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密雨斜侵牆麵,綿繡打著傘,送鄭青菡到府門口坐馬車。


    剛邁過門坎,見蔣慎撐傘站在灰蒙蒙的圍牆下,淡青色長衣濕了大半,毛皮靴子印出水漬,應該被雨水淋了很久。


    蔣慎看著她,疾走幾步,絲毫不在意滿地濺出的髒水。


    “慢點走,衣服全髒了。”鄭青菡揶揄道:“好端端的弄一身泥,待會去刑部,體麵全無。”


    蔣慎顧不上衣服,麵無表情地竄到她眼前,站定的一瞬,臉色倏地沉重。


    見他這樣,鄭青菡心裏一頓,有些摸不著頭腦。


    蔣慎指了指她的額頭:“被什麽刮了,弄出條血印子。”


    是條極淡的血印子,昨天在莊子上無意刮傷的,旁人全沒留意,單單被他瞧在眼裏。


    鄭青菡滿不在乎:“不礙事,過兩天便消退。”


    “今天弄條血印子,改天又要傷到哪裏?”蔣慎聲音夾雜著幾分怒氣:“我在外地聽說你莊子起了火,便連夜趕回來,就怕你有個好歹!你倒好,竟跟個沒事人一樣。”


    破天荒,蔣慎莫名其妙的一頓脾氣。


    鄭青菡聽著,好半晌說不出話,她倒是哪裏招惹他了?


    蔣慎又道:“那麽大的火勢,你要有個閃失,還不是仇者快、親者痛。我也知道,你行事向來沒交待,喜歡獨來獨往,可你再本事再有把握,也要顧念一下記掛你的人,免得我們為你提心吊膽。”


    鄭青菡抬了抬頭,蔣慎的眼睛布滿血絲,滿滿全是擔憂和疲憊。


    他定是通宵從外地趕回,眼睛也沒閉過。


    原來,他的怒氣,是因為太關心自己。


    鄭青菡回道:“你也說了,我有本事有把握,別人傷不了我。”


    “你……。”蔣慎仔仔細細瞧著她,放緩語速:“再有本事,你也隻是個姑娘家。”


    憐惜心疼的語氣,讓鄭青菡很心酸,她想起了前世。


    在將軍府的別苑,娘和大嫂坐在一旁,她和三哥冷颯比試劍法。


    冷颯身經百戰,而她骨骼清奇,是難得的武學奇才,兩人對戰,齊鼓相當。


    每每她贏上幾招,娘和大嫂都會歡呼雀躍,贏著贏著便成了習慣,再跟冷颯比試,總是隻贏不輸。


    她起了疑心,攔著冷颯問:“三哥,我要用真本事贏你,誰要你相讓?”


    冷颯捏著她臉頰,暖暖笑著:“傻妹妹,再有本事,你也隻是個姑娘家,三哥不是讓你,是心疼你,怕你傷著。”


    此時此景,像極了當時。


    鄭青菡眼眶微紅,低頭數著衣裳上的針腳,想要掩飾情緒。


    蔣慎見她垂頭低眉,心情很是複雜。


    他連大氣也不敢喘,披星戴月趕來相國府,就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本該挑好聽的話說,可見了麵,非但沒有一句安慰,反而動了氣。


    他知道,自己不是氣極,而是擔心及了。


    尚不知她安好的一路,心情無比誠惶誠恐,就怕她受了委屈、受到傷害。


    籲了口氣,蔣慎問:“我聽小廝說,如妃回府了,她沒有為難你吧?”


    他回來的急,昨天莊子上的事還沒聽全,鄭青菡說了一遍。


    蔣慎聽完,心裏突突跳:“這事要撇幹淨,怕是難上加難。”


    “有人等著落井下石,終歸是撇不幹淨的。”


    “你說的可是如妃?”蔣慎拳頭攥得緊緊,臉色大變:“如妃要是也趟這灘渾水,隻怕水會越來越渾,肯定得出大事。”


    “水渾了也好,淌著渾水才能摸大魚。”


    渾水摸魚,而且是條大魚,那肯定不是賈林那種小角色,蔣慎不想追問,他知道,定然是個驚心動魄的答案。


    靜了一會,他看著漫無邊際的大雨道:“雨越下越大,你要去哪裏?”


    “去賈府道謝。”


    “道什麽謝,賈府全是人麵獸心的東西,他們對你能有什麽恩惠?”蔣慎猛然一怔,隨後道:“莫非,你心裏又有了其它算盤?”


    鄭青菡笑而不答。


    地上積水泛出漪瀾,印出倩影綽綽,水影裏的她唇角輕揚,黑色瞳仁寒光狠銳。


    辭別蔣慎,馬車慢悠悠到了賈府。


    待下人通報後,賈府管事引路道:“鄭小姐,老爺在會客,請您到正堂稍歇片刻。”


    鄭青菡默允,身後的綿繡卻蹙了蹙眉。


    喝了半盞茶,賈府管事早就退下,除了遠遠候著的丫環,再無旁人。


    錦繡方才壓低聲音道:“小姐,三少爺也來賈府了。”


    “你怎麽知道的?”


    “剛才管事引路時,奴婢看見個身影,他雖躲得快,可奴婢還是認出來,是三少爺身邊服侍的費立。”錦繡嘟囔一句:“那個費立真奇怪,為何要刻意回避?”


