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對韓琦主動過那麽多次, 沒翻車過。


    韓琦才不過主動一次,滿城皆知。


    崔桃不禁扶額。


    王四娘和萍兒聽說這八卦,整個靈魂都好像燃燒了起來, 倆眼冒出的光似乎能將黑夜照成白晝。


    “嗷嗚, 韓推官原來是斷袖啊——”王四娘驚訝的張大嘴, 緩了半晌之後, 還是有點激動,“不行了, 我腦子裏有好多東西冒出來。啊啊啊, 我好想知道他那晚抱的那小郎君長什麽樣!”


    崔桃托著自己的臉頰,正對著王四娘。


    王四娘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沒注意到崔桃。


    “怪不得,本該到議親的年紀,明明那麽搶手,卻還是熬過了榜下捉婿, 硬生生把自己剩下來, 原來是不喜歡女子。”萍兒搓著下巴,深沉地思量, “咱們可不能因這事兒瞧不起韓推官, 喜歡男子也沒什麽錯。”


    王四娘點點頭應承。


    崔桃倒沒看出來,這倆人思想還挺開明。


    “我之前本來還以為崔娘子和韓推官還能……”王四娘歎口氣,“唉, 想多了,想多了。”


    “想多了。”萍兒附和, 也跟著遺憾地歎口氣。


    當初崔桃顯擺桃花扇給她們倆的時候,王四娘和萍兒麵上敷衍答應,好似就那麽混過去了。實則, 哪裏能忍住好奇心?為此,二人曾專門圍桌正式討論過,仔仔細細計較,一一排查,把崔桃身邊有可能的男人都扒拉個遍,連王釗和李才都沒放過。


    最終,倆人還是一致覺得是韓琦可能性最大,因為怎麽看都覺得崔桃和韓琦來往密切一些,對其態度也不大一樣。


    當然了,她們沒有證據。之前為了抓證據,甚至偷偷看了崔桃扇子上的那個‘桃’字,跟韓推官公文上的字跡進行悄悄比對,可惜結果並不大像。當時還奇怪自己怎麽就不一樣呢?如今總算恍然明白了,人家韓推官斷袖啊,是她們想多了,真想多了。


    崔桃聽二人懺悔她們曾經的‘誤會’,差點沒笑出聲


    丟了錢在桌上,崔桃把自己開封府的腰牌啪地一下,拍在鄰桌的桌中央。


    鄰桌的幾位客人正議論韓琦的家世,當年科舉何等風光,反正開始扒韓琦的老底了。深挖他有多厲害,然後再來一句,‘再厲害又怎樣,不是個正常人,斷袖啊’。


    “誰再造言,開封府衙大牢伺候!”崔桃說罷,告知在場眾人,“誰若有造謠韓推官的情況,來衙門找我舉報,一旦查實獎十貫,並為舉報者保密 。”


    本來正興致勃勃議論的客人們,看到崔桃亮出開封府腰牌都傻眼了。眾人再聽崔桃這隱秘舉報給獎賞那麽多錢,動心思的同時都有點害怕。為舉報者保密,誰知道身邊的朋友會不會悄悄背叛自己,為了錢把自己舉報出去?


    崔桃轉頭請何安幫她把這條消息傳一傳。


    何安忙應承,請崔桃放心,他會多找一些他熟識的廝波,在各大酒樓等人員密集的地方宣揚一下,過不了多久就會散布出去。


    王四娘不解:“崔娘子特意為韓推官破財作甚?這事兒他自己肯定能解決,那麽聰明的人,還能解決不了了?”


    萍兒附和點頭。


    “這你們就不懂了,錢好花,人情卻難買。”崔桃隨便扯了一個理由解釋。


    萍兒恍然大悟,“原來崔娘子在算計韓推官,讓韓推官欠娘子人情,回頭讓他還人情的時候,卻是錢買不來的好處!”


    “還是老大聰慧,更勝一籌!”王四娘樂顛顛拍馬屁道。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她們老大居然能算計到,那個平日裏看起來溫和斯文實則清高疏離的韓推官,王四娘就倍兒覺得渾身爽快!好像終於出了口多年的惡氣!


