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反應。


    麵對來自另一條時間線上的‘自己’的嗤笑。


    位於這片重複著無數場戰鬥的戰場中心,名為‘越陽樓’的存在隻是沉默。


    他眼瞳中的顏色,是和天際上滾蕩的晦暗雷光相符的死灰色,那是一種冰冷、漠然、無悲無喜,甚至把自我也抽離成客體的……殘忍的神色。


    仔細想想吧。


    他所創造出來的異化武道,本來就是從肉體到精神上,都把人徹底改造成非人的武道。


    法相是異化武道內心中最為渴望、最為理想的形象的具現,越是修行,便越是會往那副麵貌靠攏。


    而從修出‘天演法相’這件事上倒推。


    那副似人至極的麵孔下,真正的越陽樓,現在又到底殘存著幾分人性呢?


    “天演法相,是你對強大力量永恒不斷的強烈渴望。”


    “異化武道,是你創造出來的從他人身上奪取優點、使自身精神變貌的工具。”


    “而這片‘自相殘殺’的戰場,則更是你心底深藏著那份天生的惡意、破壞欲、爭鬥欲,和自毀傾向混雜的具現產物。”


    哈……


    察覺到這一條時間線上的‘自己’的本質。


    那副冰冷的鐵質覆麵下,眾生魔嘴角咧開笑容。


    “越陽樓……不,姑且還是叫你六龍教主吧。”


    “即便沒有走上和我一樣,繼承樓觀道統的道路。”


    “但同樣是‘越陽樓’,在這條時間線上,六龍教主,你果然也發掘出了天生的魔性,成為了和我一樣的……”


    “——‘瘋人’”


    哢擦、哢擦。


    似乎是這兩個字,又或者說是先前的哪一句話的刺激到了越陽樓。


    被眾生魔稱作六龍教主的他,終於扭動了一下脖子,發出聲響,用那雙死灰色的眼睛,盯著眼前的家夥。


    “繼承樓觀道統?”


    “這就是不同時間線上的‘我’做出的選擇麽?”


    “所以你就順從你的天命,接下了這副麵具,成為了狂亂到吞吃眾生的‘眾生魔’?”


    聽到越陽樓的這話,撫摸著臉上的麵具,眾生魔露出了懷念的神色,道:“發瘋,這是通往此世真理的一條必經之路,既然以一己之力無法改變這個發瘋的世界,那就不如順從那份天命,和這個世界上的眾生一起發瘋、一起做夢。”


    嗬。


    越陽樓從心中發出了嗤笑的聲音。


    在這思維與思維構成的心靈空間,意誌的強度和靈魂的質量就是一切。


    而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實則,無數的記憶信息便已在他們之間完成了交換。


    不僅眾生魔在憑此對越陽樓的思維進行著無孔不入的侵蝕,同時,越陽樓也在這個過程中,飛快的從眾生魔那仿佛無窮無盡的汙濁記憶中,習得了這個另一條時間線上的自己,那已然達至難以想象境地的——“他化眾生相”。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此時此刻,就像是原本傾斜的天平兩端,正在逐漸恢複平衡一樣。


    憑借著他和眾生魔之間完全相同的本質,越陽樓就可以用對方的‘有餘’來填補自己的‘不足’!


    “一人之力不足,便聚眾成軍,乃至奪取眾生之相為已之用。”


    “有趣的思路,不錯的想法。”


    “哪怕墮落到如此瘋狂的地步,眾生魔,你也不愧是另一條時間線上的‘我’。”


    “但……”位於戰場中心的越陽樓直立起來,臉上戴著裂成一半的鐵質覆麵,無悲無喜的說道:“僅僅是卑微、渺小的眾生之數的魂量而已,相對於真正稀少的、我們自己的‘魂魄’而言,難道那不盡是海浪下一摧即潰的沙堡麽?”


    眾生魔笑容更甚。


    即便他臉上的鐵質覆麵也變得隻剩一半。


    “傲慢到認為僅僅是自己一人的魂質便足以絕對性勝過眾生的魂量。”


    “我沒有想到,在這條時間線上的‘我’,居然比我發瘋的更加的徹底。”


    “六龍教主,你已經在無窮無盡的自我毀滅中,達成了完全的入魔,相比於王害瘋那個家夥,你才是天生的謫仙之卵。”


    “啊。”頓了頓,他道:“這個時候,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後悔把你叫醒過來了?”


