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蘭芝留翡翠看家, 自己帶著蜀芳出去了一趟,在慈和堂買了不少艾葉回來。


    她家做藥香, 離不得艾葉, 宛州城這些藥鋪, 隻有慈和堂有自己的藥田, 他家的艾葉最好, 因此秦家都是在慈和堂買艾葉。


    艾葉很輕,蘭芝和蜀芳一人提了兩包艾葉出了慈和堂。


    還沒走多遠, 蘭芝眼尖,一眼看到穿著青布道袍做儒生打扮的世子趙翎帶著兩個小廝迎麵走了過來。


    她低下頭, 臉略往路邊人家那邊側了側, 待趙翎過去了, 這才扭頭看去,果真看到趙翎進了慈和堂。


    蜀芳見了, 便輕輕問蘭芝:“姑娘, 您認識方才那個書生麽?”


    蘭芝笑盈盈道:“我不認識啊, 隻是覺得他長得還行!”


    她心裏猜測著,繼續往家的方向走去。


    前麵街邊有一個賣芝麻糖燒餅的攤子, 還沒走近,撲鼻的餅香就飄了過來。


    蘭芝快走幾步, 走了過去, 掏出銅錢買了兩個,遞給了蜀芳:“這種燒餅不能放,一放就不好吃了。你吃一個, 另外一個捎回去給翡翠。”


    她雖然才十六歲,可是因為前世記憶,總覺得自己是二十四歲,看十二歲的蜀芳總有一種姨母看外甥女的感覺,看見這芝麻糖燒餅就給她買了一個。


    蜀芳拿起糖燒餅咬了一口,焦香酥脆,很是可口。


    蘭芝一邊走,一邊道:“這家芝麻糖燒餅很好吃的,外麵又香又脆,裏麵卻鬆軟得很,餅麵上還刷了一層糖,吃起來甜絲絲的!”


    蜀芳杏眼微閃看向蘭芝:“這燒餅真的好吃。姑娘也吃一個吧!”


    她已經發現蘭芝對美食的執著和喜愛了。


    蘭芝笑眯眯道:“我下次再吃。今天不是很想吃。”


    她中午吃的著實不少,這會兒可真吃不下了。


    蘭芝隻是滿腔母愛無處施展,看十二歲的蜀芳也像是小孩子,有點疼愛憐惜,見了這好吃的糖燒餅,就給她買一個嚐嚐。


    走進梧桐巷,見路邊有賣活鯽魚的,蘭芝想吃鯽魚豆腐湯了,就買了幾條回家。


    翡翠很喜歡這幾條鯽魚,拿了蘭芝養水仙的白瓷盆養著,擺在院中桂花樹下的石桌上。


    傍晚時分,蘭芝和翡翠正在西暗間做藥香,外麵傳來喧嘩聲,原來是秦仲安接了秦二嫂及儲秀從林千戶家回來了。


    蘭芝忙洗了手去迎接。


    一家人坐定,蜀芳去燒了開水,沏了一壺茶送上,又去灶屋忙碌去了,儲秀立在一邊侍候。


    蘭芝不讓儲秀動手,自己端起茶壺,倒了三盞茶,先奉了一盞給秦仲安,又奉了一盞給秦二嫂,然後自己端了一盞,挨著秦二嫂坐了下來,陪秦二嫂說話。


    秦二嫂一邊喝茶,一邊和蘭芝說起了今日林千戶府的盛況:“哎呦,熱鬧極了,就連福王府也派了位夫人過去。李知州夫人也去了,還問起蘭芝你呢!”


    她端起茶盞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接著道:“林老太太也在座,一見我,立時就問我,為何不帶你過去。”


    蘭芝笑盈盈看向秦二嫂:“娘,那你是怎麽說的?”


    秦二嫂得意一笑,道:“我說我家打算招婿上門,我家大姐兒這幾日正議親,臉皮薄,不好意思出門!”


    蘭芝不禁莞爾——她母親的這句回答實在是絕妙,想必林老太太再也不會對她有興趣了——林千戶可是林老太太的寶貝大孫子,她老人家怎麽舍得林千戶入贅?


