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突間,深秋已至。


    鄭青菡坐上馬車往胭脂鋪去。


    周邊使喚的人早就換成韓振江的手下,她出行方便許多。


    車行半刻,她撩開車簾向外看去,不禁心生感慨:“世間聚散兩依依,今日是最後一次來胭脂鋪為柳影施針,從不熟悉到熟悉,從熟悉到分離,真是一轉眼的事。”


    思量間,瞥見胭脂鋪旁邊的小巷旁倚牆站著一人,頗有些眼熟,像在哪裏見過,偏一時想不起來。


    緩一緩神,再看過去,巷子裏空無一人,也不知那人走哪裏去了。


    鄭青菡沒有多想,待馬車停穩,走進胭脂鋪。


    葡萄架子早就沒有先前的光景,枯黃枝葉耷拉在木架上,一片頹敗的模樣。


    鄭青菡心裏一片靜寂。


    柳影從屋裏迎出來,見鄭青菡站在葡萄架下不言不語,麵露感慨之色,不禁歎口氣道:“我馬上要去南化,你也要成親,日後怕是見不上幾麵。”


    成親的事,傳的真夠快!


    鄭青菡半晌道:“在廣寧園鬧出天大的動靜,你早些去南化,才是對的。”


    柳影嘟嘟嘴,頗為不舍道:“小候爺要我走,你也要我走,全是涼薄的人。”


    鄭青菡淺笑道:“我們都是涼薄之人,隻要你蘇大哥情深意重就行了!你的心思旁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想留在京都,無非是為了日日能見著你的蘇大哥。”


    柳影臉一紅,跺腳回屋道:“虧我跟你說知心話。”


    鄭青菡忍不住笑出聲來。


    正午陽光燦爛,打在她臉上,光彩煜煜。


    廡廊盡頭,容瑾正好迎麵過來,穿著件一貫色深紫長袍,袖口撩到臂彎,手中緊握九闕劍,麵色清朗,額頭上沁滿汗珠,見鄭青菡正站在陽光裏笑得開懷,停步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沒有說話,亦沒有表情。


    鄭青菡朝他行禮。


    容瑾頷首。


    院裏一陣靜寂。


    鄭青菡隻好言道:“我來給柳姑娘針灸。”


    “我知道。”容瑾道:“我在後院練劍的。”


    說完,院裏又是一陣靜寂。


    偶有幾隻鳥鵲飛過,也識趣的一聲沒叫。


    鄭青菡微微挪動下步子,打算去柳影房裏,容瑾卻開口道:“內翰院的宋之佩沉靜持重,人品正直,容貌也算出挑,算是不錯的一個人。”


    鄭青菡愕然抬眼,容瑾眉眼裏少了份平日常有的陰戾,多了份認真慎重,思量後遂道:“我和宋之佩沾親帶故,見過幾回麵,他的為人自然是清楚的。”


    容瑾語氣忽然間不虞道:“倒是我忘記了,你和宋之佩早就相識,哪輪得到我說三道四,敦郡王妃真是保媒保到份天底下最相配的良緣。”


    說完,握了握手中的九闕劍,直直走到鄭青菡跟前道:“別擋路,讓一讓。”


    這麽寬的路,還要讓?


    怒在心頭口難開,鄭青菡挪開步子。


    容瑾再也不看她一眼,提步就往鋪子裏間走。


    這個沒教養的!


    鄭青菡嘴唇嗡動幾下,罵人的話咽進肚裏。


    柳影從前頭的屋裏探出頭,滿臉笑意。


    看來,聽牆根聽的很歡快。


    鄭青菡一進屋,柳影就大搖大擺晃到她眼前道:“又惹小候爺生氣?”


    “小候爺眼裏,你是瓷器,我是瓦罐,見到瓷器就笑,見到瓦罐就罵,瞧見我一回,就得朝我撒一回氣。”


    柳影一副很稀奇的模樣道:“小候爺改脾氣不成,遇到瓦罐罵幾句就能解氣換成往日,不砸個稀巴爛才怪。”


    “瓦罐沾上瓷器的光,方才幸免於難。”


    柳影眼含深意地笑道:“我和小候爺自小一起長大,從沒見他特意照拂過誰,你算特別的。”


    “何來照拂一說”


    “在朝上聽到消息,敦郡王妃替你和宋之佩保媒,小候爺特意差人去打聽過宋之佩的人品,聽說人品表裏一致,鬆了口氣才去後院練的劍。”


    鄭青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容瑾腦袋瓜裏想些什麽,聽到她的婚事,還幫忙去打聽宋之佩的人品,關他什麽事


    真是吃飽飯閑的!


    柳影瞧鄭青菡一眼,正兒八經道:“我父親從京都到南化辦差事,小候爺八歲起就跟著我父親讀書學理,自小看著我長大,把我當妹妹一樣疼愛。”


    妹妹


    難道,容瑾待柳影不是愛慕之情,而是兄妹之情


    鄭青菡詫異地抬頭。


    “父親過世時,把我托付給小候爺。”柳影續道:“小候爺重義守諾,把京都翻個遍,才在雅風樓館找到我。他護我,並非因情為愛,而是為諾守義。”


    鄭青菡一時轉不過彎來。


    柳影道:“你信不信都且聽著,世間的事,勿需削尖腦袋解釋,天長地久就能顯出來,小候爺待我,從來隻是兄妹情份。”


    話說的在理。


    世上的事,天長地久就能顯出來。


    隻是,柳影怎麽突然跟她說起這些


    鄭青菡想起柳影素來早知天機,慧眼識人,可是瞧出些什麽,正在敲打自己


    一想再想,沒明白其中深意。


    鄭青菡問道:“今天的話題繞來繞去都在小候爺身上,可是小候爺有什麽盤算,你不好明說,隻能暗示”


    柳影眼裏露出不一樣的神采。


    鄭青菡暗道:“還真猜中了,也不知苦大仇深的小候爺又要搞出什麽花樣精!”


    柳影望著鄭青菡一副冥想的模樣,忍不住笑道:“不提候爺,我跟你說說蘇大哥,他小時候最難管束,整個同安郡府拿他沒辦法,就送到我父親門下管教。”


    南化候爺府和同安郡府都把子弟送給柳影父親管教,柳影的父親著實了得,到底是什麽人呢


    鄭青菡問道:“蘇轍和你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


    柳影點頭道:“蘇大哥,小候爺和我三人自小便相識,他們兩個跟我父親鬥棋、學兵法、學武功。”


    鄭青菡一個最不八卦的人,此時也生出八卦之心。


    到底是誰,能教出蘇轍這樣的人物,能教出容瑾這等的功夫,實在讓人好奇。


    隻可惜,柳影沒有細說的打算,正淡淡道:“要不是蘇大哥的父親過世,蘇大哥也不會回京都接手金吾衛,我們兩個也不會分隔兩地。”


    說來說去,還是舍不得離開京都。


    鄭青菡不太會勸人,坐在一邊細細聽著。


    等柳影說完,才拿出針灸盒下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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