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季節,朔風勁吹,溫泉掩映在寒山的西側,泉池甚多,泉眼不停湧出串串水流,四周雪窖冰天,惟此處熱氣蒸蒸。


    兩人來晚,隻剩下偏遠樹林間的泉池。


    連漪不介意,笑語嫣然:“樹繞溫泉,雖是她們挑剩的,卻極合我心意。”


    鄭青菡環顧四周,白雪層層迭迭裹在樹枝,像是穿上了銀裝,站在霧氣飄渺的溫泉旁,水光瀲灩,恍似入畫。


    連漪蹲到池邊,潑著水道:“泉水恒溫,實在舒服。”


    鄭青菡本要回話,察覺身後有動靜,轉過身去。


    泉池邊站著一個丫環,行了行禮道:“我家主子輸了棋局,想請連小姐幫忙扳回一局。”


    連漪失笑:“曾芸輸給誰了?”


    “輸給寧遠伯府的蔣大小姐。”丫環嘖嘖道:“連輸兩局,小姐氣得臉色發綠,非讓您過去一趟。”


    “可是賭了什麽要緊的?”連瀲不覺得曾芸輸不起。


    “賭了小姐身上的青玉佩,那是皇後娘娘賞賜的。”


    連瀲冷汗直冒,曾芸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拿皇家之物打賭。


    鄭青菡意識要事情的嚴重性,便道:“此事傳揚出去,曾小姐定遭人誤會,你若不放心,去瞧瞧也好。”


    連瀲和曾芸一向交好,聽了這話,匆匆離去。


    一時間,泉池靜諡,鄭青菡褪去鞋祙將雙腳泡在水中,悠悠然閉上雙眼。


    泉水汩汩流淌,猶如一曲梵音,奏出清雅優美的旋律。


    默默聽著,心境豁然開闊,聽覺慢慢放大,遠處岩壁縫隙傳來細流脈脈,水珠四濺聲,鄭青菡沉浸其中。


    本該是恬靜時光,樹林中卻傳出“嗖嗖”的聲響,讓她瞬止呼吸,整個人警覺起來。


    多年習武的經驗告訴她,樹林中隱藏著什麽,而且速度快而詭秘,她赤足起身,用力折斷一截樹幹,拿鋒利的一端用來防身。


    樹枝晃出陰影,模糊著她的視線,遠遠傳來一聲尖利的笛音,樹叉上突然躍出一隻金錢豹,經幾竄跳,已到眼前。


    鄭青菡大驚,腳步一溜,後退七尺,背脊大汗淋漓。


    金錢豹的瞳仁磷光閃耀,灰白色銳爪不停著地麵,劃出一道道深陷的痕跡。


    笛音又起,金錢豹大聲咆哮,凶殘的頂極掠食者再次飛撲而至,鄭青菡運足內勁,樹幹重重向它刺去。


    豹子動作敏捷,竟飛身一躍,劃過鄭青菡頭頂。


    鄭青菡倒吸一口涼氣,不敢有片刻遲疑,轉身奮力一掌,用足了十分力道,正好重擊在豹子下。


    那畜生受此一擊,前麵一條右腿再也使不上勁,縮後幾步站立不動。


    鄭青菡練武十餘載,為了保命,剛才兩掌都打的飛沙走石、雷虐風號,她敢斷定,這隻豹子的右前腿已經折斷。


    笛音又一次響起,金錢豹稍稍伏低,慢慢向鄭青菡潛近,銳利的尖齒顯出森森寒芒,正準備對手。


    鄭青菡閃過一個念頭,有人在用哨音控製豹子,她留神看著金錢豹,身上多處被鐵餅烙出過疤痕,一定是在苦刑和訓練中被灼傷的。


    是誰,處心積慮要致自己死地?


    她來不及細想,豹子已經脫著殘腿飛躍過來,它的銳爪抓斷鄭青菡刺來的樹幹,側頭向她劃去,鄭青菡慢了一步,左肩被劃出五條血淋淋傷口。


    麵臨極大險境,鄭青菡急忙縱起,掌風驟急如閃電,連出三掌,威力極猛。


    隻聽砰的一響,金錢豹慘吼著,重重撞向泉石上,激出碎石子一片,砸倒地上。


    鄭青菡不敢大意,赤腳踏在冰冷的地麵,心裏撲騰之聲響徹耳際……


    笛聲停了,金錢豹腥紅的瞳仁慢慢縮短,一人一豹對峙泉池兩端。


    一陣囂雜的腳步聲響起,蘇轍、容瑾領著一大幫侍衛圍了過來,人牆把她護在最後。


    “原來是這畜牲嘶叫,難怪方園百裏都能聽到。”蘇轍麵露驚容。


    容瑾倒十分平靜:“一隻豹子罷了,趕緊處理完事。”


    蘇轍執盾下令:“射箭。”


    容瑾阻道:“留下豹子的命,我有用。”


    蘇轍點頭,將利箭染上麻藥,豹子中箭暈厥。


    容瑾揮了揮手,保護鄭青菡的侍衛散開,他徑直停在她麵前。


    左肩的衣服被豹子開,新鮮血液從雪白肌膚殷殷流出,染紅了半肩衣裳,她仰頭凝視他,有幾分防備,幾分倦意,幾分從容。


    容瑾目光驟閃:“這麽大一隻豹子沒把你咬死,反而折了腿,實在不中用。”


    鄭青菡訝然,聽這口氣,自己沒死成,他好像很可惜……。


    容瑾戲謔地望著她:“下次弄十隻豹子來,你跟它們比試比試,是否能全身而退?”


