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沐浴之後, 在身上塗抹了淡香的玫瑰露,才去找韓琦。


    如今因為倆人關係要好,張昌連通報都省了, 隨崔桃自己進屋去, 他隻要在外頭望風就行了。


    從今天發生的事來看, 他這活計還真緊要, 必須得有他這樣的人謹慎做好外圍防禦,才不至於被人偶然目擊, 再鬧出什麽謠言來。


    韓琦正垂眸專注地寫東西, 忽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抬頭一瞧,崔桃的臉近在咫尺,濃密的睫毛翹著,一雙眼睛像兩潭清水,閃著微微光亮, 機靈帶笑。


    韓琦勾起嘴角, 放下筆,“倒是快。”


    “卻還是沒有六郎快, 已經都處置完了, 倒叫我一眼熱鬧都沒瞧著。”崔桃不吝稱讚韓琦,“弁通學術,吏事精明, 巧捷萬端,卻又不拘細行, 我看上的男人果然是舉世無雙!”


    聽崔桃前半句的誇讚,韓琦內斂淺笑,心裏是喜悅的, 但聽到後半句,他人直接定住了,輕咳了一聲,避開崔桃的目光。


    “那不知六郎看上的女人是怎麽樣的呢?”崔桃明知道他害羞,偏就要逗逗他。


    見韓琦不回答,崔桃就歪頭瞧,一直看他。


    “亦是並世無雙。”


    崔桃嘿嘿笑起來,用輕輕手戳了下韓琦的臉頰。


    “真乖。”


    韓琦拉住崔桃的手,順勢把人摟在懷裏,讓崔桃坐在他的腿上。嬌軟的身軀,散發著淡淡的馨香,極易令人心煩意亂。


    所以韓琦在溫柔摟住崔桃之時,便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崔桃卻不老實,一會兒摸一下韓琦的臉,一會兒又去揉他的耳垂。


    韓琦隨即抓住崔桃亂動的手,要她乖一點。


    “你若心急,便早日成婚。”


    崔桃:“……”


    誰心急了,你才急呢!居然一步到位想到成婚後的才能辦的事。


    崔桃卻還是老實了點,不亂動了。


    韓琦卻突然摟緊了崔桃的細腰,在她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也如崔桃當初親他那般,蜻蜓點水一下,不多逗留,讓人恍然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抓不住了。


    “這邊沒照顧到,不開心了。”崔桃指了指自己沒被親到的左臉。


    韓琦輕笑一聲,便也親了一下左臉。


    軟而溫熱的唇輕輕地碰到臉頰上 ,便輕易地令人心跳加速,體溫升高。


    最難得的是這男人真不占便宜,你叫他親一下,他就真親一下。


    愛最難得的是尊重和克製。


    稀罕的。


    “原來六郎的侄子在國子學讀書。聽說那晚……六郎抱的人是他?”崔桃故意如此問韓琦。


    韓琦睨一眼崔桃,解釋的口氣聽起來還挺認真正經。


    “沒這樣說過,確是抱了一位晚輩,不過是喊我大人的‘晚輩’。”


    崔桃抿著嘴角與韓琦對視,杏目漸漸彎成了月牙兒形,接著就忍不住笑起來,捧著韓琦的臉輕喊了他一聲大人好。


    “對晚輩,我會多珍惜愛護些。”韓琦的手在崔桃的臉頰上輕輕撫摸了一下,真似視若珍寶一般,怕碰壞了。


    他怎麽這麽可愛!


    崔桃摟著韓琦的脖頸,在他左臉親了一口,又在他右臉親了一口。親得韓琦明顯害羞更加不敢亂動了,崔桃才從他懷裏出來,勉強放過了他。


    畢竟謠言剛平息,倆人如今還在開封府,還是收斂點為好。


    崔桃覺得韓琦會燥得口渴,所以很善解人意地給他新倒了一杯涼茶送了過來。韓琦果然沒猶豫,直接端起茶盞飲用。


    崔桃順便問韓琦,今天可有被張素素的行為意外到。她聽萍兒描述過了,張素素在最後關頭竟然當麵指責了韓琦‘心不正’。


    “其實我到現在都沒太想明白,張素素這樣做的緣故為何?”


