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受到了蠟黃臉漢子話語聲的刺激,在那一瞬間,本就已經鼎沸的人聲便再不可思議的上了一個台階,讓幾乎在整個集市範圍內,都能聽見這些觀眾一聲聲有關“快跳”、“不要磨蹭了”之類的急忙的催促聲。


    他們臉紅眼赤、神色猙獰就仿佛誰阻擋在他們麵前,他們便會一擁而上的擇人而噬,用指甲和牙齒把人分食!


    直到此時此刻,越陽樓才終於把一切看得分明——這哪裏是獻於人的表演呀,分明……是祭於鬼的宴席才對!


    吞火食炭、砍頭腰斬、滾油烹炸,此三者皆乃世間少有的酷烈刑罰,若假使是人的話,又怎麽可能會不物傷其類,反而興高采烈的期待看到這樣的殘酷血腥的場景呢?


    一陣莫名恍惚間,越陽樓悄然回頭看了一眼,卻隻看見滿座的遊人看客化作了麵目獰惡的醜陋魔怪,一雙雙猩紅混濁的眼眸中,皆盡是無窮的惡意,矚目滾油沸騰之處,用一聲聲叫喊,不斷催促人去往下跳!


    “還真是……”


    看著這副場景,越陽樓忽然卻是有些忍不住想要大笑的衝動了,仿佛有著某種癲狂的東西在腦海中翻湧,讓他頓時放棄了一開始準備破壞對方手段的想法,轉而莫名想到了一個讓這場表演更加有趣的好主意。


    在眾目睽睽的無數魔怪異形注視下,這個少年臉上絲毫不見任何一點懼怕的情緒,驟然把手中蠟黃臉漢子叮囑他一定及時貼到神像上的紙符,猛然拍在漆紅案台上不管,忽然朗聲大笑,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的空隙中,踏著大步子上前,來到閉目享受著諸多觀眾視線洗禮蠟黃臉漢子跟前。


    在心中感受病態愉悅感的他,絲毫沒有察覺到越陽樓的到來,正醞釀激動情緒,逐漸提高聲音開口:“看好了!看好了!看好……”


    “是啊。”越陽樓的聲音驟然在他身後響起,就在某人嘴角同時翹起笑容,正伸手一推的時候,那少年便在蠟黃臉漢子的耳邊,親切無比的替他說了他還沒說完的話,吐露出惡意如刀的言語:“接下來,諸位,可是要看好了啊!”


    噗通!


    重物墜入液體的聲音驟然在那一刻響起,飛濺起了滋啦滋啦冒響的焦熱油浪!


    所有人、包括餘殸仙在內,在這一刻都是完全愣住了,誰的心裏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柔弱無力的少年竟然會突然將一點準備也沒有做好的蠟黃臉漢子推下油鍋。


    看著蠟黃臉漢子那不斷在油鍋之中痛苦翻滾的身影,從一開始的懷疑和不敢置信,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迅速的凝固為了極度恐懼,一時間為那“少年惡鬼”身上散發出了威勢震懾,呆立在原地不敢動彈半分。


    迎著眼前眾人的目光,越陽樓好似疑惑不解的歪了歪頭,於刹那蔓延的寂靜中,朝著他們輕聲發問:“怎麽了?發什麽事情嗎?難道這不是你們所期望發生的嗎?”


    “瘋……瘋子!”


    “人”群中,有人的精神達到極限,囁喏著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也不知道到底是誰。


    “瘋子?我怎麽就瘋子了呢?”聽到這話,越陽樓看頓時不滿了起來,傷心的捂住胸口,跌跌撞撞的往後接連退了幾步,用顫抖著的手指,指了指一圈的觀眾,又指了指那油鍋中看起來生命跡象逐漸萎靡的蠟黃臉漢子,聲嘶力竭的辯解著:“明明!這隻是表演效果而已啊!”


    “表演效果?”人群中,立即有人配合發問。


    “沒錯,就是表演效果。”越陽樓異常肯定的點了點頭,愉快的張開了雙臂,高聲宣講:“正如魚不可因溺水而亡,人不可因呼吸而死,既是常年於各鄉縣間表演滾油鍋的手藝,這位經驗豐富的大哥又怎麽可能會因為這點根本算不上意外的意外而就此死於油鍋之中呢!”


