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無功縣內最熱鬧的地方,除了夜晚勾欄瓦肆聚集的樂運坊外,便屬年節時的社火集市了。


    名義上雖說是祭祀先人祖輩,可這個一年中少有的休息節日,倒卻是不像是清明那般哀戚傷感,而是更多了幾分熱鬧喜慶的意味,蓋因集市中也多有幾個外地的戲班子到來,為了那幾出不大常見的新鮮劇目,更是連縣中大戶也多有攜酒挾妓來特意觀看的。


    台上唱曲弄弦的,台下笑耍取樂的,隨著時不時的有幾位“豪客”往台上擲上一串銅錢,線繩崩裂,銅板散亂在地的悅耳劈啪聲中,那台下扮相滑稽的矮小俳優,便會當即唱個肥喏,代表戲班表示感謝,引起聚集人群裏的一陣的笑聲。


    “喏,師姐要來一根糖葫蘆嗎?”


    少年清亮的聲音摻雜在嘈雜的人聲中響起,側立在人群之外的餘殸仙循聲望去,便看見越陽樓小心翼翼的手舉著紙袋子,艱難的擠出人群,朝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


    見到此景,餘殸仙也不由得有些觸動,心中一暖,從小隨師傅生活於清冷的囚龍觀中,像這般熱鬧繁華的場景、像小師弟這樣“正常”的人類,她屬實還是第一次接觸到。


    借著集市周遭絢麗的燈光,絕美道姑伸手將幾縷散亂的發絲撩到耳後,低頭悄悄掩住玉頰兩側泛起的微紅,意外羞澀的輕聲感謝:“明明是我一時想起兒時的記憶難耐,沒想到這一番卻是麻煩小師弟你辛苦了。”


    “畢竟是我提出要帶師姐你來集市轉轉,盡一盡地主之誼嘛。”越陽樓笑著搖了搖頭,將舉過頭頂的紙袋子放下,從挑出一串糖稀最晶瑩透亮的,搶過餘殸仙的玉手,一下子便把糖葫蘆硬塞了進去。


    “況且,為這麽漂亮的師姐服務,常人哪裏會感覺辛苦啊,還不得心裏樂開了花!”


    “你啊,盡說些胡話,師姐我可是受了朝廷正經度牒的出家人,要讓老頭子知道了你這孟浪之言,等你正式入門後,還不得給小鞋穿!”餘殸仙莫名嬌嗔的白了少年一眼,出於羞澀本能,接過糖葫蘆後,還是將猶豫的越陽樓的手甩開,借著白渡子的名義,編造了一個嚇人的理由。


    看著師姐少女般小心翼翼伸出香舌舔舐糖衣的模樣,因為那一瞬間展露的明豔風情,越陽樓也不由得愣神了一下,才聳了聳肩,轉而正色道:“那我可得好好珍惜一下這幾天的時間了。”


    從趁機撬開師姐心防好套取囚龍觀信息的角度而言,他這話倒是沒錯,但當落在餘殸仙耳中時,這話中可以被解讀出來的含義,卻是根本不由得他這個原主是怎麽想了。


    不過,師姐也畢竟是師姐,雖是一時受到了觸動,但心中卻也是很快冷靜了下來,低頭掩下兩頰微紅,嘴裏小口小口的咬著糖葫蘆,悄然借眼角的餘光打量著越陽樓、


    然而,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說出了那番直白的話後,少年的目光卻是並未在她身上停留多久,而是很快就被集市周遭的雜耍給吸引了過去——不知為何,看到他的這個反應後,除了終於放心之外,餘殸仙心中竟是還有些說不出來的羞惱,隻覺得咬在口中的糖葫蘆也顯得越發的酸了。


    ''小師弟又能有什麽壞心眼呢?''她隻能在心中這麽說服自己。


    ——當然了,小師弟也確實沒有壞心眼,隻是比較饞師姐腦袋裏麵有用的知識而已。


    “我媚功都開啟了這麽久了,師姐啊,你就配合我一下行不行啊……”在另一邊,注意著餘殸仙生物磁場的變化,運轉起南鬥飛鳥拳某個被他取名為“蘭花變容”的技巧後,越陽樓心中開始打起了嘀咕,不由得懷疑起是不是修道人的體質都有些特殊。


    若說本來的[南鬥飛鳥拳]是完全針對於外界的應用的話,那麽越陽樓特意為此研究的這一技巧,則是為了補足缺點而更側重於生物磁場對自身的應用,所謂君子如蘭,除了常時間被動運轉後,可以讓皮膜越發白皙細嫩並兼具柔韌性,大幅度增加談吐和氣質的魅力外,在主動使用的時候,更是可以達到讓人自發的敞開心扉,袒露內心真實想法的效果。


    話術不夠,特效來湊,以前在某些地痞無賴的身上,越陽樓也曾實驗過這門《蘭花變容》的效果,都是很快便起到了肉眼可見的效果,讓他們在自己的“君子之德”的感化下,當即洗心革麵,哭紅著眼睛吐露著自己平生從小到大做過的惡事。


    ……可是,現在?


