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閣修繕一新,表麵上依然是皇上自己受用的, 隻不過長樂宮中除了江德彥外誰也不知道裏麵住了一個曾被貶冷宮的楚美人, 還有唯一的宮女紫雲。


    江德彥已經傳令下去, 翻修過後洗心閣隻用紫雲和水生伺候,其餘宮人不允許靠近。他馭下手段很有一套, 長樂宮的宮人們都被他調教得很守規矩,不該多問的絕不多嘴,就算好奇心爆棚,也必須得爛在肚子裏。


    “水生小公公”來了以後,往常羅小白隨其師父近身伺候皇上的差事就被他搶走了,皇上似乎很看重他, 平時去哪都帶在身邊。


    不到兩天, 大家都已經知道現在紫雲和水生這兩個新來的最受大總管器重, 對他們處處偏袒維護。其餘人就算嫉妒也無可奈何, 江總管是個笑麵虎,誰也不敢在他跟前作什麽妖排擠那兩個新人。


    洗心閣曾是先帝與最寵愛的瑾貴妃定情之處。瑾貴妃是桓肆生母, 貴妃去世後,大概是怕觸景傷情,父子二人都不怎麽進去了。這段時間皇上卻一反常態,不但下令修整洗心閣裏外,還搬了半個私庫裏的珍玩進去。


    下朝以後,他日常最常待的地方也從承乾殿轉移到洗心閣,甚至在裏麵設了一張專用於批閱奏章公文的書案。


    星漣現在正兒八經成桓肆的跟班小太監了,從他下朝到就寢之前的六七個時辰必須一直跟在他身邊伺候著。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捉弄她, 其他宮人一律不用,什麽事兒都點著她去做,用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把她拘在身邊。星漣充滿了怨氣,隻是麵對桓肆,敢怒不敢言。


    不過在桓肆身邊待了幾天,關於他以前那樣忽略自己,星漣倒是稍微理解了一點。她沒有與先帝接觸過,也不知道一個帝王應該怎樣,但她覺得作為一國之君,桓肆絕對是非常合格甚至可以說優秀的了。


    他是真的非常忙碌,一天十二個時辰,睡覺時間隻有四分之一。醒著的時候除去吃喝拉撒這些必要的瑣事,他幾乎都在處理政務,批閱奏章文書,與臣子議事,探討處理各種大事最佳的解決方案。


    據江德彥說,桓肆自登基以來,每天四更天就要起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來沒有哪一天缺席過早朝。大臣們上奏過的事件他都牢記在心,甚至有的細節比他們本人還清楚。


    他少有休閑放鬆的時刻,有空閑時要麽留心著選拔人才,要麽就在研究祖上曆代帝王的手記,從中汲取經驗和教訓。要保持如此高強度的工作,他還必須保證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每日須得抽出半個時辰練武強身。


    這人真是勤政愛民恪盡職守的典範,唯一值得詬病的是作為人家的丈夫,他一點也不稱職。冷落後妃不說,連後院起火被人戴了綠帽子都不知道。


    問起時他隻說“我的精力全都給了國事,哪有那麽多時間去安撫她們?”。


    星漣猶豫了一段時間,覺得桓肆現在對自己挺好,不該對他隱瞞,於是把那天在冷宮裏偷聽到的那對野鴛鴦的對話告訴了他。


    妃子紅杏出牆還想讓他喜當爹,星漣以為他會很生氣。但出乎她的意料,他雖然頗為驚訝,卻並沒有表現出十分憤怒的樣子。想起母親對父親更愛白氏也是無動於衷,或許桓肆不怎麽喜歡他的妃子們吧。


    無論男女,被迫和自己沒感情的人成婚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她父母如是,桓肆和他的後妃們也是。奈何他們的身份在這裏,許多事不能由著性子來。


    桓肆問起他們交談的內容,星漣把能回憶起的都告訴了他,隻是她已經記不得那兩個人的聲音,他又不可能因她幾句話就把所有妃嬪召出來讓她指認。畢竟此事事關皇家顏麵,不管屬不屬實,流傳出去都是個天大的笑話。就算哪天把那兩人找出來了,也隻能悄悄處決掉。


    至於那日羽林衛去西宮搜查腳受傷的刺客,桓肆讓人去查問過了,當日確實有個闖入皇宮的黑衣人,受傷後跑進西宮範圍,並非有誰指使。也不排除是洞裏那兩人故意偽裝刺客,引羽林衛去的。他們到底是不是以抓刺客為名去找那個偷聽的人,還有待考證。


    既然一時難以查證那兩人是誰,星漣也不想多管閑事。反正桓肆說了在這裏會保證她的安全,直到楚從淵回來接她為止。


    桓肆說年末如果太平無戰事,從淵會回虞京述職,探親訪友。現在離過年不久了,也就五個多月,星漣扳著手指一天天數日子等哥哥回來,還有桓肆每日變著花樣使喚她,讓她沒空覺得無聊。


    洗心閣位置當風,適合夏夜乘涼,不過白天直接受日曬,溫度不比其他地方低。星漣不耐高溫,最熱的幾天心情煩躁,桓肆便又轉回承乾殿辦公,並讓她跟隨在身邊。


    承乾殿內部高闊,遠比外麵涼爽,為了照顧到星漣,桓肆每日又令人取大量冰塊置於殿中降溫。星漣貪吃,桓肆便讓禦膳房每天送來冰碗和冰鎮過的各色鮮果,精致美味的糕點小食什麽的,也是七八種地常備著。


