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是天下之主, 不給你名分, 你也不如人家的一個妾。連楚月河都能做騰王的正妃,你怎麽可以輸給她?”


    郗芳華說這話的語氣和臉色, 仿佛在責備星漣是一個不知自愛的姑娘。星漣一開始沒懂,反應過來她的意思,臉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幹二淨。任誰也受不了這種來自親人的侮辱, 就算她是好意或者無心, 也比外人的詆毀更傷人。


    “沒名沒分?母親是不是覺得我給你丟人了?”星漣直視著郗芳華,質問她, “當初哥哥把我托給皇上照顧的時候,母親在哪裏呢?有沒有想過你的女兒有一天可能會被人指指點點?”


    可現在還沒有誰說她閑話呢, 她的親娘就先指責起她來了。


    郗芳華被星漣說得臉色一白, 那時候她已經嫁到冰州去了, 很長一段時間根本就不知道從淵把她從將軍府接走, 也沒主動向父母詢問過她的情況。當時星漣已經成那樣了,人人都以為她這輩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能被家人養到壽終正寢就行了。


    至於星漣怎麽會被桓肆納為側妃,後來又入宮成了“辰妃”,她就更不知道了。當時先帝覺得兒子娶這麽個傻姑娘有辱天家臉麵, 後來勉強答應, 藏著掖著還來不及,怎會大張旗鼓讓外人知道這消息?


    這次回到娘家,聽她母親襄靈太主說了,她才知道這兩年星漣一直是由皇上照顧著的。可星漣一個好人家的姑娘, 皇上又沒正式給她名分,她便不由自主擔心起星漣的未來。


    “從前種種,確實是母親做得不對,可今後我會補償你。你別這麽衝,母親也是關心你,絕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星漣語氣犀利,她反而轉柔和,避免再激化兩人之間的矛盾。


    知道星漣自小脾氣就不柔順,又對自己有心結,郗芳華這時候也沒有立場責怪她態度不好。畢竟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從淵星漣兩兄妹如今與父母不親,都是她和楚文軒自己造下的孽,但她仍想讓兒女原諒自己從前的失職。


    “可你的關心對我來說是多餘的。”星漣嘴角挑起一個譏諷的弧度,漠然道,“親人,我有哥哥就夠了,隻有他是真正關心我的。”


    郗芳華搖著頭道:“我不奢求你能完全原諒我,隻希望你能聽我的勸告,如果你和皇上還沒有關係,最好想法子跟他分開。皇家的感情是最靠不住的,就算他現在喜歡你,將來你也難免會因為年老色衰被冷落。”


    星漣轉過頭,不想接話,就算郗芳華說的真有道理,她這會兒正陷入初戀的甜蜜,哪裏聽得進?再說,她覺得桓肆根本不是那種花心好色的人,否則他的後宮也不會隻是個擺設了。


    “還有,如果你成了他的妃子,就要和後宮無數人爭寵,你能保證他一直寵愛你嗎?”


    這才是郗芳華最擔心的,她覺得丈夫的愛對於一個妻子來說就是一切,當初就是因為楚文軒對她無愛,才導致了她半生的悲劇,所以不想再讓星漣走上她的老路。


    “母親還是多擔心自己吧,看好展叔叔,免得他再像父親那樣傷你的心。至於皇上,我比你了解他,他對我很好,也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郗芳華嘴唇動了動,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母親,我現在還敬著你,是因為你對我和哥哥有生育之恩,可你捫心自問,你配不配做我們的娘?既然你現在有夫有子,幸福美滿,就好好做你的賢妻良母,別再重蹈覆轍了。你真的不需要對我心懷愧疚了,以後好好對待展叔叔和念兒吧,他們才是完全屬於你的。”


    星漣笑著對她道,說出來的話字字誅心,就是要這樣才能讓郗芳華對自己死心,因為她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把以前的當沒發生過,和她演繹母女情深。


    “我還有事,先走了,母親請自便吧。”星漣不待她說話,便微微一欠身,叫了夏蟬轉身離去。


    郗芳華愣愣地目送她遠去,星漣說的那些絕情的話在她耳邊回響,不知不覺便淚流滿麵,或許她真的失去這個女兒了。展衡四處尋妻,找到花園時見她正坐在池塘邊的石頭凳子上發呆,眼眶通紅。


    “娘子,你怎麽了?”他拍拍她肩膀,擔憂地看著她。


    郗芳華投進他懷裏,又開始哭起來:“夫君,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星漣不肯原諒我,我該怎麽辦啊……”


    “星漣和從淵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過他們倆始終是你生的,骨子裏的血脈怎麽割得斷?”展衡拍著她的背安慰,“等他們成熟了,自然會懂得你那時候的苦楚的。”


    展衡也是二婚,他的第一個妻子性格凶悍,他實在受不了,舍了一半家財與其和離。後來經人牽線娶了郗芳華,她知書達理又美貌多才,和頭一個妻子對比太強烈。雖然郗芳華剛嫁過去時清冷了一些,但他對她很愛重,兩人感情漸漸變好。再後來知道她的前夫寵愛妾室冷待她,就對她更為憐惜了。


    “別哭了,咱們在人家裏作客呢,讓主人家看見了像什麽話?現在最需要你的是念兒,你可別因為心係姐姐就厚此薄彼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隻因這些日子郗芳華老是星漣這星漣那,有些忽略了兒子,他心裏難免有些疙瘩。