    三人至禦街武大娘的胭脂鋪前,便有店內的跑堂過來相迎,笑問三位娘子是否需要胭脂水粉。特別是對崔桃和萍兒,跑堂的尤為熱情,給二人推薦店內成套的妝麵,除了胭脂水粉外,還有花子油、茶油、額黃、鴉黃、輕煤、紅粉等等。


    北宋女子推崇眉目美,在眼眉的妝容上尤為看重。


    所以跑堂的特意著重給二人薦了輕煤,“如今不大尚青黛點眉了,都以輕煤來點。”


    這輕煤其實就是一種墨,畫起來比青黛更顯色,據傳是一位名妓發明了此法,從而流傳開來。


    崔桃倒是不太崇尚這種剃了原本的眉毛,重新用墨畫的辦法。眉毛稀疏補色一下也就罷了,如今不管濃密都要剃掉,未免失了畫眉的本意。


    王四娘卻是躍躍欲試,在萍兒的幫助下畫了畫,然後就花錢買了兩塊輕煤。


    跑堂的也發現了 ,崔桃人長得太自然美,不大需要太多東西,反倒是王四娘可填補的地方多,於是轉而對王四娘熱情起來。


    “娘子,我們這還有百眉圖,每日早上起來,忽然想換個眉毛樣式,又不知該換哪一個的時候,比照這個圖就可以了。”跑堂的隨即將圖冊呈給王四娘。


    王四娘看了驚歎不已,活這麽大,她不知道眉毛居然可以有這麽形狀,什麽‘倒暈’、‘卻月’……可真講究!當然要買,以前不懂的東西都得趕緊補回來才行。


    跑堂的接著又給王四娘推薦額黃,“這起初可是自宮裏頭流傳出來的畫法,所以也叫宮黃,在額頭上塗抹這麽一下子,整個人瞧著都貴氣了呢。瞧瞧,這哪裏像是一般人家出身的娘子?哎呦,一看就覺得像是哪家的高門貴婦呢!”


    王四娘就對著鏡子瞧著自己額頭上的額黃,聽著跑堂的在旁妙語連珠地稱讚自己如何美麗,她也覺得好,美滋滋地也把這額黃買了。


    “有了額黃,那絕不能缺口脂,咱們這有石榴嬌,聖檀心、洛兒殷、大紅春……”跑堂的請王四娘選色,他推薦王四娘選朱紅色類,淺紅和深紅不大適合她,不夠提氣色。


    王四娘便選了大紅春,果然覺得合適。


    跑堂的再建議王四娘試試水粉,“如今正尚粉點眼角的淚妝,哎呦,這畫上了,那叫一個楚楚動人呢。”


    崔桃在旁一直觀察這胭脂鋪的環境,鋪子是兩層樓,後頭還有一小院兒,不過後院的房舍倒是一般,也見有兩個跑堂的常出入那裏,應該是下人房。


    這胭脂鋪的二樓應該有賬房,因為細聽,能聽到樓上有算盤撥動的聲音。二樓肯定不隻一間房,大概掌櫃或少東家的休息房間也在那裏。


    “老大,瞧瞧怎麽樣?”王四娘歡歡喜喜地找崔桃問。


    崔桃扭頭看一眼王四娘,眼睛不禁倏地張大一圈。


    一抹黃額頭,豔色厚唇,兩眼邊點著好幾個白色的斑點……


    幸好是白色的,若為紅,崔桃大概會以為是屍斑。


    “如今都崇尚這般畫,卻瞧那高門娘子們相聚,十人裏有七八都此般,再美不過了。”跑堂笑著稱讚很美。


    “開心麽?”崔桃問王四娘。


    王四娘挑起她以墨繪成的柳葉眉,美美道:“自然開心,我好些年沒用過這些東西了,上次用的時候還是成婚那會兒。”


    崔桃應承,“開心就好。”


    “娘子這頭發毛躁了些,若塗上些茶油,不僅除毛躁,還會讓頭發顯得又黑又亮。”跑堂的繼續介紹。


    “我這頭發好多了呢,用了我們娘子的方子洗頭才這般,以前更不好。”王四娘歎畢就痛快地掏錢,連茶油也買了。


    萍兒隨後也撿了兩樣東西買了。


    跑堂的賣得心滿意足,但還是有些不甘心,問崔桃:“這位娘子不買點?您看您同伴都買了呢。娘子漂亮,可也得保養些許,這歲月最是催人老了。”


