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去過許多的地方,也看過許多的故事。


    人類眼中的世界,或許有著和我們所見的截然不同的風景,


    就像我在青空之上,俯瞰著他們,他們卻全然未知一樣。


    這個故事,是緣最喜歡的。


    1.


    我最先注意到他的時候,他還在流浪。就像順應季節遷徙的鳥兒那樣居無定所,隻是隨著本能不停地漂泊向遠方。


    他有一頭略顯淩亂的卷發,是褐色的,高挺的鼻梁,淺色的眼睛,他的衣服風塵仆仆,但他時常抱著的那把六弦琴,卻被擦得鋥亮。他以萬物的歌者自居,他以頌讚美麗的詩人題名,他管自己叫做吟遊詩人。


    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總之就以詩人稱呼吧。


    詩人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停下他匆忙的步履,在夕陽遲暮的巷尾,在鍾鳴鴿飛的廣場為來往的行人彈奏一曲,這是他的生活方式,也能為他換來晚上居住的一張暖床。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時候都是那麽幸運的,人們匆忙的步履總是來去匆匆,很少有人會為他瞥去一眼。他能吸引的隻有那些貧民的孩子們——他們和他一樣一文不明,但看見那些清澈的眸子和向往的目光,詩人總是會微笑著給他們演唱一段英雄的敘述詩。


    如果沒有攢夠旅費,詩人就會在寒冷的大街上住一晚了,但當他裹緊了外衣,想要在這漆黑的長夜裏盡量暖和一點的時候,他的眼前出現了微小的燭光。


    抬眼。


    是一張張孩子們的笑臉。


    他們邀請了詩人。


    到他們那小小的,殘破的基地裏。


    盡管是一間殘破的小屋,盡管算作家具的隻有一張鋪滿稻草的劣質床。


    但詩人卻很高興。


    孩子們圍著燭火,明亮的視線感染了他。


    然後,詩人笑著撩撥起了琴弦,略長的頭發垂到了肩上,溫柔的月光灑進了房間,落在他的指尖和琴弦上。


    這是最好的舞台,詩人就這麽唱著歌,一直唱到了孩子們都睡著了,一直唱到了天亮。


    對於詩人的離開,孩子們有太多的不舍。


    但是這就是詩人,還有他的人生。


    他隻是揮了揮手,身影嵌入了那漫漫不知前路的風景之中。


    2.


    他和她的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個晚霞鋪滿天際的黃昏。


    晦色天光減弱了這個世界的色調,變成了一張缺乏色彩的老照片。


    行人是黑白色的,城市是黑白色的。


    城市裏那座蒼老的鍾樓,也是黑白色的。


    他在噴泉旁獨自彈奏著六弦琴,唱著敘事歌,陪伴他的隻有那些餓著肚子的白鴿,在啄食著他那頂放在地麵上空空如也的高腳帽。


    她出現的時候,讓這個一塵不變的黑白世界忽然有了色彩。


    我看到了詩人那吃驚的樣子,那模樣就像看到了現實當中的阿芙洛狄忒。


    她美麗的金發比星空更加耀眼。


    她明媚的笑容比銀河還要璀璨。


    當目光相觸的時候,我有預感,詩人戀愛了。


    她的眼睛很美,一直望向那樂聲傳來的方向。


    但是美麗的東西往往易碎,她目光的焦點並沒有匯聚在詩人的身上。


    “真是一首美麗的歌。”


    她側耳傾聽。


    詩人感歎著造物主的寬容與殘忍。


    “親愛的小姐,請停下您匆匆的步履,我有一首歌想要送給您。”


    仆人們有些鄙夷地看著落魄的詩人,在他們的眼裏,詩人無疑是生活在這個世間最底層的乞食者。


    他的衣服肮髒,沾滿了這個世俗世界裏卑微的塵埃。


    而她的衣服精雕細琢,一眼就能夠看出華貴的鍛料上纖塵不染。


    他的頭發很亂,亂的讓人一眼就心生厭惡。


    而她的頭發很美,那是天使親吻過的秀發。


    他們明明是處在兩個世界極端的人,偏偏卻相遇了。


    “讓開,你知道在你眼前的這位小姐是誰麽?”


    隨行的人員粗暴地推開了詩人,因為這是個厚顏無度的乞丐,擋住了尊貴者的道路。


    人類的社會總是這樣的階級分明,這樣的淺薄。


    “請不要這麽粗暴。”


    沒想到的是,她的聲音也似鶯啼般婉轉動人。


    至此,詩人的眼裏就再也沒有了別人。


    “那麽尊敬的先生,就請你彈奏吧。”女孩說道。


    隨行的男仆不情願地鬆開了詩人的衣襟。


    當她對他微笑的時候,這個傻乎乎的詩人,顯得可笑極了。


    不過好在,他的琴聲,他的歌聲,為他挽回了聲譽。


    “真是一首美麗的歌,可以問一下,這首歌的名字叫什麽?”女孩問。


    “致阿芙洛狄忒。”他呼吸急促的答道。


    用手指輕掩的微笑的溫婉動人,為了這個笑容,詩人甘願付出一切。


    可惜的是,他的一切抵不上別人的一根腳趾。


    “小姐,伯爵先生邀請您的晚宴時間……”邊上的仆人提醒道。


    “是的,抱歉,我應該動身了——不好意思,但謝謝你的歌。”


    “欸,等……”


    “我還能再聽到你的歌嗎?”


    在女仆攙扶下的她突然轉過身。


    “我就在這兒,一直都在。”詩人傻氣地拽著他那頂同樣可笑的帽子,目光閃爍地說道。


    “那麽,改天見。”


    “改天見。”


    她衝他揮了揮手的樣子,我知道在這個被愛衝昏頭的詩人眼裏,一定像一個天使。


    不過無情的是,這在於這個被規則和秩序無情劃分的世界裏,一切都是有所謂的價值來恒定的。


    隨行的男仆從衣袋裏掏出了兩枚銀幣,丟進了詩人空蕩蕩的帽子裏。


    “別再靠近小姐,你這個蹩腳的乞丐。”


    男人抓住了他的衣角,把還在顧盼著少女離別身影的詩人推回了原處。


    他的視線盯著詩人的臉,但是詩人卻早已神遊天外。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男仆啐了一口,似乎嫌髒般地拍了拍那隻抓過詩人衣領的手,快步地跟上了前邊的隊伍。


    詩人臉上的傻笑,卻一直持續了整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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