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側妃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張媽媽身上, 穿著高底繡鞋的腳踢開擋在麵前的錦緞靠枕,“噠噠噠噠”走到了張媽媽麵前。


    她的聲音很好聽, 卻似重錘一般, 敲在了張媽媽心上:“你家的知書呢?他不是郡王的親隨麽?他也找不到郡王?”


    張媽媽不敢抬頭, 趴伏在軟綿綿的大紅地氈上, 摁在地上的手又青又白, 筋脈暴起,聲音微顫:“啟稟側妃, 如今郡王不大理會知書,隻讓知書看鋪子做生意, 這次進京, 就隻帶著知禮和知義去了。”


    韓側妃最恨人或者事超出她的控製, 心中恨極,聲音卻冷了下來:“我給知書十日時間, 務必給我找出郡王的蹤跡, 若是不行, 我就閹了他,送到宮裏去服役!”


    張媽媽聲音顫抖, 答了聲“是”。


    韓側妃轉身,粘了真紅氈底的木質鞋底踩在了張媽媽的手指上, 張媽媽疼得直吸冷氣, 卻不敢發出聲音,隻能硬生生挨著。


    她自小跟在韓側妃身邊侍候,少女時期的韓側妃在外美麗清純, 如晨霧中含苞待放的白蓮,可是沒人時候,卻會變成一個女暴君,偏偏男人都吃她這一套......


    張媽媽自己是無所謂的,反正一直被虐,虐著虐著也就習慣了,可是她兒子不行,兒子知書是她的一切......


    她悄悄抬眼看著韓側妃的背影,如果視線是刀的話,早在韓側妃嬌柔的脊背上劃下無數刀了。


    韓側妃姿態優雅轉過身,回到錦榻上坐下,又變成了高貴美麗如同仙子的韓側妃,方才的瘋狂似乎不曾存在過一般。


    張媽媽扶著小丫鬟,穿過好幾重門戶,回到了位於福王府後巷的家。


    王府有些體麵的下人,都由主子賞一套宅子在這後巷裏,當值的時候就去王府,不當值了就回家,倒也方便。


    張媽媽的這宅子便是側妃求了福王賞的,是一個挺齊整的小四合院,倒是比別人家要寬敞體麵一些。


    知書擔心母親,還沒有睡,正在堂屋燈下算賬——郡王和白三公子等人開了好幾家鋪子,其中有一家鋪子交給他管著。


    見他娘回來,知書忙上前扶住了她,看到張媽媽手上的傷,知書眼淚都出來了:“娘,側妃又——”


    張媽媽點了點頭:“她今晚在海棠苑發瘋,非要我和你說,要你把郡王給找出來,不然就要閹了你,送到宮裏去!”


    知書一聽,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他握著母親的手腕,哀聲道:“娘,咱們不能這樣了,這樣早晚會被側妃弄死的!”


    張媽媽抬眼看著已經比自己高大的兒子:“知書,我們娘們天生是奴才,我是韓府的家生子,你是王府的家生子......我們能怎麽辦?”


    知書低頭看了看張媽媽手上沁血的傷口,輕輕道:“娘,我們是奴才,可是我們可以改換主子啊!”


    他低聲道:“娘,你覺得郡王怎麽樣?若要找出一個能製住側妃的人,怕也隻有郡王了!”


    知書從小侍候郡王,發現郡王打小時候起,就極有主意,對側妃和福王也不是千依百順,而是陽奉陰違居多。


    而且郡王一向獎懲分明,隻要忠心又有能力,自然能得到郡王的賞識。


    張媽媽仰首想了半日,最後道:“讓我再想想,你繼續出去尋郡王吧,若是有了消息,別和別人說,咱們娘倆計較了再說......”


    第二天早上,蘭芝原本要帶著翡翠和儲秀去慈和堂送藥香,誰知剛把藥香收拾好就被秦二嫂給攔住了:“我的兒,你好好在家呆著吧,以後這些事讓翡翠帶著儲秀去就行!”


    翡翠笑著道:“娘子說的是,姑娘你就在家等著吧!”


    蘭芝看了看預備送去的四提盒藥香,不禁笑了:“藥香又沒多重,你們呀,真是想多了!”


