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肆雖然罰了常玉彤, 星漣仍然悶悶不樂, 倒不是因為覺得常玉彤受到的懲罰輕了,而是因為這事心裏產生了別的擔憂。現在為避開太後耳目扮成太監,不能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身份就罷了, 還要被人家在背後亂嚼舌根, 說她一個太監媚上惑主。


    這還是隻在長樂宮裏呢,要是外麵那些人, 特別是某些以耿直忠正自居的大臣知道了他把個太監像男寵一樣養在身邊麻煩就大了。到時候他們私底下唾罵他是無道昏君還好,萬一想要清君側弄死她, 那她不就死得太冤枉了。


    人言可畏, 就算到時候澄清了她是女子,可她也出了名, 一頂魅惑君王的妖妃帽子早就戴頭頂摘不下來了。她可不想以這樣的方式被載入史冊, 還不如籍籍無名地老死冷宮,至少不會被外界輿論罵。


    桓肆卻笑她的憂慮純屬杞人憂天。他身為皇帝, 一直以來兢兢業業地履行著自己的義務, 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天下百姓的事, 隻是寵愛個把妃子,還輪不到誰來置喙。


    他甚至想過直接宣布將星漣的妃位恢複,仍讓她住在長樂宮, 這樣誰也無法對她下手,但這個提議被星漣堅決地拒絕了。


    如果楚星漣現在是個默默無聞的冷宮廢妃,將來她要出宮隻需錄一個假的死亡記名,誰也不會知道她曾經的經曆。要是她正式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皇妃, 再想離開這裏就沒那麽簡單了。一個好端端的人,死了總不可能屍體都找不到吧?


    炎熱的午後,江德彥準備了一些夏天特產水果,星漣和桓肆相對而坐,一邊吃水果一邊閑聊。


    “你就這麽不喜歡住在宮裏?”每次星漣向往著出宮以後如何快活自由,桓肆就忍不住失落。


    從坐上皇位那時起,他的未來就注定與自己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馳,再也沒有激情了。星漣就像闖入黑暗的一點星光,好不容易人生中出現了一抹鮮亮的色彩,他私心不想放她走。


    可是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不管他怎麽對她好,她都不會有一絲回饋。當年桓律還對她不冷不熱的,一味追捧楚月河,她為什麽就能暗戀他?


    星漣偷偷翻個白眼,托著下巴抱怨道:“宮裏多無聊呀,又不能騎馬打獵,又不能逛街買東西,就這麽大地方,每天看到的東西都是一樣的,人也是一樣的,一點新鮮感也沒有。”


    聽她細數了一長串皇宮裏的缺點,桓肆不禁莞爾。星漣不喜歡的這些點和他做皇子的時候差不多,那時候他追求的也是瀟灑快意、無拘無束,可當皇帝後,他已經麻木很久了。


    “還不止呢。”星漣皺著鼻子,繼續數落,“這些其實都不是很大的問題,我更不喜歡宮裏的人,要麽陰沉沉的,要麽就笑裏藏刀,很少有真心待人的。”


    況且月河還在宮裏呢,落到今日這田地她居功至偉,她把她害慘了,星漣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她。


    “這你大可不必擔心,楚月河母子住在太後宮裏,朕不會讓太後見到你,當然你也不會看到她。”桓肆知道她和楚月河之間的齟齬,自然不會讓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


    他甚至懷疑星漣惹怒太後,以致被發落冷宮,也少不了楚月河在背後搞鬼。


    星漣那時候什麽都不清楚,平時照顧她的宮人也說她很乖,不需要人怎麽操心,於是他很放心,後來忙起來便忘了關注她。若不是她自己好了,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發現得了她居然被遷到橫台宮去了。


    換位思考,如果他自己是楚從淵,知道妹妹的遭遇,恐怕很難再與他一心了。眼下大新與洛夏局勢已成白熱化,大戰一觸即發,若這時候從淵撂挑子,想想都可怕。


    “好吧。”星漣無力地點頭,“我就忍耐過這段時間,等哥哥回來了,我就和他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看見月河。我要去邊關,看草原和沙漠。”


    反正祖父祖母都不在了,她不想留在虞京,也不想再看見她無情的爹娘。


    桓肆聞言眸光一閃,沒有對她的美好憧憬做出回應,他現在思考的是如何能讓她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隻是目前看來,達成的難度似乎太大了。


    這丫頭沒開竅,估計指望不了她自己看出來他喜歡她,直接告訴她的話,又怕嚇到她,從此以後躲他更遠。


    看他又不說話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星漣拿了一串冰鎮過的綠葡萄,自己吃起來。


    她裝作很認真地在吃東西,卻不停地偷瞟他,桓肆察覺到她的小動作,眉毛一揚:“你老看我做什麽?是葡萄太酸嗎?”


