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明月,半遮半掩。


    夜深了,樓下的嘈雜聲小了很多。


    唐缺恭敬站在鍾子期身後,隨時聽候吩咐。


    一向不離京城,很難在別地方看到的院首鍾子期,這會兒,沉穩冷靜的坐在椅子上。


    時不時抬頭,目光在眼前的年輕人身上一掃而過。


    從前斷然不會有交集的兩個人,如今卻麵對麵坐著。


    心情複雜的鍾子期,張了張嘴唇,打破沉默:“寧公子,這近日之事,你都聽說了吧?”


    寧蘭君緩緩道:“聽說了。”


    “內有天災,外有強敵,時局難測啊。”帶著點歎息,鍾子期收回目光。


    “院首說笑了,晚輩隻是金華縣奉天司一小小行刑官,談時局有點過於強人所難了。”


    鍾子期朗聲一笑,胡子在下巴上跟著隨風而動:“好一個小小行刑官。”


    本就是姑且一說,裝點糊塗,被這老頭一笑,寧蘭君盡量保持著不變的從容。


    鍾子期從椅子上站起來:“清安江上,寧公子一刀斷江,製服那赤木蛟;牢獄之中,絕命詩出世,名揚天下。小小行刑官,怕是裝不下寧蘭君這三個字的鼎鼎大名。”


    “院首見笑了,寧蘭君隻是這人間一飄蓬,為生活,先‘生’才有‘活’。”


    鍾子期走向窗邊,望著窗外如水夜色:“寧公子說的對。”末了,他又轉身回來:“嘉明首案的兩萬學子,不僅沒有生,還背負著賣國通敵的罵名客死他鄉。”


    終於入主題了,寧蘭君麵色不改,甚至看不到他臉上任何變化:“院首有話但說無妨。”


    “韓明憲血濺金鑾殿,各地儒家人士一起行動,這四十年來,又有無數人前赴後繼,隻為了一個真相,還兩萬冤魂清白。寧公子,老夫清楚,你知道的可能比我還多。如今,我們這些人即將接近真相,卻在那一步之遙麵前,再難進一步。放棄,斷然不可能,那麽多人為此付出,犧牲,對不起他們啊。”


    寧蘭君對這番話,沒有任何反應,相反,他選擇主動出擊:“院首,如今對你們儒家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繼續施壓,聯合儒家人士,壯大聲勢。在朝,你們有無數官員,位高權重;在野,你們有無數學子,讀書人,聲勢浩大。趁此良機,徹底弄清嘉明首案的真相,將壓在你們頭上幾十年的道門拉下神壇。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鍾子期自顧自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隨後大笑:“能說出‘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寧公子,斷然不會有這種可怕的想法;寧公子,你在試探老夫嗎?”


    寧蘭君從椅子上站起來,過了會道:“那就要看院首心中真實想法是什麽了。”


    鍾子期猛然回頭:“讀書人,讀聖賢之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為大夏子民,自然不願見到四海烽煙,神州陸沉。若隻是為了打擊道門,為了儒家一己私利,老夫何苦還要深夜來此。隻需振臂一呼,在大夏王朝內外交困之時,以儒家聲威,攜萬民之意,逼迫陛下重審嘉明首案,降罪道門。可那麽做了,儒家萬劫不複不說,還會拉著整個大夏王朝陪葬;更不知有多少人要在這無休止的鬥爭中死於非命,那樣的話,老夫死難瞑目。”


    “所以,寧公子。”院首鍾子期麵對寧蘭君鞠了一躬:“如今,你是破局之人,清受老夫一拜。”


    寧蘭君扶住鍾子期:“院首言重了,萬萬不可。若是有能做到的地方,自然萬死不辭。”


    “寧公子有這句話,老夫放心了。日後,寧公子若是有用得著我這老不死的,說一聲,這把老骨頭多少還是有點用處的。儒家雖說比不上那道門,但好歹也是弟子無數,實力猶在;寧公子若有要求,可隨時提出來,儒家全力相助。”


    寧蘭君要的就是這話,他當即道:“在下自當盡心盡力,不負所托。”


    “老夫敬你一杯。”鍾子期端著那杯酒,一飲而盡。


    唐缺早已經在寧蘭君的杯子裏填滿了酒,他端起來,一口幹了。


    ……


    金華城外有山,名曰陽山。


    山不高,有道觀一座,名曰三清觀。


    道觀規模不大,平日裏也少有信眾前來。


    這幾日,三清觀來了很多人。


    平日裏進進出出,觀內道士已經習慣了。


    道觀東邊的山坡上,此時站著兩人。


    兩人皆是道士裝扮,一前一後,負手而立。


    站在背後的年輕人,自然是燕赤霞。


    站在前邊的老道士,依稀能見仙風道骨,看不出具體年歲,少說也六十往上。


    “師父,嘉明首案,和我們道門有關係嗎?”


    此人乃是燕赤霞師尊玉虛子,站在前邊的玉虛子,一身灰色道袍隨風飄飛,聽見身後徒弟的話,過了會道:“這不是你該打聽的事。”


    近日之事沸沸揚揚,滿腹疑慮的燕赤霞鼓起勇氣才問了這話。


    “那蛟龍……”燕赤霞又問。


    玉虛子挺失望,那一日和赤木蛟的對話無疾而終,沒成想半路殺出的寧蘭君本事挺大,讓赤木蛟就範了不說,還用兩句詩名揚天下,事情不好辦了。


    “不清楚。”


    圓月西沉,空氣更冷了幾分。


    沉默良久的玉虛子,問自己徒弟:“那寧蘭君你可認識?”


    燕赤霞沒有隱瞞,將之前之事都說了。


    “此人如何?”玉虛子沒有回頭。


    “年輕有為,一身正義,徒兒覺的這是個可造之材。”


    “哦!”玉虛子隻是哦了一聲,再無動靜。


    猶豫了一會兒,燕赤霞再次小心的問:“師父,那聶小倩不知道和我們道門有什麽淵源?”


    “時機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這個問題困擾燕赤霞很久了,當初是師父讓他來金華縣安頓好聶小倩,也是他在當時的刑場上略施術法,天降飛雪,才有了後來的事。


    燕赤霞想不明白,這聶小倩和他們道門有什麽了不得的淵源。


    師父他老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好不容易碰到了,隻好壯著膽子問一下。


    玉虛子慢悠悠的轉身:“仔細安排去吧,過段時間帶著聶小倩離開。至於聶小倩和寧蘭君之間的交往,順其自然,你不得幹涉。”


    燕赤霞鄭重答應一聲:“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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