    “我想要你們店裏頭最好聞的胭脂水粉,我家郎君就愛聞香的,卻不能太香,卻也不能太淡,要濃淡合宜。”崔桃告訴跑堂的,隻要合適,錢不是問題。


    跑堂的立刻來勁兒了,瞧那兩位娘子就出手大方,而這一位還被那兩位尊稱老大,肯定不是一般人。


    趕緊把鋪子裏所有味道好的東西都呈給崔桃,請她隨意挑選。


    “不過如此,沒什麽稀罕。”崔桃感慨都很一般,示意一眼王四娘,便要走。


    王四娘馬上跟跑堂的說她這些東西都不要了。


    “我家老大沒看上你家東西,肯定是你家東西不行,剛不過是你忽悠我呢吧!”


    “這怎麽行,這都是賣出去的東西,再說娘子也試用了。”跑堂的不願。


    兩廂就吵起來,越吵越凶。


    “吵什麽!”一記厲害的男聲從樓上傳來,崔桃隨即就看見一名容顏清秀的男子從樓上踱步下來。沒拄拐,看其走路姿勢也很自然,若非見其眼睛暗淡無光,還真瞧不出這人雙目失明了。


    這人便是胭脂鋪的少東家,武恒。


    武恒聽屬下說了經過之後,便不爽地蹙眉,讓其退錢給王四娘。隨即他就要轉身回樓上,被崔桃叫住了。


    崔桃說明來意,“想請武大郎協助開封府,幫忙查一樁案子。”


    “抱歉,在下身體不適,不方便。”


    “哪裏不適,我給武大郎治治?”


    “哪裏都不適。”武恒一臉不爽地抗拒道。


    “那我帶來的銀針可能不夠用,不過沒關係,現買也來得及,保證給武大郎紮滿身。”


    “威脅我?用酷刑?”武恒扭頭對著崔桃的方向,嗤笑一聲,顯然不懼於崔桃話中的威脅。


    “這是治病,可不是用刑,我們開封府的衙役那都是存著一顆仁愛大眾之心。”崔桃自誇道。


    “隨你。”武恒隨即上樓,崔桃便帶著王四娘和萍兒跟著上去。


    施針的時候,武恒一聲不吭,一臉赴死之相。


    武恒性子是倔的,他本以為自己那態度對人,真會受酷刑,早聽說衙門裏折磨人的招數很多,瞧不見的銀針就是其中一種。若想事後追責都沒法子,因為見不到傷口。


    不過他被施針之後倒是沒覺得怎麽疼,反而在片刻之後,他聽到給他施針的女子步伐飛快地離開了。


    武恒正奇怪怎回事——


    噗!噗!噗噗!噗噗噗……


    無數個連環屁放了出去。


    武恒臉色極其難看,幸而屋子裏沒人,妙的是這些日子一直不舒服肚子,終於不那麽鼓脹又墜墜地難受了。


    崔桃這時則在樓下跟跑堂的道了歉,還給了他們五貫錢作為賠償。


    跑堂的本來挺生氣,一瞧崔桃賠這麽多錢,自然高興,馬上表示沒關係。


    “不許收!”武恒不知何時下樓,喝令跑堂的一句,隨即請崔桃入雅間落座。


    “崔娘子有何求,但說無妨。”武恒還是冷著一張臉。


    崔桃就將從地臧閣搜來的胭脂水粉給了武恒,請他分辨一二。


    武恒隻輕輕聞了一下,“紅藍花、重絳、石榴、蘇方木。”


    “這是阿容胭脂鋪的東西,不過聽說近來都被你們開封府查抄了。”武恒道。


    “嗯,不瞞先生,這些東西跟地臧閣有關,故想詳查來源。”崔桃見這武恒確實是個有點能耐的人,倒也不瞞他。其實瞞也瞞不住,倒不如顯出點誠意來。


    “聽說了。”武恒又聞了水粉,跟崔桃道,“其實不論口脂還是水粉,新鮮製成的味道與置久的終歸都不同。我剛好聞到過這阿容胭脂鋪新鮮製成的胭脂。”


    崔桃眼睛一亮,忙請問武恒在哪兒聞得。


    “鄧州。”武恒告訴崔桃,他遊曆各地的時候,都有個習慣,先去當地的胭脂鋪看看,“但在鄧州,售賣此種胭脂水粉的鋪子卻不叫阿容胭脂鋪,而是叫三泰。”


    “三泰?”