    鄭青菡不甚在意:“三弟要回避我的事豈是一件二件,他想瞞著,我索性圖個眼不見為淨。”


    “那怎麽行?”綿繡臉色緊繃,不放心道:“沈姨娘被遣去姑子廟,一輩子不能回京都,三少爺早就把這筆帳算到您頭上。如今七小姐致殘毀容,又是一番刺激,三少爺對您的積怨,定然越來越深。”


    “你怕他害我?”


    綿繡在心裏重重點了點,隻是不敢說出來。


    鄭青菡捧著茶,啜了一口慢吞吞道:“至親被人陷害,當然不會輕饒,可他想取我性命,也得有真本事才行。”


    這句話,間接承認了所有事情確是她所為。


    猜到是一回事,聽到主子親口承認又是另一回事。


    錦繡像是魔怔了,整個人僵在原地。


    鄭青菡語氣兀然一落:“相國府盡出些歪心邪念的人,才會終日血雨腥風,你在我身邊呆著,要多生些心眼。”


    錦繡始料不及,高高在上的主子,會坦誠道破一切。


    說話間,門口踱進一個人,看衣著舉止,正是新任的督察院督禦使賈慶。


    鄭青菡握著的手緊了又緊,起身施禮:“賈大人,別來無恙。”


    賈慶愣了愣,相國府的嫡女他是第一次見,何來“別來無恙”之說?他不由抬頭打量她。


    正廳的屏風畫著花色馥鬱的牡丹,鄭青菡站在前麵,仿佛踩在花海中,可她的神情,是身後萬紫千紅壓不住的薄涼。


    說不出的陌生裏,詭異透出幾分熟悉。


    賈慶問:“鄭小姐,來府裏可有事?”


    “昨日莊子起火,幸得賈公子相助,我特來道謝。”


    “不值一謝,他沒幫上大忙,反倒把自己弄傷了。”賈慶睃著鄭青菡道:“要是傷在別處也就算了,偏偏在臉麵上,府裏忙著給他議親,現在出了事,怕是又得耽擱。”


    鄭青菡聽著話,不置可否。


    賈慶瞧她一副寡淡模樣,實在不像來道謝。


    思量間,想起兒子的話,韓家姐弟藏匿在鄭青菡的莊子裏,賈林衝進莊子找人,瞬間火光衝天,聞到陣陣雄黃油的味道,像是早就設計好的,目的就是阻撓他。


    賈慶神態驟然黯淡:“聽犬子說,莊子裏那場大火燒得很蹊蹺。”


    “冬日天幹物燥,大火順風而起,實屬常情。”鄭青菡頓了頓道:“既說到蹊蹺事,我倒有一件想請教大人。”


    “什麽事?”


    “聽聞大人揭發將軍府謀反罪有功,才從兵部調至朝中,節節高升為督察院督禦使。”鄭青菡啜了口茶:“請問大人,冷將軍通奸賣國的實證是什麽?”


    “半年前,冷傲寫給敵將一封通報軍情的書信,。”


    “大人的意思是,這封書信出自冷將軍之手?“


    賈慶道:“看筆跡,確為冷傲所寫。”


    鄭青菡噙笑:“據我所知,能背臨筆跡的文人,天下數不勝數。”


    “你什麽意思?”賈慶臉色大變。


    “大人曾是記室參軍,主管將軍府文書簿籍,想必對冷將軍的字跡十分熟悉。”鄭青菡目露寒意:“早有耳聞,大人精研字貼,臨摹別人的字跡能得其神髓,完全是形神畢肖。依我拙見,你要是臨摹冷將軍筆跡刻意陷害,定然沒人能辨認出來。”


    賈慶做夢也沒想到鄭青菡會說出這席話。


    他有些驚魂未定,在將軍府做了幾十年的記室參軍,日夜對著冷傲手寫的文書,確如鄭青菡所言,他臨摹冷傲的筆跡,世間無人可辨。


    這般隱匿的事,他一向小心遮掩,天知地知唯自家人知,她從何處耳聞?


    賈慶腦門上全是汗,肚裏像燒開一鍋騰騰冒泡的熱水,臉色陰沉道:“莫要胡言亂語,我根本不擅臨摹。”


    鄭青菡留意著他的表情,慢悠悠道:“二年前,冷諾玉親眼見你臨摹過將軍的筆跡,當時你還千叮萬囑,讓她不要說出去,這麽快忘了?”


    將軍府早被滅門,冷諾玉在大理寺咬舌自盡,本以為二年前的事會隨著死人一起掩埋在黃泉下,為何在今天,被她措手不及的提起?


    賈慶驚得整個人顫動,囁嚅道:“你怎麽……怎麽會……?”


    鄭青菡幽深黑眸正望著他,冷冷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賈慶聽出這幾個字的深意,心裏一沉。


    這個鄭家大小姐實在怪異,從哪裏聽來的消息,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擺明了跟他過不去。


    賈慶看不透鄭青菡,正色道:“你們這些深閨小姐,一向聽風就是雨,我念你年少淺薄,並不計較,這席話實在是無中生有。”


    居然拿出長輩的架式壓她,鄭青菡不怒反笑:“冷家一門幾代英烈,滿門豪氣,他們沒能喋血沙場,不正是落在無中生有的死法裏?依我看來,無中生有是個極好的樂子。”


    賈慶一愣,心裏頭又驚又亂。


    鄭青菡點到為止,找了個話由,就此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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