    林老太太早早把兒媳婦林太太給熬死了,又把孫媳婦給熬死了,孫媳婦死了不到一個月,老人家就穿得鮮豔辦熱鬧茶會要給自己挑選孫媳婦,這樣的人家,她秦蘭芝還不稀罕呢!


    秦仲安在一邊笑了,道:“蘭芝她娘,你這樣說就對了,這林老太太瞧著慈祥,可是不好惹!”


    “我上午送了你去林府,回到州衙向同僚打聽林家,就聽對林家知根知底的同僚說了,當年林老太太對林千戶的娘就不大好,待林千戶的娘子也很嚴厲,每日天剛亮孫媳婦就得去她屋子裏站規矩,這樣的人家,咱家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秦二嫂不禁笑了起來:“她爹,你忘了我是做什麽的?這城中大戶人家的私隱,我知道的比誰都多,若是我夠不要臉,就一家一家敲詐去,說不定咱家還會發筆小財呢!”


    蘭芝笑盈盈看爹娘一唱一和,知道爹娘分明是今日打聽了林家的底細,知道不是好人家,卻怕自己戀慕林千戶長得英俊,再次泥足深陷,這才一唱一和說林家壞話。


    她既覺得好笑,又覺得溫暖和幸福——爹娘一直寵她,到了如今還是這樣,既不忍心拒絕她,又擔心她重蹈覆轍,隻看男子的臉就要出嫁。


    可是先前她看上趙鬱,又豈隻是看上了趙鬱的臉......


    趙鬱自有他的好處。


    說完林家的事,秦二嫂又讓蘭芝給她續了盞茶,這才道:“蘭芝,回家的路上,我遇到官媒吳媽媽了,我和她又提了招婿的事,她又是那老一套的說辭,什麽願意入贅的好兒郎可遇不可求的。我已經托人捎信給另一個官媒人劉嫂了,劉嫂明日就來咱家,我不信這偌大的宛州城找不到合適的上門女婿!”


    蘭芝沉吟了一下,倒是沒說什麽。


    儲秀去灶屋取了一壺開水過來,掀開茶壺蓋續進了茶壺裏,然後低眉順眼又退了下去。


    一家三口正絮絮說著話,東隔壁的章大嫂卻過來了。


    她急得嗓子都啞了,一進來先對著秦仲安褔了福。


    秦仲安回了個禮,起身避出去了。


    章大嫂心事重重在圈椅上坐下,忽然問秦二嫂:“上午時你家來客人了?我似乎看到有一個長得怪好看的高個子女孩子從你家二樓明間出來!”


    秦二嫂笑了:“我家哪有什麽客人,是你眼花了吧!”


    章大嫂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我時運差,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了......”


    她伸手拉住了秦二嫂的手:“秦二嫂,我家大兒媳婦下麵還是淋淋漓漓有血,您趕緊再去看看吧!”


    秦二嫂歎了口氣,看了一眼一邊陪著的蘭芝,壓低聲音道:“你家大郎小兩口是不是又同房了?”


    章大嫂滿麵羞愧點了點頭:“我家大郎小孩子家家的,啥都不懂,又血氣方剛,就有些把持不住......”


    秦二嫂有些恨鐵不成鋼:“我上次用了藥,就交代了又交代,絕對不能經期行房,對女子子宮傷害太大了,你家大郎當時也在啊,怎麽就不懂事!”


    蘭芝默然。


    趙鬱也是血氣方剛,在這方麵卻從來都愛惜她,寧肯自己憋著也從不亂來。


    “回頭我好好說說他,”章大嫂唉聲歎氣,“不過這次還是求您再去看看吧,大兒媳婦真是好媳婦,我舍不得她沒了,再說了,在娘家的時候她也是爹娘嬌養長大的......”


    蘭芝忙道:“娘,不如再去試試吧!”


    她又看向章大嫂:“我們隻是保證試試,卻不能保證一定會好!”


    章大嫂聽了,滿心感激,忙起身道:“這是自然!”