    這四盒藥香,她單手就提起來了。


    不過蘭芝還是聽話地陪秦二嫂回了西暗間藥房坐下,讓翡翠帶著儲秀送藥香去了。


    秦二嫂很少給病人把脈的,望聞問切四項,她都是望聞問的多,如今為了女兒,卻又撿起了老本行,先給蘭芝細細看了脈息,又讓蘭芝解開裙帶躺在榻上,一點點摸了摸蘭芝的腹部,又問了半日,最後道:“甚是康健,以後好好養著就是。”


    又道:“都說孕婦得大補,其實要我說,與其過度進補,補得胎兒太大,生產時不好生,還不如適當進補,適當運動,這樣生的時候也好生些。”


    蘭芝笑著坐了起來,理了理衣服:“娘,既如此,剛才為何不讓我去送貨?慈和堂又不遠,我又不用拿藥香。”


    秦二嫂不由笑了:“哎,人都是什麽道理都懂,輪到自己身上就身不由己了。”


    蘭芝又說起了昨晚趙家大郎來拜望的事:“娘,咱們也得備份禮物,送到趙家做回禮,這才算有來有回,全了禮節。”


    秦二嫂便問蘭芝:“我的兒,你說的對,隻是不知送些什麽好,趙家送的是六樣幹果,咱們若是送些白糖薄脆金桔餡餅之類過去,未免有些簡慢......送兩瓶子人參養榮丸給趙家,怎麽樣?既不算簡慢,趙家人用了覺得好,以後還來咱家買!”


    蘭芝見母親算盤打得這樣精,不由倚著母親笑了起來:“娘你好會做生意啊!”


    秦二嫂以後是要把衣缽傳給女兒的,趁機便把自家的生意經一一傳給女兒,細細說了起來。


    蘭芝前世不肯跟著她娘學,如今重活一世,心中目標明確,要學會做藥賣藥,奉養爹娘,因此不但不排斥家中生意,反而如饑似渴聽著母親的傳授。


    娘倆正絮絮說著話,外麵卻傳來秦仲安的聲音:“張嫂,這邊請!”


    又道:“陸媽媽,趙大郎這邊請!”


    帶著點尖銳的女人的矯揉笑聲響起:“喔唷,秦老爹不必客氣!”


    又道:“小媳婦我今天早上到你家來,路上恰巧遇到了你家西鄰趙家的小廝,便先去了他家一趟,勿怪勿怪!”


    秦仲安笑得有些勉強:“無礙無礙......”


    陸媽媽的聲音響起:“秦老爹,這裏說話不方便,咱們到屋子裏說吧!”


    秦二嫂和蘭芝聽了半晌,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聽著外麵聲音是要進堂屋,來不及讓蘭芝上樓回避了,秦二嫂忙起身理了理衣裙,低聲吩咐蘭芝:“我出去看看,你先在裏屋聽著吧!”


    蘭芝心中狐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伸手幫秦二嫂理了理有些鬆的發簪:“娘,我就在裏屋呆著!”


    秦仲安正請了媒人張嫂、陸媽媽和趙大郎進堂屋,見西暗間簾子被掀了起來,秦二嫂從裏麵走了出來,這才鬆了一口氣——他一早起來就出去買待客的果品菜蔬,回來時恰巧遇到張嫂和陸媽媽趙大郎姨甥倆,張嫂把他拉到一邊,嘰裏咕嚕說了一大長篇,意思就是趙家大郎可以入贅他家。


    張嫂的話一下子把秦仲安給砸懵了,說實在話,他現在還沒回過神來呢!


    他雖是一家之主,不過家裏大事都是蘭芝娘做主,因此秦仲安一見秦二嫂,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上前一步走向秦二嫂,眼巴巴道:“她娘——”


    趙穆所在的位置恰好對著西暗間的門,秦二嫂出來的時候,門簾掀起,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前榻上的蘭芝。


    蘭芝今日似乎著意打扮了,身上穿著件玉青繡花窄袖夾衣,係了條淡綠羅裙,顯得身姿窈窕。


    滿頭青絲梳了上去,用一串胡珠攢著,耳垂上則戴著一對胡珠墜子,越發顯得小臉潔白如玉,眉目濃秀,嘴唇嫣紅,甜美得很。


    想到這樣甜美的蘭芝以後要和自己日日夜夜廝守在一起,趙穆心裏湧起甜蜜的暖流,背脊一陣陣酥麻,不由咬住了嘴唇。


    裏屋的蘭芝似乎意識到有人看她,抬眼看了過來,恰在這時西暗間門上掛的淺粉滿繡薔薇花的門簾落了下來,遮住了蘭芝探詢的視線。


    分賓主坐下之後,待丫鬟儲秀送了茶退下,張嫂扭了扭腰肢,伸著蘭花指連點了好幾下:“秦老爹,秦太太,陸媽媽,趙大郎。今日你們兩家都在座,小媳婦我就開門見山直接說了!”


    見在座四人都專注地看著自己,張嫂不禁仰臉笑了起來,臉上的粉撲簌簌直往下掉。


    趙穆實在是看不下去,沉默地低下頭去。


    張嫂見狀,當即收斂笑意,認認真真道:“秦家是要尋個上門女婿,要求對方長得好,年紀輕,人上進,夠聰明,願意入贅!”