    鄭青菡身上的毫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別人說可能是玩笑話,輪到他說,還真不敢隨便判斷,沉著氣道:“候爺說笑,別說全身而退了,隻怕死後都不會全屍。”


    容瑾莫名的笑,眯著眼虛看她。


    鄭青菡無所適從。


    容瑾唇角弧度微微上揚:“我有些好奇,你是怎麽避開豹子的?”


    鄭青菡思忖半天:“運氣實在太好,豹子飛撲過來,我躲進縫隙之間,它反應不及,撞到岩石上折了腿。”


    這麽神奇?


    眾人瞠目結舌。


    容瑾帶頭鼓掌:“我隻聽過守株待兔,沒想到還有守石逮豹,妙哉妙哉!”


    鄭青菡汗顏,她實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蘇轍走了過來,命下屬給鄭青菡冶傷,又遞上件披風。


    容瑾的目光移開,落在豹子身上。


    蘇轍問他:“這隻豹子,打算如何處理?”


    “送到候爺府,我要養。”


    “你要養?”


    “死了一隻白鶴,養頭豹子,豈不是更添威風。”容瑾幾分得意。


    蘇轍咳了幾聲,說不出話。


    容瑾要養,誰敢不讓他養?


    蘇轍隻好讓人做了巨大的籠子,用了輛專製馬車,把豹子送到候爺府。


    等連漪聽到消息跑來,已經過了半柱香的時間。


    坐在馬車上,連漪抱怨道:“都怪曾芸,早不叫晚不叫,偏偏那個時候把我叫走,要不然有我陪著,也能少份危險。”


    “不必擔憂,我並無大礙。”鄭青菡輕描淡寫,換了話題:“你和蔣芹對弈,是輸是贏?”


    連瀲遲緩片刻道:“博弈之道,貴乎嚴謹,既要有出世之謀略,又當有入世之慎劃,依我看來,蔣芹雖有智略,卻被世故繁心,善於曲意逢迎。”


    “何出此言?”


    “她運兵布陣占有先機,明明可大勝,偏偏三番五次讓棋,一局好棋下的拖拖拉拉,真是費時費力,不然我早就回來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鄭青菡心裏一動。


    偏巧出事的時候,蔣芹和曾芸對弈,把連漪給叫走了。


    若說蔣芹曲意逢迎,為什麽她隻給連漪讓棋,卻不給曾芸讓棋,反而讓曾芸賭上皇後娘娘賞賜的青玉佩?


    難道,這是一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對弈?讓曾芸賭上青玉佩,隻是為了支開連漪,因為連漪要是和自己一起遭難,沛國公府一定出麵詳查,事情牽連太廣。


    至於和連漪的那局棋,是蔣芹早就算計好的,目的便是拖延時間,讓她回不來泉池。


    想不到蔣芹年紀尚小,手段卻如此歹毒,替自己想了這種死法。


    裹腹豹肚,確是個好主意!


    鄭青菡眼底寒光一閃,眉梢凝聚起戾色。


    連漪看著她臉色道:“表姐,可是傷口犯疼?”


    鄭青菡微微搖了搖頭,略作思索道:“蔣家姐妹跟鄭苒苒很熟嗎?”


    “寧遠伯府的周姨娘和沈姨娘是金蘭之交,她們三個是打小的交情。”


    “原來如此。”鄭青菡撩起窗簾子,寒洌冬風刮在臉上,她的心變得更冷。


    馬車停在相國府門口,鄭青菡下馬車時抬了抬頭,一顆星星掙破夜幕探出來,微弱閃爍著,像是眼角沁出的淚花……。


    自己正像這顆星星,不掙命掙紮,隻能掩沒在夜幕。


    要想前景開闊,隻有把攔路荊棘,斬盡殺絕!


    她低頭邁步,肩背上一陣疼痛,心裏起了微妙的變化。


    “青菡。”


    有人喚她,是溫厚暖心的聲音,一聽便是蔣慎。


    他提著盞燈籠向她走近,笑意淺淺:“寒山別院的梅花開的可好?”


    “別提了。”鄭青菡臉色灰暗。


    蔣慎問:“難道,出了什麽事?”


    鄭青菡把白天的事說了一遍。


    蔣慎臉上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麵如寒霜道:“這些黑心爛肺的東西,早有預謀,要製你於死地。”


    鄭青菡慢慢道:“幸好我命硬,沒死成。”


    蔣慎手中的燈籠柄“啪”地一聲折斷,燈籠翻落到地,燃起藍幽幽火焰,他斜了斜身子道:“你別害怕,我想法子除掉她們。”


    第一次,他的語氣變了,不再溫暖柔和,而是冷得滲人骨髓。


    背著光火,鄭青菡看不見他的臉色,隻道:“你的前途在刑部,這些事我自會擺平,你不需插手。”


    蔣慎背身站立,默然不動。


    鄭青菡又道:“我說出來,不是要你為我做什麽,隻是讓你提防著她們,畢竟你和蔣芹、蔣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他緘默良久,吞吐道:“可我,總是想,能為你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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