    “嗯,製成必在那裏,是很新鮮的味道。”武恒道。


    崔桃因而想到,韓綜曾編過一個假故事,說她在鄧州偷盜鹽運圖的時候,被他救了,然後安置在老宅裏。事後曾解釋說,因聽說鄧州發生過偷盜鹽運圖的事,韓琦會求證,才就此瞎編了的一個故事。


    這話當時是混過去了。


    但崔桃記得很清楚,有一次她跟韓綜的隨從燭照套話,燭照曾透露過韓綜曾獨自一人去過鄧州。當然,這很可能是仆在幫著主一起撒謊。可崔桃覺得,燭照當時應該是說的實話。韓綜的謊言裏有關於鄧州的部分,有可能屬實。


    因為如今這地臧閣所開的胭脂鋪製成之地,也在鄧州。


    崔桃跟武恒道謝之後,便要離開,忽聽武恒問起鬼宅挖眼女屍案。


    崔桃納悶地打量武恒一眼。


    “因我雙目失明,便尤為憎恨毀人雙目之人,還望崔娘子早日破案,為逝者申冤。”武恒道。


    崔桃應承,“想不到你還挺有俠義之心。”


    “外人都道我脾氣不好,殊不知是他們太笨,叫人懶得有耐心與之講話。”武恒淡然地伸手,精準地抓住自己身前的茶杯,飲了一口。


    崔桃想他應該是通過嗅覺準確地確定了茶碗的位置。這世上總是有些人天賦異稟,比如聞香師,聞一下就能分辨出香水裏的幾十種成份,武恒顯然就屬於這類人。上天讓他失去了雙眼,卻讓他擁有了更為靈敏的鼻子。


    崔桃:“但我怎麽聽說你好像是雙目失明之後,脾氣才不好?”


    武恒哼笑,“沒失明的時候,總被眼前所見迷惑,分辨不清。看不見了,才終看清人心如何。很多人總是用一副同情的口氣跟我說話,好像我瞎了眼,就成了廢物一般。實則蠢得是他們,廢物的也是他們,叫人沒由來地心煩。若世間人都如崔娘子這般聰明,我倒是沒脾氣了。”


    崔桃笑了一聲,“那我當你這話是讚美了,今日多謝幫忙,以後若有事我能幫得上忙的,盡可以去開封府找我。”


    武恒略略‘嗯’了一聲,然後道:“不送。”


    崔桃從禦街直接轉路去了大雨巷鬼宅。這座鬼孤零零位處在巷子末尾的拐角處,便是在白日,這巷子也有種陰森的感覺。大概是路旁的幾棵槐樹長得太過高大,遮擋了大部分的陽光,導致路上都是陰影。


    崔桃帶著王四娘和萍兒從巷首走到巷尾,不在巷中見一個人。這裏的每一戶都住了不少人,從院子裏的生活用具和晾曬的衣物就可以看出。而且都是男子的衣物,不見有一件女人的。據李遠調查可知,這巷子裏每個院子的住戶都是十幾數男人混雜住在一起,都是外地來汴京賺錢的年輕人,做著最下等的苦力活。


    他們年紀大都在十七八至二十四五,都是因為家裏窮,才來汴京攬些活計,要麽掙錢接濟家裏頭,要麽給自己攢錢娶媳婦。因都要為生活奔波,他們一天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幹活,最多隻有三四個時辰休息,回來時都累得差不多虛脫了,倒頭就睡,天一亮就要起來出門去繼續做活兒去。


    所以,這巷子才會有白天見不到一個人影的情況。


    巷子裏每一處院落都看起來很擁擠窄小,唯一一處看起來寬敞點的宅子就是這間鬼宅了,前三後三的布局,奈何常年沒人居住,房頂和牆頭都是荒草。黑漆大門也曬掉皮了,但門上還殘留著些許沒掉幹淨的門神畫像,舊得紙已經黃得泛黑,隻分辨得出一點點痕跡。