    她起身走到趙穆身旁,翹著指頭輕輕在趙穆肩膀上撣了一下,笑吟吟看著秦仲安和秦二嫂,道:“趙大郎,今年二十一歲,爹娘早亡,自己獨自出門闖蕩,掙下了一份家業,上進是夠了,聰明也不消說,而且願意入贅,更重要的是——”


    張嫂白嫩嫩的細長手指抬起了趙穆的下巴:“他長得俊啊,雖然黑了些,可是當得起‘黑裏俏’三個字吧?哈哈哈哈哈!”


    屋子裏陷入沉默,隻有張嫂誇張的笑聲回響著。


    趙穆抬手悄悄撥去了張嫂散發著脂粉香氣的粉膩手指,做出羞澀模樣,垂下了眼簾。


    秦二嫂打量著趙穆,見他睫毛甚是濃長,這樣垂下來,又是一臉靦腆,看著竟然挺可人疼愛......


    這時候西暗間傳來輕輕一聲咳嗽。


    聽到蘭芝的提醒,秦二嫂忙用理智壓抑住剛才萌發的對黑裏俏趙大郎的母愛之心,看向張嫂:“可是,我們昨晚不是這樣說的啊!”


    張嫂還沒開口,陸媽媽便起身,笑著道:“張嫂都和我們姨甥倆說了,老婆子我看上了你家大姐兒長得好,性子好,又可人疼,和我這外甥商議了,願意先做假夫妻,而且願意把大姐兒的骨肉視若己出。以後若是小兩口真的彼此喜歡,就這樣長長久久過下去;如果彼此不喜歡,就拆解開來,各自安好——如何?”


    聽了陸媽媽的話,秦二嫂和秦仲安都有些驚訝——這事可真有點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趙穆瞧出了秦二嫂和秦仲安的猶疑,當即站起身來,端端正正向秦二嫂和秦仲安兩口子行了個禮,紅著臉道:“秦叔,秦嬸,我還是說實話吧!我一直沒爹沒娘,孤苦伶仃,獨自一人支撐著,一直盼著自家能像別人家一樣,夫妻和睦,父慈母愛,因此昨晚來你家一看,心裏覺得你家就是我想要的家的樣子!”


    他抬眼看向西暗間的門簾,耳朵似乎紅了,聲音微顫:“還有就是我昨晚見了你家大姐兒,心裏甚是喜歡,願意一生好好待她,不讓她受委屈,保護她照顧她,讓她一生歡喜......”


    他說著說著,隻覺胸腔裏湧起薄薄的暖流,激蕩著湧入五髒六腑,刹那間四肢百骸,鼻子卻酸酸的,險些落下淚來——這些話,似乎在他心裏重複了無數遍一般,自然而然就說了出來,沒有任何猶豫。


    趙穆說完,屋子裏靜了下來。


    蘭芝端坐在榻上,靜靜聽著外間趙穆的訴說,她恍惚覺得趙穆聲音有些像趙鬱,可是細聽口音,卻又不像,趙鬱是極其標準的官話,而這位趙大郎則帶著些西北口音......


    隻是不知為何,她直覺鼻子酸酸的,眼睛酸酸的,心也酸酸的,早落下淚來。


    秦仲安心裏是極願意的,便看向秦二嫂,等著秦二嫂拿主意。


    秦二嫂心裏也是願意的,卻又想和蘭芝商議一下,正在猶豫間,卻見西暗間的門簾掀了起來,蘭芝俏生生從裏麵走了出來,盈盈雙目看向趙穆:“趙大郎,你願意立下字據麽?”


    趙穆含著淚看著蘭芝,聲音沙啞:“我願意立下字據,條件你來提,我都願意!”


    蘭芝看著眼淚汪汪的趙穆,心裏最後一絲疑慮徹底消散——趙大郎與趙鬱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前世她可從沒見過趙鬱流眼淚,而這趙大郎分明是個愛哭鬼嘛!


    她性子強,丈夫軟弱一些,像她娘和她爹那樣其實也不錯。


    蘭芝上上下下打量著趙穆。


    趙穆耳朵有些紅,卻也任憑蘭芝看著,眼神清澈。


    蘭芝發現趙穆雖然也有小虎牙,不過眼睛是單眼皮,眉毛也與趙鬱不同,而且鼻頭上還有一粒小米粒大的俏皮的小黑痣,平添了幾分稚氣,再次確定他和趙鬱不同,便道:“既如此,我們來商議細節吧!”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劇情加快了喲,想不想看漠漠我寫文十年來寫得最清純最正經的洞房花燭之夜?o(n_n)o哈哈~


    求各位小可愛營養液澆灌,澆灌罷吱一聲~


    我去發四十三章的紅包了,本章送紅包88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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