    “人很大膽,精於算計,細論起來是不痛不癢的小事,但卻能‘殺人’於無形。此人有幾分危險。”韓琦蹙眉道,“至於緣故,無外乎毀你我二人的名聲後,最得利的那些。且看著,早晚露馬腳。”


    “嗯。”


    崔桃應承後,打算把自己罪惡的手伸向韓琦的——


    屋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接著就聽有人問張昌,韓推官可在。


    崔桃馬上正經起來,跟韓琦講起了鬼宅的案子。


    張昌則在這時告訴來人,這會兒正在討論案子,若沒有急事便先等著,又或者等韓推官不忙的時候他再通知他來。來人自然是願意選擇後者,然後就走了。


    崔桃倒是沒有停下來,既然說到了案子,那就公歸公,把情況討論完。


    崔桃告訴韓琦這次的被害者陳屍的情況更為慘烈,除了被挖眼割舌之外,她還是一名孕婦,一屍兩命。


    韓琦蹙眉,隨即思忖道:“眼可視,舌能言,凶手偏將這兩樣都除去,目的為何?”


    “這倒是不禁讓我想到了我們剛經曆的情況。這造謠,就是先用眼睛看了,然後再用嘴傳訛。”當然這點隻是崔桃隨口一說,在不了解凶手信息的情況下,作案動機的分析是非常複雜的。


    可能是兩名被害者看到了什麽說了什麽,引起凶手的憤怒而引發謀殺。也可能是因為兩名被害者身上有什麽共同特點,激發了凶手的作案欲,對她們實施了加害。同時也不能排除無差別的殺人的情況,比如凶手本就有挖眼割舌的嗜好,殺人欲望強烈,見人便覺得手癢癢要下手。當然最後一種的情況比較少見,出現的概率不大。


    若情況為第一種,算是仇殺,仇人殺光了,凶手大概率就不會再犯案。若為第二種,大概率是連環殺手了,很可能會有下一次觸發,進而令他繼續犯案。


    “鬼宅拋屍,想來也不是巧合。”韓琦接著道。


    崔桃點頭,“鬼宅周圍都有房舍住戶,凶手這樣拋屍明顯會增加暴露的危險。明明有簡單的方式拋屍,卻要走這樣麻煩的步驟。這拋屍在鬼宅於凶手來說,一定有非常必要的原因。”


    這兩處鬼宅,除了共同特點都是頗有名氣的鬧鬼之地外,沒什麽其它的相關性。在位置上距離較遠,原住戶及其流傳的故事也都不一樣,基本上沒有共通之處。


    “兩座鬼宅都很瘮人,連王四娘那樣賽得過男人的武人去了都覺得害怕。但凶手卻敢把被害人送到鬼宅去,還在鬼宅內對她們實施了挖眼割舌。很顯然,他不懼於鬼宅傳說,也不怕被他殺死的被害人化成厲鬼來對付他。”


    總結來說,凶手一定是膽大不怕鬼的。


    從其頸骨骨折的殺人手段,以及其死後挖眼割舌的殘忍行為來看,凶手一定是下手利落凶狠的,且很可能會武。


    藐視生命,也藐視鬼。


    “韓判官剛上任開封府,便接了這樣一樁案子,難免會有疏漏之處,你多看著些,以補不足。”韓琦囑咐道。


    “是。”崔桃乖乖領命,然後問韓琦今天什麽時候放值回家。


    “會晚些。”韓琦道。


    “那我給你做奶香蜂蜜麻花和碧翠蝦丸湯怎麽樣?”崔桃馬上問。


    韓琦沒有立刻應,反問崔桃可覺得累。


    “不呀,一想起要做好吃的,我還高興呢。”崔桃道。


    韓琦這才應承,道一聲麻煩崔桃。


    “哎呀,太客氣啦,孝順長輩是晚輩應盡的責任。”崔桃揶揄韓琦一句。


    韓琦怔了下,隨即失聲笑了。等崔桃離開很久之後,他的目光才從門口方向收回,繼續專注處理公務。


    崔桃回屍房進行了二次驗屍,在死者的衣物上找到了鬼針和蒼耳,這是在路旁、田間地頭或山野等處都能沾到的東西,範圍較廣,不具備縮小範圍的作用。


    崔桃又在死者左腳的鞋底和鞋幫相接的縫隙裏,刮出了些許灰色狀粉末。這名死者的頭上倒是沒有頭虱。因為屍身脹大,呈現出了巨人觀,衣裳看起來略緊繃顯小。但估算其實際身長之後,再將剝下來的衣物進行長度測量,會發現死者若在生前正常體態下穿這身衣物非常偏大。


