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慎看著她陰晴不定的臉,問道:“你怎麽了?”


    鄭青菡從過往的思緒回到現實,目光在蔣慎臉龐劃了幾個圈:“我沒事,倒是你,要怎麽辦才好?”


    蔣慎直了直腰,迎視她的目光,斬釘截鐵道:“賈珍是容瑾殺的,韓家姐弟被冤枉,我不能為了給賈家交待,就濫殺無辜。”


    一句實話,倒有幾個人敢說出口?


    人是容瑾殺的!


    這幾個字意味著,蔣慎的正義要拿命去換。


    真相,不是所在人都有勇氣說,都有勇氣麵對的。


    蔣慎一如既往的人品端正、抱誠守真,迎向她的眼神不再是初見時的惆悵苦澀,反而熠熠有力讓人信賴,她有些愣住。


    蔣瀲叫了起來:“不行,不行,容瑾殺人不眨眼,你要是得罪他,十八層地獄要走個遍!”


    蔣慎知道,他要是饒過韓家姐弟,前程沒了,命怕是也沒了,再無後路可退。


    隻是,他寧願走完十八層地獄,也不屑昧著良心做人。


    蔣瀲越想越怕,額頭上急出一層細汗:“容瑾手段歹毒,你剛才不也說了,他斬人頭跟斬蘿卜一樣,我不要你落得賈珍的下場,實在不行,不如……。”


    “姐姐,你想說什麽?”蔣慎皺了皺眉頭。


    蔣瀲咬了咬牙,狠下心腸道:“實在不行就讓韓家姐弟抵命,就算你救得了他們一次,也救不了第二次,賈家不會就此罷休!”


    “姐姐,你實在自私。”


    這句話刺痛了蔣瀲,窘迫了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的確,她是自私的,可自私何嚐不是一種求生?她要是不自私,當年周氏害死母親,她就該舍命相拚;她要是不自私,就不會嫁到相國府,而是在寧遠伯府保護弟弟;她要是不自私,就該讓弟弟顧全大義,舍命去救人。


    可是,她不過一介凡人,做不到不自私。


    她癱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語:“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對不起母親和你。”


    蔣慎心頭一沉,不免有些噓唏:“我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姐弟,有什麽對不起,對得起的。”


    鄭青菡也道:“母親,現在不是自亂陣角的時候,得趕緊想主意。”


    蔣瀲神色低落:“要保全韓家姐弟,又不能得罪容瑾,還要向賈家交待,隻有神仙才能想出三全齊美的法子。”


    蔣慎目光沉沉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我決定了,要力保韓家姐弟性命,把容瑾抓來問審。”


    這也叫兩害相權取其輕?


    明明是送命!


    鄭青菡思忖道:“韓大當家人呢?他掌管著京都最大的鏢局,自家孩子入獄,就沒出麵嗎?”


    “該托的人也托了,該求的地方也去求了,可事關容瑾和賈家,誰願意淌這趟渾水?”蔣慎沉默了片刻道:“我聽了一個消息,韓家在各地有幾十處分鏢局,韓大當家集合了幾百號人,實在不行,說是要到刑部劫人。”


    “胡鬧!”鄭青菡神氣凜冽:“他要真帶著幾百人劫獄,有理也成沒理。”


    “狗急還跳牆呢!”蔣慎道:“韓冰、韓光年紀尚小,身受重傷關押在刑部,他也是急瘋了。”


    鄭青菡琢磨著他的話,問道:“兩個孩子幾歲了?”


    “韓冰十三,韓光過了年才七歲。”


    話音未落,鄭青菡倏地站了起來:“還真有個三全其美的法子。”


    蔣慎附耳傾聽。


    鄭青菡眼角微揚道:“韓光不是刺了賈珍一劍嗎?你就說,是他取了賈珍性命。”


    “怎麽連你也這樣?”蔣慎不可置信的瞪著她:“韓光年幼力小,刺賈珍一劍,根本無關痛癢。”


    “我自然知道無關痛癢,不僅我知道,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全咬緊牙關說是韓家姐弟所為,是因為沒人敢得罪容瑾。”


    “你讓我跟他們同流合汙?”


    鄭青菡笑著點頭:“我朝沿襲世代律法,有三赦之法,一曰幼弱,二曰老耄,三曰蠢愚,凡此三者皆赦免其罪。”


    蔣慎一下子明白過來,七歲以下為“幼弱”,也就是說七歲以下的年幼者可免除罪責。


    難怪鄭青菡讓他把罪過全推到韓光身上。


    韓光恰好七歲不到,有罪在身,也可赦免。


    蔣瀲也扭過身子,喜道:“好主意,既不得罪容瑾,韓家又能脫身,對賈家也有交待。”


    正所謂,法自君出!


    刑部按律辦案,合情合法。


    賈家就算不服氣,也沒辦法。


    “妙招,妙招,我現在就去刑部,跟韓家姐弟通個氣,再大張齊鼓的放人。”蔣慎豁然開朗,語氣也輕快許多。


    鄭青菡會意:“好好跟韓光說,人雖不是他殺的,可認下來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蔣慎笑嗬嗬聽著,連連點頭稱是。


    事情商量出結果,鄭青菡便跟蔣慎一起告辭出去。


    回了後院,見外頭屋裏堆著五、六個大方盒子,便揭了蓋子看了一眼,全是上等的人參。


    錦繡從裏屋出來,上前給她撣了撣鬥篷上的雪。


    鄭青菡問道:“誰送的人參?”