    秦二嫂也是擔心章家大兒媳,便帶著儲秀提著燈籠往章家去了。


    晚上秦二嫂回來,累得臉發黃,坐在那兒半日沒動彈。


    她忙了一晚上,秦家大兒媳婦終於止住血了。


    蘭芝又是服侍她娘用香胰子洗手,又是給她娘捏肩,忙個不停。


    秦二嫂被女兒柔軟的手按捏著,身心皆放鬆了下來,閉著眼睛靠在圈椅上,低聲問蘭芝:“蘭芝,你月信還沒來麽?”


    蘭芝想了想,道:“娘,我月信有時候不太準,估計快了吧!”


    她知道她娘是擔心她有孕,可是前世她那麽多年都沒動靜,這一輩子自然也一樣,不用擔心。


    也許是趙鬱不孕不育呢!


    秦二嫂這才不吭聲了。


    趙鬱下午沒出門,一個人坐在外書房裏研究一本偶然得來的書。


    這本書是前朝一位經曆亡國巨變的文人所著,他一直在高官身邊做幕僚,既熟悉官場朝堂,又熟悉民間疾苦,用自己的眼睛觀察,用耳朵傾聽,用心去思考,反省前朝覆亡的原因。


    和史書的記載和朝廷的定論不同,這位文人認為前朝滅亡,原因很多,他提出了幾個新的觀點:比如天災,前朝末年不斷的旱災和蝗災;比如人禍,朝廷官員貪腐嚴重,貧富分化,北方大城每日清早的第一件事是收拾夜裏死去的餓殍;比如軍事,國家明明不窮,卻舍不得在軍隊上投入,結果一旦發生異族入侵,軍隊很快就土崩瓦解,再多的銀子也保不住國土的淪喪......


    看罷了這本書,趙鬱端坐在榻上,心潮起伏,在黯淡光線中靜靜思索著。


    知禮進來點著燭台,道:“郡王,東邊剛才傳話過來......”


    趙鬱揚眉看他。


    知禮忙接著道:“秦家太太嫌吳媽媽一直拖延招婿的事,明日要去請另一位官媒劉嫂,打算早些招婿上門......”


    趙鬱略一思索,吩咐道:“你去見劉嫂,該說什麽自己斟酌。”


    知禮答了聲“是”,恭謹地退了下去。


    郡王治下甚嚴,他交代下來的事情,知書不敢懈怠,今日帶著京城來的掌櫃和夥計在外麵走了一天,把幾個鋪子都定了下來。


    到了傍晚時分,知書把他們送回麒麟園,好酒好菜安頓好,這才回王府向郡王覆命。


    知書進了青竹院外書房院子,見書房門窗緊閉無燈無火,知郡王不在,見小廝知文和知廉在門房裏坐著,便叫了小廝知文出來,低聲問道:“郡王呢?”


    知文眼睛小小的,像是還沒睡醒:“知書哥哥,郡王上午出去後,就一直沒回來!”


    知書又問知禮。


    知文迷迷瞪瞪道:“知禮哥哥啊,今日似乎見了一次,不過我記不清了!”


    知書隻得又問王湉。


    知文這個倒是知道:“哥,你不知道麽?王先生在外尋了宅子,已經搬出去了!”


    知書心知自己被郡王隔開了,一點心腹消息都得不到了,心裏有些失落,又有些恐懼,剛垂頭喪氣出了青竹院,就被小丫鬟雙豔拉住了:“知書哥哥,側妃叫你過去呢!”


    韓側妃倚著錦緞靠枕坐著,手上敷著浸濕了牛乳的絲巾,雙福和雙喜正跪在兩邊服侍她用牛乳浸泡雙腳。


    她瞟了立在珠簾外的知書一眼,懶洋洋道:“聽說你們郡王在做大生意,到底是什麽生意啊?”


    知書垂眉斂目不敢多看,恭恭敬敬道:“啟稟側妃,郡王如今和白三公子胡五公子合夥做瓷器絲綢茶葉生意,從宛州這邊買入瓷器運往江南,在江南發賣後購入絲綢、糧食和茶葉,再運回宛州,發賣一部分後,剩餘部分再運往西北。”


    韓側妃聽了,有些不屑:“我這個兒子,真是越走越下道了,居然做起了這上不得台麵的營生......”


