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書拍了拍宋禦史的後背, 勸他先穩一穩,不要驚慌。


    宋禦史起初點點頭,配合地深吸一口氣。然後他蹭地一下起身,打開房門往四周探看, 確認外麵真沒人之後, 他又關上門, 急匆匆衝到林尚書跟前, 抬手狠狠地指了指他,幾度欲言又止。


    “我怎麽可能不驚不慌?”


    林尚書見宋禦史這般反應,反倒覺得正常, 畢竟這確實是足可以嚇破人膽子的大事。


    “林兄, 你是不是瘋了?怎麽連這種事都敢想?”


    “但凡功成名就之人,哪一個不是過人的膽識和魄力?剛才誰喊著少機會?現在機會來了, 你怎倒成了縮頭烏龜?”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說的這個事可是要掉腦袋的,”宋禦史看看四周,壓低聲對林尚書強調道,“這是謀逆啊!”


    林尚書輕笑一聲, 靠著軟墊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你以為功勳爵位那麽容易撈?隨隨便便就讓人得到,那還稀罕麽?”


    宋禦史稍微冷靜一點後, 在林尚書身邊坐下來,“我有點想不明白,以林兄如今的官品地位, 哪裏還用得著冒險幹這種事兒?”


    “外人瞧著我光鮮,實則受委屈的地方多著呢,否則我兒何至於死在開封府的鍘刀之下?”


    提起林三郎, 林尚書心裏就酸楚不已。


    “等你到了我這個位置就知道了,這不上不下的地方才最憋屈!上次韓琦怎麽說我,你也聽到了。那天的人要是換成八大王或者呂相,你說他敢那麽說麽?”


    “當然不敢!”宋禦史馬上應承。


    林尚書見宋禦史還會附和自己的話,便曉得這裏頭有戲。他坐直了身子,跟宋禦史小聲道:“其實這到底全是謀逆還是扶正,全憑你怎麽看。”


    “哦?”


    “當年楚王發瘋被廢,你可知真正的緣由是什麽?”


    “莫不是這裏麵還有蹊蹺,楚王並非自己發病?”宋禦史忙追問。


    林尚書飛快地點了下頭,“你想想啊,這好端端的人怎麽就能突然發瘋?在那之前,楚王因貌類太宗,聰穎絕倫,深得太宗喜歡。當時朝野上下誰不是以為楚王會繼承大統?”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也是我機緣之下知道的消息。當年楚王被貶為庶人後,楚王妃一直沒有放棄給他治病,遍尋了天下名醫,後來從一位雲遊的方士口中得知了病因很可能是中毒引起。有一種草藥的汁液,人長期服用後便會精神混亂。


    由此徹查,便發現當時在膳房管做飯的廚子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連其家人也都沒了蹤影,什麽消息都打聽不到。


    若說這不是做賊心虛,誰信?


    那方士還說這種藥起初不顯什麽,服用久了就會讓人失眠多夢,精氣錯亂,暴躁易怒。等毒累積深了的時候,但凡遇到點事兒就容易暴躁發瘋,也就是大家以為的瘋病。”


    林尚書歎了口氣,可惜楚王情況發現得太晚,大局已定,早已無力回天。如今這個秘密隻能深埋在心中,不敢外傳。


    “竟然是這樣。”宋禦史跟著歎氣,“沒想到其中竟然有此等驚人的秘密。”


    “宮闈之中的醃臢事兒可多了,你能知道幾個?”林尚書告訴宋禦史,這就是人性的貪婪。所爭搶的東西越大,就越讓人喪心病狂。何況是帝位,這天下最頂端的權力,縱然是親兄弟又如何?


    “你飽讀詩書,便不用我舉例子了。就說最有名的唐朝太宗皇帝,帝位拿得名不正言不順又如何,還是坐穩了江山,贏得盛世明君之稱。多少後來者欲以他為榜樣,學著爭權,做出手足相殘的醃臢事兒?”


    宋禦史聽到這裏,默然不說話。這話越說越大了,實在駭人。


    “這誰才是正統,你心裏該有數了。所謂忠君,要忠當該是真正的君才對。”林尚書說罷,見宋禦史沒有回應,就端起桌上的酒盅一飲而盡。


    宋禦史繼續沉默了片刻,跟著也飲盡一杯酒。


    林尚書為他斟滿酒,問他想得怎麽樣。


    “沒想好,這事兒太大了。”宋禦史猶豫道。


    “要不了你的命,你一個讀書人,除了動動嘴皮子也不會做別的,又不是讓你打打殺殺。”


    林尚書告訴宋禦史,事情沒他想的那麽恐怖,一切一如平常就可。遇事兒的時候隻需要他動動嘴皮子,稍微推波助瀾一下,絕不會讓他們真拿刀衝鋒陷陣。


    宋禦史沉默著,沒立刻答應。


    “我是拿你當自家兄弟,才把這麽大的事告訴你,將來成就大業,也就有你一份福享。你求我幫襯你,結果沒把我當真兄弟?”


    林尚書說罷,見宋禦史還不回應自己,有些急了,拍大腿道。


    “千萬別跟我提什麽忠君忠國的借口,你好好想想你忠的可是真正的君?我看中你是個有血性的男兒,才與你結交。今要是畏畏縮縮,怕這怕那,痛快滾!”


