開老頭,看著對方一個踉蹌,身體碰到獨輪車,導致車子轉了幾圈,蓋在上麵的草席緩緩滑落。


    正巧看到車上裝著的正是三眼狐狸的屍體,她死不瞑目正瞪著三隻眼,李招娣的屍體就在她的一邊,最角落那裏還堆著金燦燦的骨頭,很像是龍脈裏噴出來的伏屍,這幾具屍骨殘骸壓在舒陽塵白花花的屍體上邊。


    老漢見我怔在原地,還不忘指指天,似乎是在告訴我時間的緊迫。


    我當真是心急如火,實在是無心糾纏,快速向老漢說的方向狂奔而去。


    五狄達摩剛想跟過來,卻被那老漢叫住,可當前我也管不了那多,借著燈籠的火光辨別方向。


    也不知道這燈籠到底哪裏稀奇,竟能牽涉林茹的生死大事。


    且說,我下了主幹道,穿過一片苞米地,往前三裏地是一處泥濘的水窪,這邊剛繞過去,黑燈瞎火地就看見小路當中有一個人。


    對方穿著一身藏青色的長馬褂,身前擺著一個縮小版的舞台。


    雖說僅到男子的腰部,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單說四梁八柱撐起的小屋子,四周是刷著紅漆,中間用黃絨布做地毯,當真是“朱欄繡幌,華麗透皇”,而兩側的燈籠架上分別掛著紅彤彤的燈籠,照得小舞台光彩奪目,後方圍著書畫屏集,左右兩側供弦板先生座位擺著紮紙人。


    至於那男子站在小舞台的後邊,上半身露在外邊,氣定神閑,穩若泰山,有燭火做燈,照出對方的麵孔,此人滿臉的疙瘩,坑坑窪窪,大酒糟鼻子,外翻嘴,還凸起一對齙牙,兩隻招風耳紅得發亮,細小的眼睛更是閃著精光,黑燈瞎火的,就算他不是鬼,光憑這份長相,也得被人當作鬼。


    此人我倒是沒見過,可看向一旁的扁擔,還有裝扮的這一身行頭,倒很像表演木偶戲的先生。


    木偶戲古稱傀儡戲,始於商周,興於唐宋,在民國時期的舊社會被稱為“扁擔戲”,那可是老百姓少數能找到的娛樂方式,過去的年月,哪有手機和電視,小孩子在外閑逛,要是撞見這麽一位挑著扁擔的老頭,寧願三頓飯不吃,也得坐下來把戲看完。


    荒郊野外撞見了這麽一位專門演“扁擔戲”的先生,我也特別意外。


    “見過陳師傅,老朽姓白,名維棠,乃是一位表演扁擔戲的師父,今日攔路,也是想為陳師傅表演一番,還請陳師傅過目。”


    他說話倒是客氣,可我現在哪有心思啊,再說了,這黑燈瞎火半夜攔路,必然是非奸即盜啊。


    我語氣不善:“你是那大黃牙派來攔路的人?”


    “回陳師傅的話,我與陳師傅所言之人並不熟悉,得知陳師傅得金龍之魂、骨、筋,假以時日,必騰雲躍過龍門,成就一番霸業,今日特來獻一出戲。”


    他雙眼閃過一道精光,光看他的麵相,神似豺狼,眼神細小,瞳孔更如小米粒似的,這樣的人心思歹毒,而他臉上長滿了業障紋,足以證明,此人在四十歲之前,必是該千刀萬剮的歹毒之人。


    以他孱弱之軀,攔我恐怕還差了許多。


    我心思一橫,心想甭管他是在哪得知我必經之路,今日我就要離開,且看他如何作怪,老子一拳頭給他撂倒,一了百了。


    我說:“你若攔我,今日我便砸了你的木偶攤!”


    待我大步走向前之時,白維棠笑道:“陳師傅且慢,您看看這是什麽。”


    話音剛落,白維棠拍拍一旁的木箱子,在裏麵輕輕一拽,拿出六個牌位,繼續道:“這上麵有五個小孩子八字,若陳師父肯聽在下簡單唱出戲,我便把他們放了。”


    他怕我不信,用手一揮,木製的牌位竟向下滴血,隨即夜幕中傳來一陣陣的啼哭聲。


    我氣得耳根子發燙,好不容易在白狼山出來,結果胡辛炎告訴我林茹被埋在土裏,倘若我再不及時去救她豈不是有危險。


    如今被白維棠威脅,道家方術神鬼莫測,被困牌位乃是小孩子三魂中的“爽靈”,我的內心充滿著糾結,倘若林茹也在的話,她那麽善良,一定也會留下來救人吧。


    於是我咬著牙,坐在小馬紮上,惡狠狠道:“唱,唱完了不放人,我必將你挫骨揚灰!”


    那白維棠鑽入舞台,以囊布罩住自身,肩膀一晃,一個半尺高的小木偶出現在舞台上。


    此時白維棠鳴鼓敲鑼,開嗓子嘹亮,唱的詞兒也是曲折回環,字正腔圓,能透過十裏之外,惹得群鴉亂飛,蟲鳥不叫,他敲得鑼鼓震天,舞台上木偶的是活靈活現。


    他唱的詞兒多少有點葷段子,很像舊社會青樓裏的評彈,把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兒唱得詳之又詳,讓人如臨其境,難免有些麵紅耳赤,口幹舌燥,心火上升,天靈蓋也緊跟著冒出一股熱乎氣兒。


    腦海裏莫名浮現沒穿衣服的女孩,搔首弄姿,甚至對我擺出重重誘惑的姿勢。


    我意識到,這王八蛋要散我的陽氣,於是輕咬了一下舌尖,腦海頓時一片清明,眼前的一幕看到五個小鬼趴在我身體軀幹,企圖喝我的精血。


    於是我默念金光咒,身體散發出降魔金光,驅散了小鬼,與此同時我猛地起身,抬起腳就踹向舞台,掀翻了木偶。


    我當即怒斥道:“甭跟我倆水豆腐搭橋——枉費心機,明人不說暗話,在這兒攔路你有什麽目的,趁早給爺爺讓開,若是耽擱我的大事,非得把你舌頭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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