    少年的聲音仿佛有著某種神奇的魔力,說出口的話,輕而易舉的便能讓人心生信服,本能的忽略掉了他為什麽會這麽做的理由。


    見眾人因為自己的一席話開始互相之間竊竊私語後,越陽樓低頭望著油鍋中好似漸漸無力掙紮的蠟黃臉漢子,嘴角的笑容忽然燦爛了幾分,隨即驟地又做出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俯身到滋啦滋啦冒響的油鍋前,不顧隨後而來的劇烈痛楚,徑直去伸手試圖觸摸大鍋中那具已經焦臭難看的屍體。


    “都是表演效果而已,不是嗎?”他輕聲道,好似在自言自語,卻是表現的並沒有被那油炸的痛苦所影響。


    焦爛屍體一動不動。


    看著對方似乎仍然想要再裝下去,越陽樓咧開嘴,朝人群中的餘殸仙遙遙揮了揮手,用閑聊的語氣輕笑著道:“剛才我的那位同伴你也看見了吧,不瞞你說,她的身份可正是從朝廷那裏領了度牒的正經兒出家人,不僅在對道法的理解上有著深厚見識,而在刀法上,她同樣也有著不差的造詣呢……”


    話已至此,自是無需越陽樓再多言語,就憑“道門”這在民間無數年來積累的殘酷名聲,短短的時間內,蠟黃臉漢子便已是自己腦補出了無數種折磨自己的辦法,心理防線迅速崩潰,再也沒辦法繼續裝下去了。


    畢竟,說到底,在意外得到“寶貝”之前,他也不過隻是一個整日埋頭在田裏的莊稼漢而已,就算後來又為了祭祀寶貝,而做了些坑蒙拐騙的勾當,但欺軟怕硬到頭來,卻也終究隻是得到了虛假的錯覺——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嘛!


    “說……我都說!”他身體顫抖著發出聲音,話語中滿是說不出來的恐懼之意。


    “啊呀,早像現在這麽聽話不就對了嘛!”越陽樓滿意點頭,撐著膝蓋重新站起身來,朝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蠟黃臉漢子視線死角處的餘殸仙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再準備隨時動手了,並趕緊去追上這個蠟黃臉漢子的同夥。


    做完這個動作後,越陽樓重新將視線轉移到沸騰油鍋中的蠟黃臉漢子身上,嘴角無聲翹起笑容,朝掙紮著準備起身的他,忽然伸出了隻手,將對方一下子扯了上來,像朋友之間隨意閑聊般溫聲問候:“說起來,你身體裏麵這個能混亂感知的命叢效果倒是挺有趣的來著,要不是處於殘缺的狀態,差點連我都著了你的道呢。”


    “您……大人您在說什麽?”蠟黃臉幹巴巴的裝傻,因為越陽樓這短短的一句話,驟然間,全身的肌肉神經便都頓時緊繃了起來,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會一開口便揭露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自從和幾個鄉黨搭伴結夥,在各鄉各縣間到處遊竄作案後,但凡是見過他表演的人,都會自然以為他是靠那三具神像才得到這一身滾油鍋、過刀山的本事,除了像今天的越陽樓之外,還沒有誰知道,他實際上的依仗,其實是那一次他朝三具神像叩拜後,從那內部而出,又詭異鑽入自己血肉之中的“青黑怪蟲”。


    “怪蟲”、或者說“未知命叢”離開後的三具神像,事實上隻是一個擺在明麵上的幌子而已,借助其內部殘留下的丹砂金石之毒,蠟黃臉漢子早不知道毒死了多少貪圖他寶物之輩、或是不幸被他選為“采生祭品”的蠢蛋。


    “但這一次,你卻是從人群中恰恰不巧的選到了我。”越陽樓親切的替他說出了心中正想要說出的話,一臉溫和的笑容落在人眼中,卻恍若玩弄著人心的妖魔,似笑非笑,滿是殘酷的戲謔之色。


    “偏偏不巧,偏偏是不巧呀。”越陽樓拍著蠟黃臉漢子的肩膀感慨,帶給了他墜入冰寒深淵般的絕望體驗。


    假如說不是他不是往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的話,又假如說越陽樓不是剛好能感知生物磁場、又恰好身邊有著餘殸仙作為對比的話,一切,則或許都會變得不一樣。


    隻可惜,現實裏沒有假如這個前提,也更沒有遵照任何一個人的主觀想法發展的道理。


    “看樣子,你等著來救你的那些同伴是趕著跑路,來不了了呢。”看著槐樹下的那一片空地,越陽樓忽然說道,打破了僵持的寂靜,也給蠟黃臉漢子本就瀕臨崩潰的心理防線,加上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隨後,他聳了聳肩道:“我說真的,你還是早點放棄抵抗的打算吧,等到時候要是我心情突然不好了,你再解除能力的話,可是要來不及了哦。”


    “好、好的。”


    蠟黃臉漢子顫抖出聲,這才想起關閉了命叢對感知混亂的維持,眼神中滿是恐懼之色。終於徹底認命,忙不迭朝越陽樓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所知道的、可能挽救自己生命的信息的都交代了出來。


    ……


    ……


    ……


    就在聽完之後,越陽樓的神色有了變化,環顧四周,確認餘殸仙的確不在了之後,沉默好一會,才道:“待會,我要你去一個地方先等我,到時候你要是逃了,後果你同樣自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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