    兩名被害者手腳都有繭,甲縫裏都有泥,一個有頭虱,一個衣裳不合身,可見她們生前的生活境況並不好,需要幹粗活。不過她們的身上都出現了油點,近來應該是接觸過做飯的活計,而且油量不小,普通情況下的用點炒菜或燉菜,是不可能在身上和鞋上形成指甲大小的油漬。


    兩名被害者像是近況改變了,身上的鞋子和衣物都很有可能原本不是她們自己的,是從別處而得。


    崔桃特別查看了死者身上的蛆蟲情況,尚未成蛹。死者雖然被棄置於屋內,但因為鬼宅早就破爛不堪,四處通風,院外飛舞的蠅蟲是可以毫無阻礙地飛進屋內。蠅蟲在短時間內便可接觸到屍體,在其身上產卵。


    蠅的生長發育要經曆四個階段:卵、蛆、蛹和蠅。在產卵之後,卵的發育大概需要一到兩天的時候,至蛆的階段大概要六到十二天左右,然後就會進入蛹的階段,接著蛹就會變成成蟲蠅。當然具體的發育情況,會受到溫度、濕度以及食物供應是否充足等條件所影響。比如在夏天,溫度較高的情況下,孵化和成長發育都會比較快些。1


    現在是盛夏時節,屍身暴露在空氣中大概一個月就會白骨化。目前呈現的巨人觀,內髒還沒有完全溶解,綜合推算死亡時間應該在十天之內。想要再具體一些,就要在鬼宅的環境條件下,觀察培養蠅從卵發育為蛆到蛹的過程。同時也要培養現在屍體上的蛆,先測量記錄蛆蟲現在的長度和形態,再觀察它從現在開始到結為蛹需要多久的時間,以判斷現在的蛆處在蛆的生長中的哪個階段。


    崔桃用鑷子撿了一些蛆蟲,讓王四娘去找了一些腐肉,分了三罐觀察培養蛆蟲。又在鬼宅內,死者身亡的位置放了一盆肉,每日記錄觀察這盆肉生蛆的情況。


    這種雜活兒自然不需要崔桃特意去操做,令王四娘和萍兒去做就行了,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王四娘和萍兒聽說這活計都傻了眼,本來她們就很怕鬼宅,非常惡心蛆,結果這兩樣居然要一起做,這簡直是挑戰她們生存的極限。


    “能不能不去啊?”倆人哀求崔桃打商量道。


    “當初是誰再三保證說,隻要讓她們留在開封府,便給我打雜什麽活兒都能幹?”崔桃反問,


    王四娘和萍兒都閉嘴了,但一點不耽誤她們痛苦而難受地扭曲五官,眼巴巴地用目光哀求崔桃。


    “要不讓李才去吧,他是崔娘子的徒弟,曾作誓要好好學習娘子破案的能耐,那這活兒他就該了解呀。以後的日子那麽長,他總有機會還會碰到生蛆的腐屍。”


    萍兒靈機一動,馬上跟崔桃提議道。


    崔桃點點頭,“有道理,那你們就通知他去,把我的要求給他複述一遍。”


    “好咧!保證一字不落,請崔娘子放心!”倆人五官立刻恢複端正狀態了,甚至露出幸災樂禍的喜悅表情。


    倆人隨即就帶上蛆蟲罐子和一盆肉去找了李才。


    李才剛跟著李遠問詢完案發現場周邊的住戶情況,返回開封府。這才在班房得空休息,喝了兩口茶,便連打了兩個噴嚏。其他衙役們都說是有人念叨李才了,還開玩笑問他是不是走了桃花運,跟哪家小娘子結了情意。


    李才剛罵這些人胡說,就聽人傳話說王四娘和萍兒來找他。


    聽完二人轉述的任務的李才,一張臉立刻哭喪了。他瞄了一眼王四娘手裏拎著的三罐蛆蟲,連連退步,表示這活兒他不能幹。


    “你若這樣無能,崔娘子可是會嫌你這徒弟丟人了,以後肯定不認你。”王四娘笑話他道。


    “就是,崔娘子肯定會對你失望極了。”萍兒跟著附和王四娘的話,起再度強調的作用。


    李才心一橫,正要答應,李遠笑著過來了,勾住自家兄弟的肩膀,隨即拆穿了王四娘和萍兒的意圖。


    “怕是崔娘子吩咐你們去,你們不願,便推到他身上了吧?”


