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唯有之前躲在一旁嘟囔自娛的常德公主還站在原地,正一臉懵逼的看著臉色陰沉的孫氏和跪在地上的朱祁鎮,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母後,怎麽了?”


    常德公主也察覺到了殿中壓抑到極點的氣氛,急忙移步走到孫氏身旁。


    “母後,您的手…”


    走到孫氏身邊的常德公主一眼就看到了孫氏那因為大力拍桌而變得殷紅似血的右手掌,下意識的驚呼出聲。


    緊接著,常德公主急忙伸出一雙小手,小心翼翼的將孫氏的右手掌捧在雙手手心,雙眸含淚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太監和宮女們,怒喝道:“你們沒看到我母後受傷了嗎?還不快去宣太醫!!!”


    “是,是!”


    隨即,興安急忙回收驅散了殿中的太監宮女,帶著數名太監離開坤寧宮,前往太醫院宣太醫前來為孫氏治傷。


    “你給哀家跪到外麵廣場上去!”


    孫氏似乎因為常德公主的安撫,被怒火占據的理智恢複了幾分,深深的看了跪在麵前的朱祁鎮,閉上雙眸,冷冷的開口出聲。


    “兒臣謹遵母後懿旨!”


    朱祁鎮恭敬的磕了個頭,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帶著滿心的鬱悶出了坤寧宮,在坤寧宮前的廣場上跪了下來。


    烈烈寒風襲來,跪在廣場上的朱祁鎮顯得非常孤單,即便是巡視的的太監和宮女,也會在經過他時繞行。


    朱祁鎮畢竟是皇帝,孫氏可以以皇太後之威將他罰跪,但他們這些內廷的太監宮女卻不能在旁圍觀,除非是那種不知死為何物的人。


    “興公公,跪在那兒的是誰啊?這麽冷的天,可別凍出毛病來!”


    就在這時,領著兩名太監的興安正帶著兩名太醫匆匆趕來,卻正巧,一名太醫看到了跪在廣場上的朱祁鎮,不由滿臉疑惑的對前頭引路的興安開口問道。


    “額…”


    聽到問話,興安立時朝廣場上望去,這一望不要緊,他一眼就認出了跪著的那人是誰,可是把他給驚得不輕,知道現在皇太後正處在盛怒之中的他,急忙軟硬兼施的將兩名太醫帶入坤寧宮。


    若不是那名太醫開口出聲詢問的話,興安還真沒發現廣場上跪著一個人,而且還是跪著當今的皇帝,這若是傳出去,指不定會鬧出什麽風波呢。


    罰跪這種事兒,在民間自然是理所應當,早已司空見慣;但是,若是發生在皇帝身上,那可就是大事兒了,除非是皇帝幹出了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兒,那也是在列祖列宗麵前跪下懺悔。


    之前朱祁鎮擅自離京,被劉勉‘逮’回來之後,身為太皇太後的張氏也是讓朱祁鎮自行到宗祠列祖列宗麵前下跪反省,而不是在清寧宮罰跪。


    張氏沒有這個權利嗎?


    在法律上來說確實沒有,但擁有著後世成年人思想的朱祁鎮會違逆長輩的意思嗎?


    答案顯而易見,否則,朱祁鎮先前大可以拂袖而走,現在後宮乃至整個朝廷都是張氏這個太皇太後做主。


    即便孫氏是皇太後也不能對他怎麽樣,況且三楊和張輔那些數朝老臣、輔政大臣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可能任由後宮亂來。


    畢竟,皇帝不僅僅是皇室之主,更是天下之主。


    “母後,剛才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兒,您這麽生氣,還把皇弟罰到外麵跪著!”


    朱祁鎮剛剛離開,常德公主趁著殿中無人,這才對孫氏開口道。


    “這事兒你別管!”


    孫氏狠狠的瞪了常德公主一眼,嗬斥了一聲。


    “可是,皇弟畢竟是皇上啊,外麵這麽涼,若是凍出個好歹,恐怕…”、


    說到這裏,常德公主很自覺的閉上了嘴,後麵的話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意思確實非常明顯的。


    要是真將皇帝罰出個好歹,即便孫氏是皇太後,恐怕也不好向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交代,更何況宮裏還有太皇太後張氏呢。


    “唉,這些事母後都知道!”


    突然,孫氏看著常德公主歎了口氣。


    “那您…”


    常德公主滿是不解的望著孫氏,既然您都知道,那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呢?


    表麵上,常德公主就是一個大大咧咧,蠻不講理的公主,但實際上,這些不過都是她偽裝出來的罷了。


    從小生活在皇宮的她,深深的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你若不狠,別人就會覺得你可欺,即便她是皇太後的親生女兒、皇帝的親姐姐又如何?


    她遲早有出嫁的那天,她的母後和弟弟也不可能時時刻刻的看著她,想要自己不受到絲毫委屈,那就要將自己蠻橫的一麵展現出來,讓那些想招惹她的人自己避讓!


    “你不明白,母後若是不這樣,怎麽能顯得你皇弟的不易?如何能夠得到你胡母後真心的感謝?”