    星漣搖搖頭,終於按捺不住,咳兩下清清嗓子,問了一個她一直好奇的問題。


    “我就是想問問,您和騰王都鬧成那樣了,您為什麽還對他老婆兒子那麽優待啊?古時候那些帝王不都奉行對敵人斬草除根嗎?”她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又問,“你是不是……還忘不了月河呢……”


    她越說越小聲。這問題涉及皇帝的**,她還是有點慫,萬一踩到他的痛腳,他惱羞成怒了,從淵遠在天邊也救不了近火。


    桓肆嘴唇緊閉,瞪了她一會兒,猛地屈指給了她一個爆栗子。星漣吃痛,“哎喲”一聲,一手捂住腦門兒。


    “你這腦瓜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麽?我再怎麽不濟也不可能對自己的嫂子心存非分之想吧?”桓肆對她無語了。


    “可你以前不是喜歡她嗎?還跟桓律爭著追求她來著……我知道你們男人都很要麵子,輸給他肯定特別不甘心,對月河念念不忘正常啊……”星漣小聲嘟囔著。


    桓肆被她氣得發笑。他少年時確實對楚月河有過好感,一個女孩子長得美、多才多藝,性格溫柔又善解人意,招人喜歡是很正常的。當時虞京傾慕楚月河的少年郎不知道有多少。可那次在楚家梅園裏偷聽到她和桓律說話,他就已經對她歇了心思。


    他斜睨她一眼,反嗆她:“你不也暗戀過桓律嗎?那你現在是不是還忘不了他?他可是你姐夫呢!”


    星漣臉一下子漲紅,吃驚道:“你是怎麽知道的?呸,你胡說,我才沒有!”


    這事兒她哪好意思對人說,一直憋在心裏,連當時幾個貼身的丫鬟也沒說。


    “哼,你每次見到他,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當誰看不見呢?可惜你這個又傻又刁的小胖丫頭,人家看不上。”桓肆也不遺餘力地翻舊事笑話她。


    “不說這個了,都已經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麽?”星漣尷尬地岔開話題,“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麽呀?為什麽對他們那麽好?”


    “對他們母子好的不是我,是太後。我與桓律已呈不死不休之勢,總有一天他得死。母後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想做得太絕,連她唯一的孫兒都除掉。”


    星漣懷疑地上下打量著他,實在不相信他是這麽仁慈的人。太子的死肯定跟他脫不了關係,又在奪取皇位中贏了騰王,人家兩個兒子都毀在他手上,他哪來的自信覺得太後不會反叛啊?


    “那你就不怕她們跟桓律聯係,合起來……對付你,嗯?”


    桓肆嗤笑:“我更怕的是他不和她們聯係,他要是躲起來,我還真不一定能找到他,但他一旦和她們接頭,我安排的人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他。”


    而且現在大權全部掌握在他自己手上,太後母族早就被先帝打壓得翻不了身,她也就隻剩在後宮攪出點水花的能耐了。而她在後宮的權力越大,越會使自己膨脹,盲目地妄想可以幫助兒子東山再起,那樣他通過她們找到桓律的機會就更大。


    “你是想利用太後和月河母子做誘餌抓捕騰王?”星漣心中暗自鄙視,早知道他不會那麽善良,說不定過完河就把橋拆了。


    “有這個原因。”桓肆見她撇嘴,大概猜到她在想什麽,啞然失笑,“你是不是覺得事後我會將他們趕盡殺絕?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星漣撓撓頭說:“桓律都先下手要殺你了,你要是想殺了他妻兒也不是特別過分,不過小孩兒什麽都不懂,太無辜了。你殺我我殺你,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你們天家果然都沒親情嗎?”


    桓肆笑了,她仍然和小時候一樣,總是做張牙舞爪之勢,其實心軟得很。哪怕被人傷害過,也狠不下心去加倍報複回來,而是遠遠躲開傷過她的人。


    這一點楚月河和她很不一樣,她是表麵柔弱無害得像隻小綿羊,內裏卻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角色。當初桓律府裏本來有幾個通房丫頭,她嫁進去之後不出一個月就不動聲色地把她們全收拾掉了。而桓律絲毫不覺得她有錯,反而認為她玩弄手段是因為在乎他,而對她更加憐愛。


    被那種女人愛或者恨都很累,耍起陰謀詭計來,一般人玩不過她。桓肆在看清楚她的本質後,也自覺無福消受,她還是適合跟桓律配一對。


    準許她帶孩子住在太後那裏,固然有為太後考慮,還有就是把他們集中在一起方便監視,防止桓律悄悄把他們接走。現在桓律不知道躲到了哪裏,楚月河和桓宇是桓肆手上唯一能掣肘他的籌碼,絕不可失。


    也不知道為什麽,楚月河住在太後宮裏,她的孩子出生後桓肆就與她照麵過一次,竟然就被傳成了對她不忘舊情。


    別人亂說無所謂,現在可不能讓星漣也誤會了,他趕緊趁這個機會澄清。


    這是星漣到長樂宮以來,兩人交談最深入的一次,以至於對話過程中一個忘了自稱“朕”,一個忘了該對眼前這人使用敬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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