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城。


    入冬了,這宮牆之內的風比之往常似乎更刺骨了幾分。


    清冷的禦道之上,除了偶爾低頭走過的宦官與宮女之外,便再無他人。


    隻不過此刻,在這條禦道的盡頭,站著一個人。


    身穿一身華貴黑衣,衣袖與衣領處皆繡有騰龍。


    此人身形略顯消瘦,他站在禦道盡頭,伸手接住幾片雪花,與此同時,他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嗓音。


    “事有變故。”


    著紋龍黑衣的年輕人眉眼低垂,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手心中的那幾片雪花。


    半晌,他緩緩問道:“該如何?”


    身後再次響起那個嗓音。


    “等。”


    年輕人點了點頭,旋即二人都不再言語。


    等到年輕人終於回過頭之時,身後已經空無一人。


    年輕人便微微握拳,幾片雪花登時融於他的掌心……


    一位俏臉凍得通紅的宮女,恰好低頭匆匆走過這條禦道,她似乎察覺到身前有人,微微抬頭,旋即一愣。


    宮女趕忙又低下頭,彎腰行禮道:“奴婢見過二皇子殿下……”


    ——


    帥府。


    兵馬大元帥左江河眉頭緊鎖。


    羅奉麵露苦笑:“此事太過蹊蹺,那等高手,我此生未見。”


    左江河沉吟片刻,問道:“返虛境?”


    羅奉搖了搖頭,“不止。”


    左江河雙眼陡然眯成一條縫。


    “莫不是通玄?”


    羅奉悄然咽了下口水,給出了一個令老帥都麵色劇變的答案。


    “恐怕……依舊不止……”


    老帥左江河心頭一震,隨後便不再言語。


    通玄之上……


    乃是歸仙!


    即便是山上宗門,一位歸仙強者,甚至都可以做那開山立派的祖師爺了。


    要知道,偌大一個霸天王朝,一位一國之君,方才是一介通玄強者。


    而且還是初入通玄。


    洛朝那位洛天宸,更是久久無法突破那返虛瓶頸,也因此才會被霸天王朝力壓一頭。


    就在這時,一位平日裏根本不會出現在帥府的人,緩步踏入帥府大門。


    隨後徑直來到老帥左江河的書房之中。


    左江河在此人現身之後,其實便已經察覺,隻不過有些意外。


    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她第一次來自己這帥府。


    羅奉悄然退去。


    也是在這時,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一道窈窕倩影,靜立房門之外。


    “大哥。”


    女子輕聲喊了一句。


    左江河笑了笑,這個稱呼,他似乎已經許久沒聽到過了。


    左江河抬頭望去,來人,是霸天王朝的當朝國師,雲靈天。


    ——


    半月後。


    朱陵洞天。


    宿幽蘭每日都要推著洛毅來行針,不知不覺已經半月光陰。


    洛毅的雙腿,也的確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


    雖說仍舊是無法正常下地,但是至少現在已經有了知覺。


    而且還能做一些小幅度的動作。


    今次行針完畢,洛毅更是滿臉笑容,因為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在宿幽蘭的攙扶之下,緩緩站起身!


    不光是洛毅,就連宿幽蘭的臉上都有著幾分笑意,而且絕不是作偽,是由衷的笑意。


    沒法子,洛毅行了多少天的針,她就替洛毅脫了多少天的褲子,從剛開始的抵觸,到現在她差不多快要麻木了。


    基本上就是手起褲落,人抬走。


    下一位。


    哦不,沒有下一位。


    少女林悅然每天都是笑哈哈,今天一路陪著洛毅和宿幽蘭回家。


    月明星稀,待到一行三人走到了洛毅等人的居所,少女忽然神秘兮兮的說道:“二狗,翠花姐姐每天很累的,你晚上可不能再跟姐姐打架哩!”


    洛毅與宿幽蘭皆是一愣。


    林悅然又小聲道:“前兩天晚上我娘回家悄悄跟我爹說,你和翠花姐在床上打架,外麵都能聽見木床搖晃的咯吱聲,打的可凶!”


    宿幽蘭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少女林悅然忽然歎了口氣,她老氣橫秋的拍了拍洛毅的肩膀,“二狗啊,真不是盟主我說你,翠花姐這麽好看,你咋個不懂得珍惜呢?”