    越陽樓道:“把你的笑意收起來的話,或許這話會更加可信。”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的下一句是: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而對於把眾生都當做補全自身的素材的眾生魔來說,另一條時間線不同的自己,則正是他‘補不足’‘奉有餘’的完美之物。


    吞食眾生,全而為一,這正是祂的道路。


    和越陽樓一而為全,從自身內部尋求一切答案的道路,可謂是完全的截然相反。


    但,就像是陰與陽的太極一樣,截然相反的道路,也有著交匯重合的地方存在,若能夠把兩者統合為一,同時達成‘全而一’‘一而全’的境界的話……


    越陽樓有一種預感。


    那時候,無論是眾生魔進一步補全了自身,還是自己降伏了這個自生以來最大的強敵,最終剩下來的那個人,都將去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幾乎是‘禁忌’的境界。


    -


    -


    -


    “那就讓我們開始吧。”


    劫雲覆蓋天空,世界仿佛靜止。


    無窮無盡的災風中,青銅的巨神口中吐出言語。


    成道之劫的本質,是來源於幽世的自我修正之力,禍境向劫境晉升,墜落向更深層次的幽世時,自身的‘質量’過於沉重,便幹涉了天地間趨於平衡的動態流轉,從而引起的一種諸多現象的失衡。


    就如同以手擊牆一般。


    越是用力氣,便越是會受到相應的反作用力。


    同理,在禍境越是底蘊深厚的人,便越是會受到越強的修正之力。


    而此時此刻,越陽樓就享受到了這股來自天地的修正力的強大作用,感受到原本在真元一氣支配下的萬物,都在暗中悄無聲息的違抗著自己的意誌。


    但……


    這毫無意義。


    在玄虛子的眼中,她隻看到她的師弟,像是取回了神智一樣,回頭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容,微微頷首。


    隨即。


    下一刻。


    青銅巨神重新轉過身去。


    名為‘越陽樓’的人類便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名為“六龍教主?眾生魔”的存在降臨於世,身後浮現出介於虛幻和現實之間、仿佛綿延到天穹盡頭的漆黑的長龍和銀白的巨蛇相纏相噬的幻影。


    手指輕彈。


    兩條龐然無匹的幻影便瞬間遊曳而出,帶著至強之力,鎮壓了天地間所有的變化,然後向著那醞釀著毀滅性力量的天象突破!


    劫雷被吞滅,風暴被平定,一切阻擋著的事物被摧毀,天上日輪寒月的光輝也被那莫大的威能按下。


    這一刻。


    驚人的蛻變出現在了青銅巨神的身上。


    明明現在還在正在渡劫的狀態中,可仿佛是‘過去’和‘未來’間的界限被混淆,導致時空重疊在了一起。


    劫境,乃至超越劫境的恐怖力量,卻提前出現在了祂的手中。


    在青銅巨神的身前,一道無比巨大的攻擊痕跡向著視線能及的最盡頭延伸。


    但。目睹著這自己親手所發的至強一擊,越陽樓的眼中卻仍然是無悲無喜,隻是抬起頭,仿佛在跟那些此時此刻注視這邊的南北道門的劫境真人們說話。


    “你們要看嗎?”


    “那就看吧,但代價你們自己得付。”


    伴隨著低啞的喃喃自語聲,他垂下眼眸,隻是伸出手,那名為‘漆水製龍五凶大纛’的邪兵便已然自動落入他的手中,同時,天穹上那仿佛綿延至世界盡頭的兩道長龍和巨蛇幻影,就陡然化作了物質的實體,纏繞於漆水大纛之上,以洶湧澎湃的力量,將其塑造為真正的‘選定未來之槍’!


    在決定和眾生魔融合互食的那一刻起。


    越陽樓成為劫境那個未來就已經被確認固定。


    而現在他要用漆水大纛做的,便是讓這從未來借取的不穩定力量,成為徹徹底底無法改變的‘事實’!


    嘩啦啦。


    仿佛有虛幻的水聲響起。


    手持著‘選定未來之槍’,宛如萬華鏡般無窮無盡的畫麵,在越陽樓的眼前鋪展,而其中就有假如眾生魔沒有從另一條時間線上借機降臨,他和賴平觀一戰取勝後的未來。


    在那一種可能性中。


    一戰過後,他的精神會受到煉虛級數拳術的重創,而不得不暫時無法動武。


    而玄虛子則接過六龍教的基本盤,以‘巳蛇神君-大荒落’的身份,統合長安城裏下城區和妖魔道的勢力,成立真武重工和真武製藥,繼續按照原本的計劃,傳播異化武道,以期喚醒他的意識,並和上城區,直屬於北道門的武行‘上九家’達成了新的平衡。


    但……


    他的好師傅白渡子卻又會使得這一切都被破壞。


    已經成為劫境中強者的他,便不願使得這兩個好徒兒沉淪於虛幻的美好之中……


    ——至此。


    越陽樓已將這個曾經和自己最為接近的未來瀏覽完畢。


    手握著漆水大纛,他眼瞳中再無猶豫,將之槍尖插入大地,一副從眾生魔記憶中讀取到的,堪稱是他畢生最為瘋狂之作的,繁複異常的巨大陣圖便迅速擴展了開來。


    而它的唯一作用便是。


    ——“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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