    王四娘和萍兒當即心虛地搖頭否認。


    “好啊,你們!”李才自然是看出二人的破綻,直歎她們倆好算計。


    “那你去不去?反正崔娘子應了,說讓你去也行。”王四娘道,“你若不去,回頭我們告訴崔娘子,你可就丟大人了,崔娘子肯定會覺得你這徒兒太無用。”


    “那你們呢,豈不是也無用?”李才反問。


    李遠哈哈笑起來,隨即調和他們三個‘無用的人’幹脆一起去,這樣人多還能壯膽,一起同甘共苦也不錯。


    “這哪裏是同甘共苦,分明是同闖鬼宅養小蛆兒。”萍兒糾正道。


    李遠又笑,“那這也算是特別經曆下結成的情義了。”


    最終,三人誰都沒逃過,敲定一起去,各自分工,穩準快地布置完就進行記錄,然後迅速從鬼宅撤離。


    三人走的時候,卻剛巧碰見無憂道長來到鬼宅前,說是也要為這間鬼宅作法 ,為亡靈超度,驅邪消災。


    李才自然是攔著不許無憂道長去。


    無憂道長無奈之下隻能去了,但走之前,還是請萍兒和王四娘幫忙跟崔桃打商量,最好能允許他進去做法事。


    萍兒敬佩無憂道長如此驅邪除魔的無私大義之心,連連點頭應承,讓無憂道長放心,她一定把話傳到了。


    現在是盛夏,開封府屍房可沒有那麽冰塊供給屍體使用。特別是今日剛進屍房的這位被害者,屍體已經處在高度腐敗狀態,氣味實在是不怎麽好。若在屍房再放久一些,隻怕整個開封府都會彌漫著在巨臭無比的腐屍味道。


    崔桃便請示了韓琦,得了可以提前處置屍體的命令後,出於謹慎起見,她又請張穩婆再查一遍屍體,看看是否有疏漏之處。


    張穩婆查看之後,又瞧了崔桃的屍單記錄,直歎細致,“崔娘子叫我查看疏漏,我倒是發現自己有不少疏漏。”


    隨後,屍身被府內雜役搬走了,崔桃點了艾草香驅除屍臭。倆人便一起從屍房裏出來,畢竟比起屍房裏頭,還是外麵的氣味兒更清新些,比較適合聊天。


    張穩婆尷尬了下,才提起張素素,“崔娘子該是知道了整個經過了,素素這孩子我也不知怎麽會變成這般。以前她是活潑了點,卻不是這般惹事兒的。”


    張穩婆隨即跟崔桃道歉,怪她沒管教好張素素,居然令她亂言胡沁,險些玷汙了崔桃和韓推官的名聲。


    “常一起辦案,免不了有人背後瞎議論。她年紀輕,聽說後分斷不了是非,誤會了也不奇怪。”崔桃見張穩婆是真為這件事上火,勸了她兩句,也提醒她,“不過,我卻是不懂她為何這般敢講敢做,這於她自己也並沒什麽利益好處,倒是奇怪得很。”


    張穩婆:“崔娘子的意思是?”


    “年紀輕,很有可能被什麽人蠱惑了。”崔桃建議張穩婆還是了解一下張素素的心思,又問她可問過看她這樣做的原因。


    “她給我的解釋是說,她真真誠心想拜崔娘子為師,怕崔娘子跟韓推官不明不白地在一起吃虧,便想著為崔娘子爭一把。如今卻是糊塗了,糊塗自己是不是誤會了崔娘子和韓推官之間的關係,自己是不是好心辦壞事了。”


    張穩婆說這話的時候,也在觀察崔桃的反應。她想知道崔桃對張素素的態度反應如何,看看這件事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至少大家別鬧的太僵了。便是張素素以後不留在開封府了,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有錯就好好賠錯就是,回頭還能和和氣氣的最好。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她的那些話一旦說出口,會給別人的名聲帶來多少影響。這豈會是誠心拜師?”