    “國公府拿來的,上次的還沒吃完,又送過來了。”錦繡替她解了鬥篷,笑道:“國公爺對小姐真好,這批人參,支支有手腕粗。”


    說的也是!國公爺連晉,對唯一的嫡親外甥女真是好的沒話說。


    錦繡又道:“表小姐遞了話,寒山別院的梅花開了,蘇大人設了賞花宴,往年小姐沒去成,今年可一定得到。”


    “哪個蘇大人?”


    “金吾衛的蘇轍大人,寒山別院是出了名的園林勝地,蘇大人每年都會設宴,賦詩娛樂。”


    賦詩娛樂?


    這個蘇大人真是吃飽了飯沒事幹!


    鄭青菡半點興趣也沒有,便對錦繡道:“回了表小姐,就說我身體不適。”


    錦繡勸道:“國公府待小姐是千好萬好,可這份好也需要維係,表小姐誠心誠意相邀,何必駁了她麵子,您跟她處好了,日後也添份倚靠。”


    鄭青菡心中了悟,錦繡這種忠心伶俐的丫環打著燈籠也難找,每句話全是替她著想。


    相國府靠不上,沛公府這座靠山可不能在倒了。


    鄭青菡斟酌道:“什麽時候去?”


    錦繡笑道:“明兒早上,表小姐來接您。”


    “好。”


    “小姐,您要不要備個才藝,在賞花宴上露露臉?”


    才藝?


    表演胸口碎大石,或是弄個半死的人給她醫冶,要不尋個劍客一決生死?


    反正吟詩作賦她可一點也不會。


    鄭青菡搖了搖頭,沒心沒肺躺到床上,一覺睡到天亮。


    天剛露魚肚白,沛國公府三小姐連漪便來接她了。


    邁出府門,便看到一位迎風鬥雪的女子,長相沉靜平和,戀戀眉眼間泛著溫潤的笑意,語氣和善動聽:“表姐,寒山別院在鄰縣,要想當日趕回,必須起早,你要是覺得睡不醒,就在車裏躺會。”


    鄭青菡說著客氣話:“表妹起得比我還早,倒是辛苦。”


    連漪挽著她的手笑道:“還有比我起的更早的呢!二哥三更就出了門,去年釀在寒山別院的梅花酒,他等不及要去嚐鮮。”


    鄭青菡有點失笑,想不出連城那種璀璨空靈的男子,竟會是好酒之人。


    兩人上了車,與連漪言談之中,頗為投緣,倒也不覺得路途苦悶。


    車駛了四個時辰,便進了寒山別院,凜凜寒風中,成片成片的梅花傲然盛放,遠遠望不到頭。


    鄭青菡下了馬車,著實驚歎一般,慶幸自己來了這一趟。


    連漪笑語晏晏:“要不是好地方,我敢請你來。”


    鄭青菡回道:“下次要有更好的地方,可別忘了我。”


    連漪連連稱好,兩人說笑著進了花廳。


    花廳裏已經來了幾位小姐,連漪年年參宴,自然相熟,便一一給鄭青菡介紹起來。


    “這位是工部尚書曾大人的嫡女,曾芸。”


    鄭青菡順著話音對了下人,中等偏上姿色,圓臉話多。


    曾芸拉著連漪碎碎念:“她就是你表姐,腦子不太好的那位?相國府真是出美人,我瞧她比鄭苒苒漂亮多了。”


    連漪道:“外麵傳聞不可信,我表姐隻是身子虛。”


    曾芸“哦”了一聲,又道:“好姐姐,我哥哥也來了,八成是想著能見上你一麵。”


    連漪板了板臉:“整日廝說,你哥跟蘇大人、小候爺一向交好,他來參宴,跟我有什麽關係。”


    鄭青菡心裏一窒,連漪口中的小候爺莫非是容瑾不成?


    自從莊院一事,她十分顧忌容瑾。


    隻怕他睚眥必報的性格發作,自己應付不來。


    正四處張望,見花廳進來一張熟臉,居然是鄭苒苒,正跟同行的兩位少女說著話。


    連漪走到她身邊,淡淡道:“鄭苒苒你肯定認識,她身邊兩位是寧遠伯府周姨娘生的女兒蔣芹、蔣晶。”


    寵妾滅妻的周姨娘!


    這麽一說,這兩人是蔣慎同父異母的妹妹。


    鄭青菡似笑非笑的打量著她們,回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難怪和鄭苒苒合得來。”


    連漪委婉道:“表姐是相國府嫡長女,身份擺著,就壓了她們一頭,何故留意上心。”


    得確,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對手。


    她要拉下十八層地獄的,是害死冷家的鄭伯綏和昏君,還有剛聽說的賈慶。


    至於鄭苒苒這種餐前小菜,實在不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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