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


    太穩了!


    宛如自己觸手所及的越陽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一樣。


    張肅卿以前不是沒有摔過那種像肉山一樣的脂肪怪物,但像眼前這樣似乎根本摔不動的狀況,他卻是第一次見到。


    要知道。


    他突破兩煉大成的境界之後,就幾乎徹底放棄了‘皮、骨’的修行,而專精於筋肉合練的“金絲纏玉柱”之道,曾經有著不帶外物,一身裋褐單衣,徒手將九頭水牛生生連摔致死的戰績,而下盤樁法更是連五頭野馬相拽也無法拖動。


    可是,現在……


    “你在疑惑為什麽了對吧?”


    伴隨著一股沛然莫禦的神力,越陽樓好似看破人心的聲音響起。


    在他的手中,守靜齋拳術中‘熊膀’的發力技巧被他運用到了極致,皮肉一鬆一緊,筋骨節節發力,層層如浪濤般的牽扯之勢,便反過來侵襲張肅卿的下盤!


    不知道何時之間,雙方都改變了原本保持著握手的姿態,不約而同變成了摔跤、相撲、手搏等一係列角鬥運動所共通的基礎‘跤架’,也就是以頭角相抵,雙手前撲,鬆肩墮肘,重心前四後六的架勢。


    咚、咚、咚……


    清晰可聞的劇烈心跳聲響起。


    恍惚之間,從那對方扳倒自己身軀的勁力之中,張肅卿仿佛看到,眼前之人的皮肉衣衫之下,藏著一根根隱約間連成整體的線條,以及一條粗壯到難以想象的堅固主軸!


    從腰胯尾椎之處。


    巨大的一條‘活龍’,統禦無數‘群蛇’而起。


    看著那挺拔而筆直的線條,張肅卿眼眸中的疑惑終於消散,領悟那正是越陽樓的脊椎和一身骨骼,恍然大悟道:“原來你的‘樁根’不在皮肉,而在筋骨,那是真的有一頭蛟龍的力量,在你的軀體裏麵啊!”


    “答對了,但是沒有獎品。”越陽樓很遺憾道。


    “沒有關係,這麽一個好對手出現在麵前,對於一個武人來說,這就是最好的大禮了!”張肅卿忍不住哈哈大笑,專心於這‘蚩尤戲’之中,道:“我張某人一生,幼時摔人、摔豖,成年摔虎、摔牛,這快到知天命的年紀,不曾想在筋骨萎縮、氣力衰弱之前,居然還有摔蛟、摔龍的機會!”


    “哼——哈——”


    伴隨著兩聲爆喝,利用身形較矮的優勢,張肅卿猛然伸手,抱住了越陽樓的腰身。


    感覺著那似乎清晰可見的‘線條’的位置,他扳住‘蛟龍尾’,想要從樁根而起,破壞越陽樓整個身軀平衡,將這條“蛟龍”摔在地上。


    然而——


    在那一刻,他卻並沒能做到這個動作。


    而是感覺到自己的腰身同時受襲,似乎是有一股異常熟悉的力量從那裏爆發,將他眼前的天地旋轉顛倒,“咚”的一身,把他猛然摔在了地上!


    “冀州蚩尤戲,不差。”


    他收起‘跤架’,留下了一聲讚歎。


    當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越陽樓的身上時間,沒有人注意到張肅卿從木質地板上起身。


    旋即,他竟是不可思議的低聲喃喃了一聲:“天旋地轉回龍馭,他什麽時候學會的?這可是我冀州蚩尤戲一脈的秘傳!”


    呼、呼、呼——


    “張館主……輸了?”


    那一刻,有疑惑的聲音響起。


    直到越陽樓毫不拖泥帶水的快要轉身離開武館時。


    武館之中,從所有的觀戰人群之中,那嘈雜的沸騰音聲方才是遲遲響起。


    繼第十七的守靜齋之後,徐牧尤,及許多人都不可思議的道:“長安第十六位的冀州蚩尤館,也輸了!”


    “他的下一個目標……”


    “是第十五位的孫臏武庫,這一代的孫臏架傳人!”


    -


    -


    -


    “孫臏架,古拳法,又別名長袖四架手。”


    “因其母架三十二手、小架六十四手、大架九十六手、中架一百七十三手,總共三百六十五散手之故,其招數之繁複,其曆史之悠久,也被稱作世間南北拳術的活拳譜之一,隻要深研這門拳術的四架變化,據說便可以看出武道的曆史演變……”


    寂靜、腳步聲。


    在漸漸入夜的街道上,見到除腳步聲之外的雜音突然響起。


    敏銳的感受著仿佛那近在咫尺的惡意,孫良工的兩撇小胡子抖了抖,抬起頭,便看到一個戴著儺麵的古怪男人悄無聲息的從轉角的陰影中走出,手裏拿著一張自家武館不知道什麽時候發出去的宣傳單,正一板一眼的念著上麵的內容。


    作為長安武行的‘下九家’之一。


    近來這段時間裏,同行的守靜齋寧無酒被殺一事,他當然也是有所耳聞。


    越陽樓這副戴著儺麵的古怪形象如此顯眼矚目,再加上那毫不掩飾的惡意,孫良工哪裏看不出來眼前這個突然竄出來的家夥,這就是最近聲名鵲起的那個神秘人物,自號為六龍教辰龍神君的‘執徐’。


    “現在是下班的點了,武館閉門歇業,不在工作時間之內。”


    孫良工那的張淳樸麵孔上,浮現出異常誠懇的神色:“為了讓老婆孩子不擔心,我還趕著快點回家吃上一口熱菜呢,就算是非要打這一場不可的話,你能配合我動手打快一點麽?”