    張穩婆頓時覺得後脊梁發冷,之前她還以為自己的侄女隻是性子太純了,也太蠢。因為誤會了崔娘子和韓推官在一起,因為太過誠心要拜師,才會一門心思地要幫忙,犯蠢做了傻事。


    如今經崔桃這樣一說,更像是她有目的這樣做,故意在陷害人。


    “不是像,就是 。”崔桃告訴張穩婆,在張素素被韓琦處置之前,張素素就找她談過,當時她表態很明確,讓張素素自己擔著自己惹下的事兒,跟她沒關係。但張素素轉頭就改態度,甚至不惜當麵詆毀。


    崔桃提醒張穩婆,別因親戚關係便失了冷靜判斷。張素素現在有很大的問題,如果她不能及時去關注和關心她,找到問題的根源,再這麽魔怔下去,她會毀了她自己。


    張穩婆本以為把張素素帶離開封府,訓斥她一頓,確保她以後不再開封府搗亂,事情就算解決了。卻沒想到,還有後續的麻煩,還要深挖根源才行。


    崔桃的提醒讓張穩婆瞬間醍醐灌頂,張穩婆忙跟崔桃道謝,很感激她能誠心實在地跟她講這些話。也再度為張素素的惡劣做法,跟崔桃道歉。


    “人有時候,特別是孩子,一旦鑽進牛角尖認死理兒,很難走出來。隻憑耍嘴皮子,跟他們說些道理是不行的。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愛鑽牛角尖,一旦受到刺激,很容易有極端的想法。”


    崔桃提議張穩婆最好是側麵打聽,暗中觀察,尋了蛛絲馬跡之後,來告訴她,她們再一起想合適的辦法去解決。


    崔桃接著還拿今天查案之時得知的座鬼宅原主人的故事,作為例子講給張穩婆聽。那對夫妻的大女兒、二女兒犯案時就正和張素素現在的年紀差不多。倆孩子一旦想不開了,連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都敢下手。


    張穩婆越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連應承,十分感謝崔桃的提醒。


    “崔娘子若是不說,我還真意識不到。”


    崔桃客氣地表示沒關係,她這樣做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


    就怕派人監視張素素,她已有所防備,查不出什麽。但如果有她的姑母張穩婆幫忙看著,自家人不容易有防備心,就會更容易露出破綻和線索,要不了多久就能查到根源。


    崔桃和張穩婆作別之後,再度沐浴一次,把自己洗香了,才挽起袖子去廚房做飯。


    韓綜這會兒來了,跟崔桃簡單講了下李遠等人調查的案發現場外圍的情況。所記錄的證詞可謂是囉囉嗦嗦的一堆,實則沒有什麽有用的線索。


    “查案便是如此,費時費力又繁瑣,別說查這半天沒有線索了,有的時候查十天半個月也還是沒有。”崔桃邊扭著麻花,邊跟韓綜講了上一樁幹屍案的情況,告訴他這案子之前就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線索沒進展。


    “好,那我不急,慢慢來。”韓綜隨即跟崔桃客氣地表示,他初來乍到,多有不懂的地方,就要麻煩她多寬容他一下了。但他保證一定會盡快適應,不給大家拖後腿。


    “韓判官比起以往來,倒是謙遜了許多。”崔桃擰完麻花之後,放到一旁二次發酵,便開始剝蝦做蝦丸子。


    韓綜覺得崔桃做飯的這雙手巧得不行,不知不覺都有些看癡了。


    他問了崔桃在做什麽之後,便禁不住咽口水,立刻覺得餓了。


    “天色不早了,已經到放值的時候了,韓判官還是早些回去吧。想來這新官上任,家裏肯定會設宴慶祝。”崔桃讓韓綜別耽擱,趕緊回家休息,跟家人好生相聚熱鬧一下。


    韓綜乖乖地點了頭應承崔桃的話,“都讓你猜著了,他們真張羅一桌宴等我回去慶祝呢!什麽好吃的菜都有!”


