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候爺容瑾不介意和她共睡一張床,但鄭青菡本人是很介意的。


    秋千院內夜沉沉,鄭青菡坐在喜房內,手裏拈著杯子,心裏頭在琢磨:“這隻杯子是砸了好,還是不砸的好?”


    容瑾換身便服,泰然自若的爬睡覺,敲著床沿對鄭青菡道:“夫人,過來睡覺。”


    鄭青菡隔著八丈遠的地方,弱弱地道:“一塊睡不太合適,依我拙見,還是打個地鋪為好。”


    “你見過夫妻兩人睡覺,一個睡,一個睡地上的嗎?現在是冬天,睡地上會凍死的。”


    鄭青菡幹笑兩聲,道:“咱們也不算是夫妻……。”


    容瑾臉色有些不好看,一腳踢開被子,從喜床跳下來,把鄭青菡拉到床沿,語氣不善道:“叫你睡就睡,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鄭青菡一隻手撐住床沿,一隻手還緊握著白瓷杯子。


    容瑾極野蠻地奪過杯子,拿水壺往杯裏注滿水,放在喜床中間道:“一人睡一半,以杯子為界!人的耐性是有限的,不要覺得我長得好,心地也會好,再不睡,休怪我……。”


    話沒說完,鄭青菡已經一骨碌爬,整個人躲進被窩裏,嘟呶道:“我就知道候爺重信守義,不會碰我一根頭發絲。”


    容瑾熄完燭火,從她身體上踏過去,陰側側道:“閉嘴,睡覺!”


    鄭青菡閉上眼睛,心裏清明一片,和小候爺容瑾同床共枕,再想睡也睡不著。


    良久,鄭青菡翻了個身。


    過了良久,鄭青菡又翻了個身。


    又過了很久很久,鄭青菡再次翻了個身。


    黑暗中,陰森森地聲音傳過來:“夫人,你小心點翻身,當心把茶杯摔地上去,候爺府門口還伏著一大幫子人,要是聽到杯子落地聲全衝進來,你丟臉,我也丟臉。”


    鄭青菡心裏猛得一冷,連打幾個寒噤。


    容瑾又道:“候爺府守衛密布,他們要是不小心衝進來被砍成肉醬,你可不能怪罪為夫。”


    鄭青菡止住打寒噤,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


    容瑾不再說話。


    鄭青菡動也不敢動,無眠。


    早上起來,相安無事。


    容瑾吃完早飯,坐在晨光裏看書,鄭青菡一邊抹臉一邊用眼光瞥他。


    瞥了半日功夫,容瑾把書放下,猛地轉頭望她:“我臉上長花了不成?”


    鄭青菡嚇一跳,毛巾就落到地上。


    容瑾走過來,撿起毛巾,在水盆裏洗幹淨,重新遞給她道:“把眼屎擦幹淨再瞥我,不然看不清楚。”


    “再者,自家夫君,要看也得光明正大的看,不要偷偷用眼睛瞥。”容瑾肅著臉道:“習慣實在不好,你要改。”


    鄭青菡訥訥接過毛巾,說不出話來。


    容瑾遞完毛巾,又遞過來一塊白色的手帕。


    鄭青菡正想拿著擦手,聽見容瑾道:“上回你裝疫病,吐我一身血!過來,在元帕上也吐幾口。”


    元帕?


    傳說中驗證姑娘清白之身的元帕?


    鄭青菡捧起元帕,從隨身的藥袋裏掏出粒透明小藥囊,用手一擠,元帕上頓時濺滿星紅點點。


    容瑾瞪著她道:“你上回,是不是就拿這鬼東西騙得我?”


    鄭青菡老實作答:“實不相瞞,隻要多咬幾粒在嘴裏,就能噴出淋漓不盡的效果。”


    容瑾:“……。”


    候爺府裏沒有長輩,敬茶、磕頭的禮數全免。


    容瑾帶著鄭青菡逛完一圈園子,走到偏園的樹林,一頭金錢豹從樹林裏緩緩走出,瞳仁磷光閃耀,灰白色銳爪不停著地麵,劃出一道道深陷的痕跡。


    金錢豹大聲咆哮著向鄭青菡飛撲過來,鄭青菡想起在寒山後院,差點被這隻豹子咬死,恨不得一腳把它踹飛。


    當初,鄭青菡用足十分力道,才把豹子的右前腿打斷。


    金錢豹雖是動物,但在動物界裏智商頗高,非常記仇。


    當下,一人一豹都紅了眼。


    金錢豹的爪子幾乎要碰到鄭青菡肌膚的時候,容瑾微微垂眼道:“小寶,這是為父剛迎娶的夫人,日後便是你娘親,你不可傷她。”


    鄭青菡:“……。”


    金錢豹張口就能吞下一個人,從頭到尾的優勢就是獸性泯然,這麽大隻的凶殘動物,容瑾居然給它起名為“小寶”。


    對,你絕對沒有聽錯,它就叫“小寶”。


    這隻咬死蔣家姐妹,咬殘鄭苒苒,還把她咬傷的金錢豹,容瑾叫它“小寶”。


    更匪疑所思的事情是——容瑾讓她當這隻破金錢豹的“娘親”。


    容瑾麵色端穆地對小寶道:“你娘親作惡多端,打傷過你,人品也差,一肚皮心機,但你不能記仇,為父既然決定娶她,她便是你的親人,你忍屎忍尿也要忍下去。”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當初,你不知道她會成為你娘親,我也不知道她會成為我夫人,咱們才會氣她、傷她、害她。”


    “倘若早知會有今天,你自不會撲她咬她食她,我也不會害她傷她殺她。”


    “白玉隱於頑石裏,黃金埋入汙泥中,世間好物難辨,你不是通天靈獸,為父也不是神仙修羅,哪能憑肉眼瞧出一個人的本質?”


    “小寶,當初你遇見你娘親,隻當是個各自南北的陌生人,才會待她無情無義!現在,她嫁進候爺府,就是候爺府的人,別人要是嘲笑她、詆毀她、傷害她,你一定要以命維護她。”


    “先前的事,你娘親向來宰相肚裏能撐船,想必不會再跟你計較?”


    “她若是非要跟你計較,你也別太客氣,必竟你娘親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你在她手裏也沒討到便宜,但你是爺們,終歸要處處容讓她。”


    容瑾停話,定定望向鄭青菡,半晌,突然溫聲地道:“夫人,你覺得我跟小寶說的話,對不對?”


    鄭青菡覺得可氣又可笑,容瑾跟小寶說的一段話,分明就是講給她聽的。


    要說容瑾害她、傷她、殺她,她又何嚐不是害他傷他殺他?


    兩人可謂是棋逢對手,勢均力敵!


    當時的局麵,各自為營,沒有誰對誰錯。


    世間萬事,從來沒道理可講!


    初見時,容瑾拿箭,鄭青菡清晰地記得,他的弓越拉越滿,手腕撒放,箭刃衣裳,毫不留情地紮進她的右胸,血噴射而出,染紅腳下的白雪。


    那日,大樹上的雪被風吹散,偶有幾十朵翩躚落下,散在她如墨的長發上。


    那時的他們,如何會想到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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