    “好啊。”越陽樓誠然應諾,將手裏的宣傳單一丟,隨口問道:“既然是要動手快一點的話,那比兵器如何,我聽說你們孫臏架這一脈是從兵家中演化而出,比起拳腳的話,其實更擅長的是全甲條件下的刀槍武藝。”


    “那都是多早之前的事情了啊,以現在的條件,哪有人願意學這些根本用不上的東西。”孫良工搖了搖頭,抱怨了一聲,不過眉眼低垂的笑了笑,卻是又補充道:“不過這位執徐先生你選對手選的倒是恰巧,我這孫臏架當代的傳人,倒正好是那個別有閑心的人。”


    “這樣啊。”


    越陽樓微微頷首,腳在地上跺了跺,濃墨一樣的陰影翻湧,兩座陳列著十八般骨質武器的架子就升了上來,分別位於兩人身邊。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


    從架子上隨手取下一杆和漆水大纛形製差不多的丈二大槍,越陽樓抖了個槍花,伸出手請道:“十八般兵器都在這裏了,孫兄你具體擅長哪個,就自己請便吧。”


    “這方麵我倒是無所謂,不過既然你選了大槍的話,那我也就一樣選大槍好了。”


    先是因為陰影的陡然變化而驚了驚,但孫良工旋即卻是迅速平複了驚異,笑了笑,從兵器架子上,取了一杆同樣的骨質大槍下來,不過是上手著拿著抖了幾個槍花,便像是幾瞬之間,拿著這杆槍練了十幾年一樣,分毫沒有尋常武人拿到陌生兵器那樣的不適應。


    北方拳術以拳械合一的特征而區別南方拳術的象形上身。


    長安武行之中,那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人常講“脫拳即為槍”。


    而此時此刻,孫良工則或許正是這一點明確體現,將那門從兵家刀槍武藝演化出來孫臏四架三百六十五手,還原……不,重新演繹為了隻屬於他的四部“武學公式”,隻要將相應的參數代入其中,這三百六十五手不僅是拳術,而且更是三百六十五套劍術、刀術、槍術!


    “孫臏四架,孫良工。”


    “六龍教,辰龍執徐。”


    兩人異口同聲的報上門戶。


    那一刻,抬起頭,越陽樓就看見一點槍尖寒光呼嘯而來,直指他喉頭,似是條陰毒的撲咬黑蛇,悄無聲息間就要奪人性命!


    大架攆打起伏、小架左右勢連。


    此乃孫臏六十四小架之一——龍騰雁躍蛇出澗!


    “鐺、鐺、鐺!”


    伴隨著接連三聲清脆的金鐵相撞聲,相絞相纏的兩條槍影之中,見到孫良工來勢甚凶,越陽樓反倒不驚反喜,將那從張肅卿手中偷學到的東西也融入到了槍術之中,辨其樁而伐其根,每有破綻便尋隙而入,配合上那守靜齋的藏聲拳術,更是神鬼莫測,凶戾異常!


    砰!


    越陽樓踏步如雷,手裏大杆子上下抖動,猛地一挑一砸,卻是那驟然從槍術化作了棍術中“秦王磨旗”的一記殺招!


    看見這槍勢變化,孫良工目光之中閃爍精光,想也不想的腳底下步伐一動,人身後退,卻手臂用勁,將一杆大槍舞的是潑風也難入,每一下都能精準的擊中越陽樓的槍杆,並且將他的攻擊一絲不差的擋下。


    作為南北拳術中的活拳譜和曆史碑,孫臏四架的三百六十五手,被他從拳術重新演繹為三百六十五套各異兵械之術。


    因為所修習套路之繁雜,孫良工最不懼的,可以說就是各種招式的變化!


    ‘既然你尋隙而入而伐我樁根……’


    固守之勢猛然一變,孫良工突然大槍紮攔,將越陽樓手中杆子黏住一瞬,施起孫臏小架中左右形勢相連的精髓來,仿佛在說道:“那我就教你什麽叫做‘無隙可尋暴雨槍’!”


    “呼——”


    那一刻,好似真是狂風暴雨撲麵。


    孫臏四架演化出三百六十五重繁複到極致的槍術,在拳術的領域,封鎖了幾乎所有變化的可能!


    這是避無可避的槍術麽?


    不,大錯特錯——


    在那形如暴雨的攻勢麵前,越陽樓隻是簡單做了三件事情。


    折槍。


    進步。


    搶中線!


    “砰”的一聲,越陽樓落步如雷,不過是身形一矮一擠,便從槍雨之中襲來,使孫良工隻看到夜雨驟明,一杆沒有槍頭的殘槍,就紮到了眼前!


    嘀嗒。


    一點殷紅血線從眉心順著鼻梁滑落,赤珠落在地上發出聲響。


    那是宛如實質的勁風點開了皮膚,殘槍驟然停在他眉心前所造成的細微傷勢。


    “中平槍,槍中王,中間一點最難防。”看著眼前似乎仍有餘裕的‘執徐’,孫良工像是就這麽幹脆直接的接受了自己的失敗一樣,長長歎息道:“無頭無刃也能殺人,原來你使得是這麽正的一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道禁書目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赫密斯之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赫密斯之鳥並收藏仙道禁書目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