    韓綜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想不想和那些人熱鬧慶祝,他隻想跟崔桃呆在一起。哪怕就是現在生疏的距離,也可以。


    再好的山珍海味,也不及她煮的一碗水好喝。


    但如今他卻是不能放肆自己,隨隨便便就將心裏的這些話都說出來了。


    因為公歸公,沒有私。


    韓綜隨即溫笑著跟崔桃告辭,隨即拂了一下衣袖,邁著大步飛快地離開了荒院。似乎生怕自己走慢一步,便舍不得離開了。


    崔桃在炸麻花的時候,因為手不小心沾的水滴在了油鍋裏,便有油濺了出來。


    正好崔桃這會兒沒來得及圍上圍裙,於是就在自己胸口的衣服上看見有兩滴油漬。


    這油漬讓崔桃不禁想起挖眼案被害者身上的油漬來。


    倒不知她們二人是不是也跟她的情況一樣,因在廚房接觸了炸物,才在身上濺了油。


    崔桃把奶香蜂蜜麻花炸完了之後,鍋內留油炒蝦頭,將蝦油炒出來之後,再放入碧翠的蘿卜絲。


    在煸炒的過程中,蘿卜的辣氣和土味兒都會隨熱騰騰的煙炒機出去。然後添水,等水開之後,下做好的蝦肉丸子,須臾的功夫,蝦肉丸子就變成了粉紅色,在顏色翠碧的蘿卜絲中顯得尤為粉嫩好看。


    蝦肉不易久煮,煮久了就會失去其彈嫩的口感。這湯屬於速成,卻格外好喝。


    蘿卜絲與蝦的鮮美融合,就好比銀耳搭配蓮子做成的羹,冰糖和雪梨的互相成全。


    清爽卻並不素的鮮湯,配上表皮金黃酥脆但內裏綿軟十足的奶香的麻花,簡便卻不簡單,讓人不知不覺飽了肚子,卻還是覺得不夠。


    韓琦用完飯後,便稱讚崔桃的手藝。


    崔桃讓韓琦不必客套,她今天晚飯做得很省事兒,沒半點複雜的地方,真的隻是舉手之勞。


    “若如此,便更不一般了。”


    隨手一做便都能如此美味,隻能說崔桃有削木為鑲的能耐,更是了不得。


    崔桃緩緩吸一口氣,手托著臉頰,凝重地看著韓琦:“六郎的嘴怎麽突然變這麽甜?而且你誇人這樣兒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呢?”


    “肺腑之言。”韓琦的讚美沒有停。


    崔桃覺得自己嘴角是沒機會休息了,一直勾起,掛得很高。


    因韓琦尚還有公務要處理,崔桃沒繼續逗留耽擱,就主動告辭出來了。她見到吃飽喝足的張昌正在院內伸懶腰,便問他麻花解口味如何。


    張昌忙道謝表示非常美味。


    “方廚娘也做過,卻沒崔娘子這般好,外表那一層酥脆,裏頭卻不幹,是香又綿軟的,甜度也恰到好處。”張昌稱讚道。


    “果然是主仆,都會誇人。你可知他為何突然嘴甜了?”事出反常,崔桃便自然要問一問。


    張昌怔了下,笑道:“我哪兒知道。”


    張昌隨即想到了什麽,跟崔桃道:“今早我倒是聽說了一些話,六郎問方廚娘的主意,方廚娘給出了辦法。”


    崔桃忙讓張昌快講講,倆人對話的內容。


    張昌正要張口,隨即把氣給泄了。


    “這自然是不能說,我豈能擅傳我家郎君的話給外人聽。”


    “我是外人麽?”崔桃追問問。


    “不是麽?”張昌辯解道,“何為一家人?住在一個家子的人。崔娘子又沒有跟我家六郎同住在一個屋簷下,自然是不能算。”


    “你可不能隻看眼下,人要往前看啊,看以後呢。”崔桃不客氣地表示,他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張昌噗嗤一笑,馬上隔窗對著屋內的韓琦道,“六郎可聽見了?崔娘子說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崔桃警告地瞪向張昌,禁不住用手指了指他。


    怎會有如此小人?居然當她的麵去傳話?