    他體質比很多人好,不怕冷不怕熱,吃東西也不怎麽挑剔,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沒這麽多事。長樂宮的用冰量陡然增加數倍,又突然要求起往常不怎麽要的東西,負責這些供應的部門人員私底下詫異不已。不過他身為帝王,物質方麵要求高一點沒什麽毛病,不會讓人聯想到昏庸墮落上去。


    星漣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除了一個明確的頭銜,桓肆給她的待遇已經與他人口中的“古時候那些紅顏禍水”有些接近了。也幸好她現在隻是一個小太監,不為人所知,不然恐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人汙蔑為禍國妖妃了。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跟著桓肆受了這麽多好處,星漣也不好意思時時對他板著臉了。比如桓肆現在要寫東西,讓她伺候筆墨,縱然她不是很情願,也隻得拿起墨錠開始研墨。


    承乾殿裏寂靜無聲,兩人一個磨墨,一個寫字,相處得相當和諧。桓肆沒叫人,江德彥不敢上去打擾,帶著兩個小太監候在外殿,隻偶爾進去添點茶水,換掉融化了的冰磚。


    桓肆的一手字寫得十分漂亮,洋洋灑灑寫了幾張紙,蓋下自己的印章。他吹了吹墨跡,放在一邊等風幹,又抽出幾張信紙放在桌麵,拿起毛筆遞給星漣。


    “紙筆給你,你來寫。”他示意星漣坐到他身邊去。


    星漣指著自己鼻子,瞪大眼看著他:“你讓我寫?我能寫什麽?”


    桓肆老是讓她端茶倒水剝瓜子,難不成現在連處理公文也想讓她代勞了?


    他嘴角上揚,指了指剛寫的東西:“這是要加急送到北方戰場的信函,會直接到你哥手上,你也可以寫一封家書,順便送到從淵那裏去。”


    “真的?我可以寫信給我哥?”星漣驚喜之下差點跳起來,見桓肆點點頭,不像逗她的,忙接過筆,將信紙扒拉到自己麵前。


    她拿著筆,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傳達給楚從淵,不過臨到下筆卻不知道該寫什麽。說自己一切都好吧,明明是假話,想告狀訴說自己的委屈吧,又怕桓肆看了不高興直接給她扣下了不許發。


    見她遲遲不下筆,一臉苦惱,桓肆笑著搖了搖頭:“你想寫什麽就寫什麽,我不看就是了。”


    他自己寫給楚從淵的信裏已經把關於星漣流落冷宮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了,一點沒有推脫責任。是他疏忽犯下的錯,從淵要怪他也應該,等他回來自當向他賠罪。


    星漣不大相信地看他一眼,遲疑著小聲問他:“真的什麽都可以嗎?不管我的信裏說了什麽,你都會把它送到我哥手上?”


    “君無戲言。”桓肆將臉轉向另一邊,表示自己說到做到,“就算你跟你哥告狀訴苦,朕也認了。”


    得到他的承諾,星漣嘴角一翹,放心地開始俯身奮筆疾書。


    桓肆說了不看她信中的內容,卻仍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隻一眼就回過頭不忍直視。這寫的都是什麽東西?他八歲時的字就比她的好看十倍了。


    “楚星漣,你這字兒是不是應該練一練?我怕這信寄過去,從淵懷疑是朕偽造的。”桓肆背對著她,聽他語氣都知道充滿了鄙視。


    說了不看還看,真不講信用。星漣癟癟嘴,低著頭自己寫自己的,理也不理他。她這兩隻手好幾年沒握過筆,還沒適應過來,字能寫得好看就奇怪了。


    再說了,她從小不愛學習,字寫得醜哥哥是知道的,她早就被他嘲笑習慣了。這麽多年楚從淵也習慣了她的醜字,隻要不是她故意鬼畫桃符,他不可能認不出來。


    星漣把想跟哥哥說的話寫滿了五張信紙,折起來厚厚的一疊,比桓肆的公函還多。他果然如約沒看內容,把她的信和公函密封在一起送出去。


    從淵鎮守的溫塘關距虞京有近兩千裏,途中多有險隘山水,即便信使快馬加鞭,沿途一驛一換馬,跑一個來回也要半月。星漣隻好聽桓肆的話,耐心等他回信。


    桓肆翻出自己少時用過的字帖,逼著星漣練字,理由是她現在是他的貼身隨侍,萬一哪天有需要在外人麵前書寫什麽,那幾筆狗刨樣的字跡太丟他臉了。


    星漣懷著對他的怨氣每天臨摹字帖,他批文書的時候她就在一邊練字,後來覺得單純寫字又累又無聊,鬧著罷工。桓肆讓江德彥去宮外搜羅了不少有趣的話本遊記等讀物,讓她一邊看一邊抄,裏麵豐富多彩的故事和各地風土人情吸引了她,抄起書來有興致多了。


    待她看完四五本書,書法大有進步,大把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消磨掉了,似乎沒過多久,就收到了從淵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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