    郗芳華止住淚,點了點頭,由他扶著去小兒子那找些安慰。


    下午展衡就接到了一份來自皇上的親筆手諭,勒令他最晚後天就要動身回冰州,否則按瀆職處置。夫妻二人驚訝於皇上竟然下這種旨,不過往深裏想就是他不想他們說動星漣,把她帶走。


    奈何他是皇上,哪怕是任性之下的決定,他們也不能反抗,隻好收拾行裝準備後天啟程回家。


    這邊星漣和夏蟬出了禦史府,又遊蕩到街上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夏蟬很注意地不讓她往人群密集容易走散的地方去,同時走在她身邊隔開她和其他人。路人雖驚歎星漣的美貌,但懾於她身邊女護衛渾身散發的壓迫感,也沒人敢故意靠近她,更別說調戲她了。


    “夏蟬,你表情別那麽凶啊,把人家小孩子都嚇到了。”星漣剛才買了兩個十分精致的糖人兒,攤主的小孫子一個勁兒盯著她看,夏蟬狠狠瞪著人家,那小孩兒看著都快嚇哭了。


    夏蟬麵無表情道:“姑娘,我不嚇別人,就該你被別人嚇了。”


    “你呀,總是這麽嚴肅,不過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星漣把一個糖人放到夏蟬手裏,笑道,“你長得也好看,要多笑笑才好啊!”


    夏蟬眼睛微睜,她長這麽大,有人誇她武功好,有人說她粗魯得像男人,就是沒人說過她好看。夏蟬成天穿著灰撲撲的勁裝,從不打扮自己,這小姑娘還是第一個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星漣要是男人,她就嫁了。


    偏偏她是女的,還是皇上的心頭好,她再出格也是不敢跟皇帝搶人的。


    想到這裏,夏蟬嘎嘣一聲咬掉了糖人的腦袋。


    星漣在街上又玩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人少了沒意思,夏蟬話少,完全不像和荔蘿她們在一起熱鬧有勁。再有就是前麵幾天有人陪著不覺得如何,今天見過桓肆,再一分開,她就突然特別想念他。


    “要不然,一會兒逛完街回去跟外祖父外祖母道個別,我們今天就回宮吧?”她征求似地看向夏蟬。對方撇撇嘴角,她都決定了還問什麽?


    星漣買了很多宮裏沒有的小玩意兒,零零碎碎加起來一大堆,準備拿回去分給要好的人們。走得腳酸了,她們找到一塊人很少的空地,可以坐下來歇歇腳。


    這裏一麵通向街道,一麵是牆壁,一麵通向民居密集的區域,還有一麵臨著河。星漣和夏蟬坐在河邊的石墩上,喝著酸梅汁解渴,不一會兒,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朝她們這邊跑過來。


    “姐姐姐姐,我的風箏掛到樹上了,你們可不可以幫我拿下來?就在那棵樹上。”她說著反手一指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小女孩生得很可愛,說話奶聲奶氣的,這種要求應該沒人能拒絕。


    她們順著看過去,見樹梢上果真顫巍巍吊著一隻紙風箏,離地並不太高。


    “這個季節你玩啥風箏啊?”不過也沒人規定這時候不能玩風箏,星漣跟夏蟬還是走過去幫忙。


    “我們去找根長一點的竹竿吧?”星漣提議。


    夏蟬搖頭:“不必,這點高度哪需要工具?”


    她走到樹幹下,手在樹上一撐,輕輕鬆鬆地飛身而上,腳尖借力兩次,便竄到了樹上。


    “好厲害!”星漣和那小孩目瞪口呆,同時鼓起掌來。


    夏蟬落腳在一根較粗的樹枝上,伸手夠向高一點的風箏,剛拿到手裏,便聽下方一聲驚呼。她低頭一看,星漣已不在原地,小女孩在一邊像是嚇到了,不遠處,一群衣衫襤褸的漢子正抬著一隻麻袋往居民區跑。


    “該死的!給我站住!”她立刻從樹上跳下來,以生平僅有的速度追上去,其中兩個見她來追馬上分出來攔她。


    這兩人身形魁梧,拿著刀,都是會武功的,絕不是普通的人販子。不過他們的功夫在夏蟬麵前還不夠看,她輕易便奪了刀,將他們手腳折斷,令其失去行動能力,接著繼續追上去。


    那些人抬著個人自然沒有夏蟬跑得快,她很快便追到了他們。與一人纏鬥間,另有一人突然矮身湊到她跟前,猝不及防地一揚手,將一把白灰迎麵撒向她。


    夏蟬眼睛進了白灰,瞬間覺得火辣辣地刺痛,淚流不止,旁邊的敵人趁機捅了她幾刀,夏蟬倒地不起。她捂著汨汨流血的傷口,聽著那些人的腳步遠去,又氣又悔,責怪自己為什麽要多管閑事。


    她忍著痛從腰間摸索出一枚火流星,拉掉引線,向天空發射出一朵白天也能看見的焰火。這是暗衛之間互相傳訊的信號,代表這裏有人出事,隻要有同僚看見,很快就會過來的。


    身中數刀,疼痛加上流了太多血,她意識已經不清楚了,一直等到有人將她抱起,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救……救楚姑娘,她被人劫走了,是、是幾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彪形大漢……”堅持著說完僅有的信息,她終於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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