    但凡等她走之後再說,她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麽尷尬。


    崔桃扭頭就要跑,便聽見門突然開了,韓琦叫她。


    “六郎還有公務沒做完,我就先不打擾了。”崔桃背對著韓琦說的話,隨即撒丫子就溜了。


    張昌對韓琦道:“恭喜六郎,倒不必再跟方廚娘討教了,瞧崔娘子已經願意跟六郎成為一家人了。”


    其實今天早上,韓琦便是跟方廚娘討教,該怎樣做會更哄女孩子開心,令其心甘情願嫁給自己。雖說他腦袋夠聰明,但在男女情愛上,終究沒有書本可學,多問見多識廣的人經驗總有好處。


    方廚娘便囑咐韓琦,說要設身處地為她著想。簡言之,便是想其所想,感其所感。更還有重要的一點,要給對方足夠的讚美。用方廚娘所言的話就是‘花言巧語’,說是女人難免都愛聽這些。雖然她可能們剛聽到的時候,嘴上會罵一下,可心裏頭還是會忍不住開心喜悅。基本上來說,沒人能抵抗得了讚美。


    “卻不能懈怠。”


    韓琦話畢,便關上房門,繼續忙去了。


    張昌原地呆了呆,便挑眉深吸一口氣。他現在可太難了,天天瞧他們這一對怎麽甜蜜地膩在一起。


    以前伺候韓琦,張昌最盼著一天中自己可以獨自休息的時候,現在他最怕自己要去休息了。一躺在床上就不禁想多,一多想就覺得自己一個人,真的是好孤獨好可憐好慘!


    ……


    次日,崔桃在跟王四娘和萍兒一起去八仙樓吃早飯。


    她們一進門,就發現了張素素居然也在八仙樓。她人一臉倦怠,眼底有些烏青,似乎是一晚上都沒睡好。她叫了早飯擺在桌上,卻是一口都沒動,而且她特意選了靠門的桌子。據廝波何安說,張素素天沒亮就來了,一直坐到現在。


    崔桃這下就更確認了,張素素很可能是特意守在這裏,等著見她。


    崔桃當然沒有理會她的打算,落座之後,就跟何安點了早飯。


    張素素就在這時慢吞吞地走到崔桃跟前,要跟崔桃賠罪。


    “你可行了吧,別熊瞎子學繡花,跟我們娘子裝模作樣了。”萍兒率先把人攔住了,讓她快滾,離她的老大遠一點。


    昨天旁觀了韓推官審問她的整個經過,這張素素什麽嘴臉萍兒可看得一清二楚,惡心透了她!比蠅蛆還讓她覺得惡心!


    “哎呦,不錯呀。”王四娘不禁稱讚萍兒厲害了,如今居然學會說俗語罵人了。


    張素素這時退了兩步,正當萍兒被王四娘誇得高興,以為自己成功擊退張素素的時候。張素素突然撲通跪地了。


    本來喧鬧的八仙樓大堂,因張素素這一舉動,瞬間安靜下來了,所有客人都好奇地看向張素素。


    崔桃立刻放下筷子,轉身就走。


    王四娘戀戀不舍地望著自己剛上來的這碗羊肉餛飩,到嘴的肉就要這麽舍了,好氣!氣得她忍不住在心裏狂叫,狠狠瞪一眼張素素,才跟萍兒一起追上崔桃。


    “咱們躲著她幹嘛,上啊,直接幹翻她!”王四娘憤憤地喊道。


    “她這種人一旦招惹上了,就如同癩蛤|蟆上腳麵,不咬人卻惡心人。”萍兒跟王四娘解釋,如今她們都代表著開封府,若在大庭廣眾之下‘欺負’人,必然會落下話柄。所以遇到這種情況,走才是上上策。


    王四娘恍然大悟,更被惡心壞了,“她到底要幹什麽啊!”


    “我想跟崔娘子道歉!”張素素追了上來,正好回應了王四娘這聲感慨。


    王四娘隻覺得子腦子裏血氣上湧,真想掄起狼牙棒,將這廝打成肉醬。


    崔桃依舊沒理會張素素,快步往前走。


    “崔娘子,請容我跟你道歉!”張素素非要氣喘籲籲地追上來,黏著崔桃道歉。


    在遭到崔桃的再度無視之後,張素素突然大聲對崔桃喊,音量足以令周圍的路人側目駐足。


    “受罰後我就好好反思了,是我不對。求崔娘子理我一下好不好,誰不理我都可以,但可崔娘子不理我,我真受不了。崔娘子於我而言就是最重要最敬佩的人,若還是遭了崔娘子嫌我,我願意以死謝罪。”


    崔桃離開的步伐依舊很順溜,絲毫沒有因為張素素的話而猶豫。


    張素素便從袖子裏拿出一塊碎瓷片,便決心要朝自己的手腕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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