    孫氏對常德公主笑道,臉上哪還有剛才怒不可遏的樣子?


    “額…”


    常德公主清秀的眉頭頓時擰成一團,但是,從孫氏話中的意思來看,她並不是因為朱祁鎮惹惱了她才懲罰朱祁鎮的,而是在為朱祁鎮攢人情。


    “既然母後不是真的生氣就好,女兒就可以放心了。”


    常德公主又恢複大大咧咧的樣子,抱著孫氏的手臂,但當她看到孫氏那殷紅似血的手掌時,淚花不由在眼眶中閃爍:“可是,您的手…”


    “隻是太用力充了點血,不礙事的!”


    孫氏毫不在意的道。


    孫氏說得風輕雲淡,但從小在她身邊長大的常德公主心知,孫氏那一巴掌肯定痛徹心扉,但是,表麵上卻沒有絲毫表現出來。


    “要是弟弟知道了,還不知道得有多心疼呢?”


    常德公主嘟著嘴,在一旁輕聲道。


    “你得注意,別給說漏了嘴,否則就不靈了!”


    孫氏麵色嚴肅的看著常德公主,叮囑道:“至少,在你皇祖母和胡母後離世之前,這件事兒你得給母後爛在肚子裏,就算是你弟弟也不能說,就當今晚我們母女之間的這番談話不存在!”


    而坤寧宮內的這番對話,在外麵罰跪的朱祁鎮卻絲毫不知。


    他此時心裏滿是鬱悶,堂堂皇帝竟然被罰跪,這找誰說理去?


    張氏有權利管,但早已經擺明了不會管;外朝的朝臣們倒是想管,可是他們管得著麽?


    除了上奏折、跪諫之外,他們還有什麽辦法?


    幾位輔政大臣倒是會入宮勸諫一番,可作為數朝老臣的他們,對於皇宮的事那都是敬而遠之的,頂多向孫氏闡述這件事所帶來的負麵影響。


    畢竟孫氏是在皇宮大內以母親的身份教訓自己的孩子,又不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朱祁鎮罰跪。


    母教子,這是天道,誰也不能說什麽,除非他們都是不孝子!


    不孝子這罪名可不好承擔,正所謂百善孝為先。


    這是為人子的本分,作為皇帝,更應該是天下百姓的榜樣,而不是反麵教材!


    惹惱了孫氏,反手扣外朝一個私交內宦,竊取皇室機密的罪名,到時候才是吃不了兜著走!


    “太後娘娘,太醫到了!”


    就在這時,興安帶著兩名太醫進入內殿,對端坐著的孫氏躬身稟道。


    “恩。”


    孫氏點了點頭。


    “臣參見太後娘娘!”


    隨即,兩名太醫便在興安的示意下提著存放工具的箱子上前,先跪地向孫氏行了一禮。


    “平身吧!”


    孫氏對兩人笑著點了點頭。


    “還請兩位太醫趕快看看我母後的傷勢。”


    常德公主急忙對正站起身的兩名太醫開口道。


    “殿下不必心急,臣下這就為太後娘娘診治!”


    說著,兩名太醫便來到孫氏身側,孫氏也將殷紅的手掌遞給兩人查看。


    “這…”


    兩位太醫明顯沒有想到孫氏竟然是手掌受了傷,若要說傷勢有多重,那不至於。


    隻是孫氏身為皇太後,怎麽看都不會受到如此傷勢的啊。


    不過,皇宮大內從來就充滿了危險,他們身為太醫,更是懂得其中道理。


    “我母後傷得很重嗎?”


    常德公主見兩名太醫陷入沉思,心中焦急的她不由滿是憂慮的開口詢問道。


    兩名太醫對視一眼,急忙轉頭看向常德公主,一人恭敬的出聲道:“回稟殿下,太後娘娘隻是因為用力過大,這才導致手掌充血,並無大礙!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呼,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常德公主頓時大鬆了口氣,連連拍著微微聳起的胸脯道。


    接著,兩人便商量著開了一個方子,然後交給興安:“有勞公公去禦藥房照方抓藥,連續敷上幾次就可以了。”


    “有勞兩位太醫了。”


    孫氏對兩人點了點頭。


    “這是臣的本分!”


    兩名太醫躬身向孫氏行禮道:“臣等告退!”


    “常德,替我送送兩位太醫!”


    孫氏對身邊的常德公主吩咐道。


    “不敢勞殿下相送!”


    兩名太醫急忙躬身婉拒。


    “兩位大人,請吧!”


    常德公主立時上前,伸手對兩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見此,兩名太醫便急忙向常德公主躬身行了一禮:“有勞殿下了!”


    常德公主笑著將送兩名太醫到坤寧宮外,跪在廣場上的朱祁鎮的身影便映入她的眼簾。


    因此,常德公主並沒有立刻返回內殿,而是站在門口處滿目擔心的看著朱祁鎮。


    就在這時,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


    回頭望去,卻見一身盛裝的孫氏在興安的攙扶下來到常德公主身後。


    “母後~”


    常德公主看向孫氏,目光中充滿了不忍。


    即便孫氏給她說明了這麽做的目的和必要性,但她心中依然充滿了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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