    林尚書已經在心裏開始做最壞的打算了。


    他絕可能給宋禦史活命離開的機會。今天他若不能表態,跟他做一條繩上的螞蚱,那就必須滅口!


    宋禦史沉吟片刻手,問林尚書:“若真能成大事,我會有爵位麽?我家自祖上就沒人被封過爵,爹娘都盼著我能出息,光耀門楣。”


    “這是自然,最次也會是個侯爵。”林尚書笑道。


    宋禦史頓時笑了,“那行,算我一個。”


    “你真想好了?雖說大家行事慎之又慎,但這畢竟是掉腦袋的活兒。”


    “其實我對林兄所言之事知之甚少,心裏其實沒底。但我信林兄,我一個禦史本也頂不了什麽用,必然是林兄提攜我,心疼我,才會帶我入夥。”宋禦史感激不已。


    林尚書開心地摟住宋禦史肩膀,連連稱讚他是個明白人。


    “放心,我不會坑你。若是坑了你,不也是坑了我自己麽。你這張嘴我可見識過有多厲害。”


    宋禦史再度笑著點頭。


    “那如今我們效忠的人是——”


    “噓!”


    林尚書謹慎地環顧四周,示意宋禦史別亂問,與之前說謀逆之言的時候相比,反而是現在他好像更害怕被人偷聽。


    “等你表了忠心,立了功,那位自然會現身,你也自然就清楚他是誰了。”


    “可你剛才說真正該當君王的人是——”


    “千萬別瞎猜,等到時機了,都會給你解釋。你不是信我麽?”林尚書反問。


    宋禦史笑著點點頭,隻好不再繼續問了。


    時至深夜,宋禦史喝得大醉,才被隨從從尚書府攙扶離開。


    林尚書親自送行,再三囑咐宋禦史的隨從們要把人照顧好。


    等把人送上車了,林尚書便匆匆去了後院假山林之中,與莫追風見麵。


    “你遲了。”


    莫追風雙臂抱著一把大刀,人靠在假山石旁,安靜不言的時候仿佛就是一處靜物,與假山林融為一體。


    林尚書被嚇了一跳,緩了口氣後,才跟莫追風解釋:“我想拉攏了個人進來,費些工夫。”


    “那個宋禦史?”


    林尚書應承,因見莫追風一臉沉默不屑的樣子,他禁不住解釋:“這人有大用,我在朝說話就缺個辯才好的人幫襯,多了他便有如神助,今後的事都會容易些。”


    “此人確有幾分才華,但你能保證他真忠心?”


    林尚書:“我會再試他幾次看看。”


    “暫且用不著了,你先成了此事,他不忠也得忠了。”莫追風對林尚書附耳嘀咕了幾句。


    林尚書大驚:“這麽快?”


    莫追風:“開封府查得緊,再拖延下去,那邊必然能查出蛛絲馬跡,到時候大家都得藏匿。要麽現在做,打個措手不及,出其不意。要麽就此銷聲匿跡,忍五六年再來。”


    “五六年也太久了,養這麽多人耗資巨大……”


    “正是這個道理。” 莫追風緊盯著林尚書,質問他選哪一種。


    等五六年後,都是什麽光景了?他都多大了?再說那麽多人肯定養不到五六年後,到時候一切都要從頭張羅。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確實如莫追風所言,倒不如就趁現在出手,打一個‘出其不意’,靠突襲製勝。


    “幹!就現在幹!”林尚書不忘提醒莫追風,別忘了給他的承諾。待事成之後,會為他死去的兒子報仇,他要整個開封府都為他的兒子陪葬!


    “小事。”莫追風讓林尚書想辦法從樞密院打聽到三衙在元宵燈會的守衛安排,並且需要準確的侍衛名單,“此事重中之重,盡快辦妥。”


    殿前司、侍衛馬軍司和侍衛步軍司並稱三衙,統管皇宮侍衛以及全國禁軍。皇帝出行,護衛安全事宜全部都由三衙負責。而三衙的兵籍和發兵之權都歸屬於樞密院。


    林尚書點頭應承罷了,再抬頭已不見莫追風的人影了。


    莫追風趕到廣賢樓時,隻見陳一發披頭散發,隻穿著裏衣,胸膛半敞,坐臥在榻上。他身邊有一四角檀木矮桌,上麵擺滿了酒菜。陳一發喝一口小酒,用筷子加一口菜,悠哉悠哉,不亦樂乎。


    “你倒是清閑。”


    因莫追風帶著一陣涼風入屋,陳一發不禁打了個哆嗦。


    “不然能如何?時值佳節,我又不能外出,生怕這張臉被開封府的人認出來,整日悶在屋子裏就隻有這點樂趣。”


    陳一發在被押至汴京的半路上逃獄之後,就悄悄趕到汴京找天機閣備用的落腳點,隨後莫追風就出現了,就將他安排到了廣賢樓。為保證自己這張臉不能被外人見到,他已經有半個月足不出戶了。


    莫追風:“收拾一下,這就跟我走,有重要的事交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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