    說著,少女林悅然還背起了小手,一邊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一邊搖頭晃腦的說道:“年輕人,就是不曉得珍惜,總要等到失去了才後悔,唉~”


    宿幽蘭的臉紅的直到耳根。


    什麽床上打架,分明是那天洛毅自己睡著了之後手不老實,再加上自己下手重了些,一不小心就把洛毅給一腳踹到了床下。


    誰知那老舊的木床差點塌了,害的她修了好半天……


    少女越走越遠,不一會就消失在了月光下。


    回了屋,洛毅現在已經能夠艱難的自己從床邊爬上去。


    至少不需要宿幽蘭自己每次都將他抱上床,宿幽蘭喂好了小院的雞鴨,收拾了一下房間和需要換洗的衣物,再拉上簾子,從裏麵鎖好屋子,這才緩緩上床。


    這些瑣事,宿幽蘭如今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那句話說的真是不錯,我亦無他,唯手熟爾。


    宿幽蘭吹滅了蠟燭,二人靜靜的躺在床上,當然了,誰都沒睡,但是誰都沒說話。


    宿幽蘭還是老樣子,一張床,她幾乎是貼著牆壁去睡,本就不大的木床,幾乎被洛毅全占了。


    夜色裏,月光中。


    洛毅靜靜的看著屋梁,他忽然問了一個一直以來都不曾問過的問題。


    “夫人?”


    “嗯?”


    宿幽蘭似乎已經習慣了洛毅整日叫她夫人,此刻聽見洛毅叫她,她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洛毅又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道:“咱們從前……是什麽樣子的?”


    宿幽蘭一愣,似乎是沒想到洛毅會問這個問題。


    “我們……”


    宿幽蘭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


    總不能跟洛毅說曾經我們雖然雖不上死對頭,但是也絕對稱不上一路人。


    見麵即便不需要你死我活,但也是算計頗多,你來我往,如果沒有這檔子事,恐怕他們這一生,都不會有太多的交集。


    所以麵對洛毅的問話,宿幽蘭沉默了。


    她不知道該怎說,亦或者說,她許是不知道該如何再去騙洛毅了。


    這幾日每日與洛毅朝夕相伴,雖然洛毅與廢人無異,但是總是笑容溫柔,一聲聲夫人,也是發自肺腑。


    反觀自己,每一句“夫君”,都是一個謊言。


    彌補一個謊言,除了坦白,便隻能用一個更大的謊言去覆蓋之前的謊言。


    “我們……”


    宿幽蘭還沒說完,洛毅便忽然開口打斷了她。


    “我知道這裏不是咱們的家,有時總會看見你怔怔出神……”


    “而且這些生活中的瑣事,其實我看得出來你完全不懂,每次都要我在一旁事無巨細的跟你複述一遍,你才能懂個大概。”


    “有時我會想,曾經的你,或許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而我……”


    洛毅笑了笑,笑容中有苦澀,但是好像也有幾分釋懷與解脫。


    “忘記了。”


    宿幽蘭側過身子,枕著手看著洛毅的側臉。


    “夫人。”


    “嗯?”


    “你想家了吧。”


    宿幽蘭眉眼低垂,沒有回答洛毅這個問題。


    忽然,宿幽蘭神情一變,因為洛毅不知什麽時候也側過身子,而且一隻手環住了自己的腰肢!


    “你……”


    宿幽蘭話還沒說完,洛毅便微微用力,將宿幽蘭那仿若柔弱無骨的纖細腰肢摟過,並且將其摟入了懷中。


    宿幽蘭雙手下意識地抵在了洛毅的胸口,原本想要將他推走,


    可下一刻,宿幽蘭整個人身體一僵,她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洛毅。


    洛毅側著身,用額頭輕輕抵住了她的額頭,一臉認真的看著宿幽蘭。


    “不管從前怎麽樣,從現在開始我會照顧你的。”


    “我會盡我所能,一定會……”


    洛毅的嗓音很淡,淡到隻有她能聽見。


    宿幽蘭怔怔的看著洛毅那清澈如水的眸子,一時間竟忘了把他推開。


    她見過很多雙眼睛。


    有些殺氣騰騰,有些古井不波,有些桀驁不遜,有些利欲熏心。


    很多人的眼睛,都像是一片陽春白雪,看上去純良無比。


    可隻要稍稍將那白雪撥開,就會發現,下麵其實是一片泥濘。


    洛毅未曾失憶之前的眼睛,她見過。


    她相信一切都可以作偽,但是眼睛不會。


    曾經的洛毅,雖然淪為一介質子,但是那眼神桀驁的像一頭孤狼,縱使滿身傷痕,也無人能讓他低頭。


    他孤身走在風雪中。


    可現在,就像是走在風雪中的孤狼忽然回頭,眼中沒了孤傲,仿佛隻剩下一汪清泉。


    而且,從未有人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久而久之,或許連自己都忘了,說到底,自己也是一個女子。


    如果可以的話,在這紛繁的世道中,應當是沒有那個女子不喜紅妝喜戎裝。


    在宿幽蘭微微失神的這片刻,洛毅已經微微閉上眼,呼吸均勻。


    宿幽蘭黛眉微蹙,如此近距離的看著洛毅這張臉,讓她的心境起了漣漪。


    她想猛地將洛毅推開,可是不知為何,手抵在他的胸口,卻遲遲沒有動作。


    不知不覺,夜已過半。


    洛毅仍是摟著宿幽蘭,睡得很沉,很安穩。


    而她,就隻是皺著眉,看著洛毅。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或許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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