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鄭青菡站在正屋廊下,四周的樹葉因風沙沙作響,仰頭是難得燦然的冬夜,遠處有幾顆星星在跳動。


    一襲狐裘披到她身上,回頭,容瑾正緩緩道:“夜涼,多穿件衣服。”


    攏了攏裘衣,想起過去的事情,鄭青菡感慨道:“年少時,母親常對我說,人死後會變成流星,下回見到九公子董琪,定要問問真假?”


    容瑾輕笑:“看來,你小時候極傻。”


    鄭青菡側目望他:“小時候,你母親沒說過同樣的話嗎?”


    “沒有。”容瑾默了一會道:“我自小就知道,人死後,連鬼也不會變,永遠見不到,便是永遠見不到。”


    風過,屋裏光線拉長樹枝晃動的影,鄭青菡在影裏道:“就算見不到,冷將軍和夫人泉下有知,曉得害他們的人已深陷監牢,應該會得到寬慰。”


    “深陷監牢的人是你的父親,可你光替將軍府著想,絲毫沒顧忌相國府,可是因為冷颯?”容瑾擰眉,沉沉道:“冷颯真那麽好,值得你為他做盡一切。”


    鄭青菡張張嘴巴,說不出話來。


    她是將軍府的出身,離魂附體在相國府嫡女鄭青菡身上,倘若說出來,容瑾可能承受?


    若是不能承受,又該如何看她?


    有些話,到底是說不出口的。


    容瑾見她不語,心頭一窒道:“冷颯到了山窮水盡,還有你待他不離不棄,好運氣。”


    鄭青菡隻好道:“候爺誤會了。”


    容瑾表情僵冷地盯她半晌,沒有說話。


    一個深閨女子惦記一個男子,除了往男女之情上想,也確實想不到別的一出。


    鄭青菡隻得在心裏暗暗一歎,畢竟容瑾的置疑,也在情理之中,轉換話題道:“候爺留在京都城原非本意,而是質子外交,多呆一日便多一份危險,倒不如趁時局混亂,早些回南化。”


    容瑾道:“朝廷想著要除掉南化,我雖沒大孽不道的想著造反,但想法子自保總是有能力的。”


    言下之意,並沒有要走的打算。


    鄭青菡斟酌道:“聽說駐守在外地的國公、郡王個個蠢蠢欲動,準備到蓬陽擁太子瑜王重奪皇位,隻怕過不到數月,穀國就將大亂。”


    容瑾道:“那些國公、郡王不過是借太子瑜王的排頭用用,王皇後借用口詔之說讓四皇子登上皇位,名不正言不順,淆亂宗法,各地的國公、郡王野心勃勃,必定對皇位躍躍欲試。”


    “候爺的意思是……。”


    “他們不是替瑜王爭天下,而是替自己爭天下。”


    鄭青菡駭然。


    容瑾已道:“按宗法規矩,太子瑜王才是續位的不二人選,隻是先帝過世前曾下令,太子瑜王被譴去蓬陽,三年內不許踏進京都城一步。”


    “如今三年不到,太子踏進京都城就是違逆先帝的意思,正因為如此,王皇後才有了可趁之機,將四皇子扶立為新皇。”


    鄭青菡思量半刻,喉嚨裏湧出一段話:“太子當年是因為平陽王的事才受牽連,若能證實平陽王是被冤枉的,則太子便是受無妄之災。”


    容瑾深看她一眼,眼眸明亮如炬地道:“你說的極對,我本意便是如此,替平陽王府滿刷莫須有的罪名,讓太子瑜王重登帝位。”


    鄭青菡突然間就說不出話來。


    容瑾把心裏話一字不差的說出來,在亂世,這樣的坦白要承載多少的信任!


    可容瑾他,信她,信到連這樣的真話也敢說出口。


    容瑾道:“平陽王修建馹道時巧立名目聚斂財物的案子是由前大理寺卿竇蒼決劾,當年平陽王受冤慘死,我曾提劍殺去竇府,竇蒼由此受重傷,若不是竇蒼府裏尚有幾個高手,竇蒼早就沒有性命。”


    鄭青菡聽出一點頭緒,問道:“竇蒼如今人在何處?”


    容瑾搖頭:“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竇蒼傷養好後便辭了官,也不知躲去哪裏。”


    鄭青菡十分唏噓:“天大地大,要找個人比登天還難……。”


    “說難是難,說不難也不難。”容瑾突然就插嘴道:“你手下的大掌櫃唐昭正是竇蒼的門生,從唐昭處下手,多少能有些線索。”


    鄭青菡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麽?”


    容瑾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唐昭把竇蒼當老佛爺供著,竇蒼出事時唐昭才會跳出來跟我叫板,我當時正在火頭,當即就把唐昭貶到外地受了四年苦役。”


    難怪唐昭和容瑾水火不容,原來是為了竇蒼。


    容瑾差點把唐昭的恩師當塊豬肉給剁掉,唐昭如何會給容瑾好臉色?


    而唐昭的胡塗恩師決劾了平陽王死刑,容瑾和平陽王情意深厚,又如何能饒過竇蒼?


    這事,還真是捋不順。


    正思索著,有人來報:“夫人,蔣大人求見。”


    蔣慎挑在這個時間來,用腳趾頭想想也能猜到是什麽事!


    容瑾陪著鄭青菡走到正廳,蔣慎果然開門見山道:“姐姐和麟哥兒被關在大理寺,候爺和夫人可有法子搭救?”


    容瑾也開門見山地回道:“本來賣賣本候的麵子從大理寺領兩個人出來也不是難事,可現在王聰有意阻攔,人是領不出來的。”


    王家現在風頭正盛,若有意攔著,別說是個人,就是連隻小麻雀,怕是也無法從大理寺飛出來。


    蔣慎還能說什麽,隻能歎口氣。


    鄭青菡跟著邊走邊歎氣,一路把蔣慎送到候爺府門口,站在燈盞下道:“別急,總有辦法的。”


    蔣慎道:“我讓人去大理寺打聽過姐姐和麟哥兒的處境,麟哥兒得了重病,怕是撐不過幾日,得盡快想法子把人弄出來。”


    鄭青菡便把白天的事細說一遍。


    蔣慎直視著鄭青菡道:“當時你若寫下和離書,說不準王聰就放了姐姐和麟哥兒。”


    鄭青菡似是而非地“嗯”了一聲。


    蔣慎站在燈下,聲音很輕很柔地道:“我回去了,也不知幾時再來見你,你今日做的對,以後也不要被王聰威脅去。”


    說到這兒,停了停,又停了停,方才慢慢地道:“我瞧得出,候爺待你是真心真意,你待他也是不一般,你定要好好的……。”


    那話,好似說完,又好似沒說完,等鄭青菡抬頭之際,蔣慎的身影已經溶進夜色。


    遠遠瞧見一片青色衣角,在風裏飄了飄,然後就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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