    知書怕韓側妃壞郡王的事,忙道:“啟稟側妃,郡王把所有積蓄都押進了生意裏,還在外借了不少,若是生意做不成,不知要損失多少!”


    韓側妃哼了一聲,道:“你們郡王難道就不能安安生生呆在王府,安榮富貴做他的郡王?”


    她為趙鬱做了那麽多,可恨這孩子自小有主意,一向對她這做母親的陽奉陰違......


    也罷,時機還不成熟,再等等吧!


    京城那邊的消息還沒有傳過來,不知道趙曙有沒有染上那病......


    不過也不用急,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他隻要還和那些小戲子來往,不愁他死不了......


    第二天天終於晴了。


    看著金燦燦的秋陽,秦二嫂心情甚好,因為要等著另一個官媒劉嫂過來,她今日不打算出門,專門在家裏等著。


    等了一上午,劉嫂也沒來。


    秦二嫂想著劉嫂大約是忙碌,便想著下午再看看。


    到了下午,劉嫂還是沒有來。


    秦二嫂急了,便叫秦仲安親自去請劉嫂。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2)


    接連三道聖旨,一道比一道催的急,韓側妃也派人來催,甚至威脅要親自來西北,趙鬱隻得帶了蘭芝收拾行李進京。


    這時候他已經恢複了郡王爵位,一路倒也能讓蘭芝舒舒服服乘著馬車。


    隻是路途還是太遠了,行到洛陽的時候,蘭芝終於支撐不住,一下子病倒了。


    趙鬱當即停下了行程,在驛站裏住下,打聽到洛陽名醫葉言山,忙親自進城,請葉言山來驛站給蘭芝看病。


    葉言山不虧為洛陽名醫,一劑藥下去,蘭芝就發了汗,身子也輕快了許多,還起身用了一碗粥。


    趙鬱大喜,除了奉上十倍的診金,還送了葉言山不少西北特產,又請葉言山吃酒,還親自作陪。


    葉言山喝了幾盞酒,就有些醉了,什麽都敢說:“郡王,您這位女眷可是有不孕之症啊!”


    趙鬱早在西北時就知道了,因此隻是問了一句:“先生有沒有法子醫治?若是先生能治了內子的病,小王定當重謝!”


    葉言山搖了搖頭:“郡王,令眷子宮甚是寒涼,不能受孕,在下沒法醫治啊!”


    知禮送葉言山回家,到了葉家門首,忽然對葉言山說道:“葉先生,我們郡王有一句話要我傳給先生。”


    他湊近葉言山,語氣陰森:“先生,禍從口出啊!”


    說罷,知禮拱了拱手,告辭去了。


    葉言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酒一下子醒了。


    趙鬱在外麵屋子又坐了一會兒。


    他其實有心弄死葉言山滅口,可是又想要為蘭芝積攢陰鷙,隻能讓知禮威脅葉言山了。


    坐了一會兒,趙鬱擔心蘭芝,便起身回內院看蘭芝。


    見翡翠正服侍蘭芝吃粥,他便神情微凝,靜靜坐在一邊看著。


    蘭芝挺喜歡吃廚子特地給她煮的皮蛋瘦肉粥,卻還嘟囔著想嚐嚐洛陽的牛肉湯。


    趙鬱聽了,心中暗笑,卻沒有說話。


    第二天早上,蘭芝果真喝到了洛陽的牛肉湯。


    幕僚悄悄問趙鬱:“郡王,秦姨娘既然不能受孕,為了大局,你不如為了子嗣另擇良偶......”


    趙鬱麵無表情:“我不喜歡孩子。”


    蘭芝既然不能生,那就不要孩子好了。


    幕僚不死心:“那陛下那邊......”


    趙鬱瞅了幕僚一眼,聲音冷淡:“我特別討厭孩子。有高明相士說了,我此生不能和子女相見,否則將有不測之災。我不想早死。”


    又道:“你把我的話傳給陛下。”


    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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