    望著低頭看不到表情的餘殸仙,確實沒有生效的事實麵前,越陽樓也是懷疑了起來,絲毫沒有想到,《蘭花變容》的效果在男性和女性之間,竟然也是會產生變化的。


    眼見一路上就要這麽沉默著走下去,一時無奈之下,越陽樓也是沒辦法,隻好自己親身開口了,旁敲側擊道:“說起來,師姐你先前提到糖葫蘆是你小時候的回憶,難道……這些年來你都是隨著白渡子道長、啊不,師傅他在囚龍觀裏麵修行的嗎?”


    “啊,師弟你說這個呀。”餘殸仙搖了搖頭,將串子上最後一顆糖葫蘆囫圇吞的快速吃完,陷入了回憶道:“嚴格來說,除了那叫賀什麽什麽的後來者外,我、大師兄、二師姐,都是因為從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或者說被父母拋棄,才被老頭子撿來收養,當做徒弟養老的。”


    “啊?師傅,他還有這麽的一麵嗎?”


    聽聞此事,越陽樓倒是很明顯的愣了一下子,似乎是完全想不到那個像是詭異本身一樣的枯瘦老道給幾個小孩子換尿布的樣子。


    “你在想什麽呢!”餘殸仙像是猜道了越陽樓這個家夥在想什麽一樣,頓時羞惱的白了他一眼,解釋道:“老頭子把我們收入門下的時間又不是一致的,是大師兄魏虎師先跟在師傅身邊了好幾年,然後才帶回來了二師姐秦紫劍,等到我後來的時候,也就是已經成年的二師姐把我帶到從小大了。”


    ——也就是說,除了那個一開始就跟在白渡子身邊的大師兄魏虎師外,就算連二師姐秦紫劍和這個三師姐餘殸仙在內的所有人在內,其實也都是不知道那個白渡子一開始是怎麽樣的咯?


    想到這裏,越陽樓暫時掩下對白渡子以前來曆的好奇,而是轉而又問道:“不過既然如此,那咱們囚龍觀的這個傳統,到了師姐你這裏時,又是為什麽不維持下去了呢?”


    “你是想問那個還需要人去收屍的蠢貨?”餘殸仙頓時反問,自認為敏銳的看穿了越陽樓內心的意圖。


    雖然是打著碰運氣問問能不能找到有關賀道人身上《地罡召考籙》的線索的主意,但在被“戳破”,越陽樓倒是也沒有露出破綻,隻是撓了撓頭,神色隨之變得有些尷尬:“畢竟他再怎麽說也是排在我之前的四師兄嘛,如今雖然是變成了死師兄沒錯了,但是我想,怎麽說也得給他至少搞清楚他以前大概是個怎麽樣的人吧?”


    看著越陽樓的真誠不作假的神色,餘殸仙遲疑了一下,似乎是被說動了一樣,搖了搖頭:“不是因為什麽別的問題,隻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帶著家傳技藝過來主動拜師的而已,別多想了。”


    “帶藝投師?”


    捕捉到這個關鍵詞,越陽樓便頓時好奇了起來,本身的直覺更是在告訴他,這背後或許就存在可能與《地罡召考籙》來曆有關的信息。


    “據說是從東邊那裏什麽地方逃難過來的吧,好像家裏本來還和東京汴梁的某些人的有關係。”由於和某位死者的接觸太少,餘殸仙也有些不確定的回答道。


    “……不過,就他那都快要成鹹魚一樣的尊榮嘛,說這話的時候,所有人其實也都是不怎麽相信的來著。”


    師姐你唯獨這一句話是絕對說錯了的……聽著師姐這番很有外貌歧視意味的話,越陽樓在心中默默吐槽,並將禁書目錄上有關《地罡召考籙》的那幾行描述再打開看了一眼。


    “來源於南玄門(天師道)某部秘密經典的一部分散佚殘卷——說起來,東京汴梁的話,如今的朝中,不正多的是天師道的虔誠信徒?”


    想到此處,各項線索總算是在越陽樓腦海裏麵拚湊吻合了起來,雖然還不知道賀道人這個汴梁人為什麽會跑大老遠的帶著南玄門的《地罡召考籙》來到關中,找白渡子這個北道門的老頭帶藝投師是為什麽,可至少在心理層麵上嘛,他內心的擔憂卻是頓時去了好幾分,使整個精神都重新活絡了起碼,琢磨著趁著這次集市的機會,借加餐為借口,買些水產品之類的活物當做實驗《地罡召考籙》中所載技術的材料。


    “師姐你聽我說呀……”越陽樓剛出口到一半的話忽然斷了下來,目光瞬間掃過周遭的人群,通過異常的磁場,提前察覺到了環境的變化。


    他停下腳步,目光越過人群,定凝之處,便看見了有幾個似乎是外地來的生麵孔,正在耍弄些吞火食炭、腰斬砍頭、油鍋煎炸之類叫人看著就心驚膽戰的藏挾戲法。


    油鍋鼎沸,空氣燥熱,擁擠的人群中,越陽樓卻好像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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