    崔桃還在大門邊看見了一些焚斷了的香,以及一些貼過黃符紙的痕跡,不過如今卻是一張完整的符都看不見了。


    開封府為了保護現場,給大門上了新鎖。崔桃帶了鑰匙來,開鎖之後,隨即推了一下大門,發現推不開,門竟然從裏麵被閂上了。


    王四娘和萍兒跟在崔桃身後,本來就因為鬼宅的傳說覺得有些驚悚,如今一見門居然推不開,嚇得都縮緊脖子。


    倆人不約而同地瞪圓眼,尚且不知這宅子嚇不嚇人了,隻瞧她倆人的樣子倒是嚇人。特別是王四娘,還塗著額黃,畫著淚妝,殷紅的嘴唇一歪,讓人見了精神不禁為之一震。


    “這門是從外麵鎖的,裏麵為什麽會閂上?這大白天的,不會也鬧鬼吧?”萍兒有點怕怕的,揪住王四娘的衣袖。


    王四娘也怕怕的,回揪住萍兒的衣袖。


    王四娘感慨自己縱然身強體壯,武功高強,有力拔山河的氣魄和膽量,卻還是怕鬼啊啊啊……鬼是人永遠打不過的東西,誰不怕!誰不怕算誰厲害!


    崔桃跟王四娘要了匕首,透過門縫,用匕首將裏麵的門閂弄開了。


    “老大厲害!”王四娘邊接回匕首,邊用顫抖的嗓音誇讚,然後跟崔桃商量,她和萍兒能不能在外等著。


    崔桃應承,隨即就進了宅子。


    王四娘和萍兒在宅子外麵不安地大眼瞪小眼,突然一陣風從街上掃過,涼颼颼的。


    倆人不約而同地跟上崔桃,她們終還是覺得跟在崔桃身後比較有安全。


    院裏的荒草都被踩踏過了,畢竟這裏剛發生過凶案,開封府的衙役們按規矩都會細致搜查這裏的每一寸地方。


    據現場的勘察記錄所記載,屍體就在正堂內發現。


    昨天,有幾名少年想要來鬼宅壯膽子,雖然說是壯膽,他們還是選擇了白天來壯,可見膽子確實不大。結果爬進宅子裏後,一推房門,幾名少年就看見臉上有倆血窟窿的被害者躺在正堂的地中央。可以想象當時幾名少年受驚程度有多厲害,估計他們幾人這次算是徹底‘壯’破膽了。


    如今在正堂的屋地上,還可見到有點點斑駁的血跡,為明顯的滴落狀,量不多,凶手應該就是在這裏割舌,挖了死者的雙眼。


    萍兒和王四娘看到地上的血,不禁想起屍房裏被害者那副淒慘的死狀來,再配著周圍這陰森森的環境,倆人彼此靠得更近了。總是吵吵鬧鬧的兩個人,如今前所未有地親昵地緊貼在一起過 。


    這宅子院子鋪著青石板,瞧不見有腳印的痕跡。但屋子裏灰塵比較厚,可分辨遺留下來的隻有一種腳印,尺碼在十寸二左右,大概屬於男性的腳印。之所以說大概,是因為從尺寸上來說大概率屬於男性,但不排除有人小腳穿大鞋,或就是有個別女人腳大。


    因為現場隻遺留一種腳印,並且沒有明顯打鬥痕跡,因而初步斷定,鬼宅應該不是第一凶案現場,而是拋屍現場。運屍是否輔助了工具,不得而知。


    根據屍表屍斑的情況,估算死者的死亡時間大概在昨天淩晨天亮之前。屍體被發現的時間在昨日正午日頭正盛的時候。


    崔桃倒不覺得凶手會在太陽東升剛好天亮的那段時間運屍,在別的地方,這時間可能各家各戶還睡著覺沒起床。但在大雨巷,這正好是住戶們最活躍的時候。


    如果凶手選擇在這個時間運屍,非常容易被察覺。反而是在天大亮之後,上午大家都做工的時候,大雨巷內沉靜得連落葉的聲音都能聽見。


    崔桃接著走遍了鬼宅的每間房,屋子裏尚還殘留幾件殘破的家具,大多數都空置了。門窗的糊紙都破了,有一處朝東的牆還裂了個大縫。宅院裏的兩棵泡桐樹枝椏古怪地伸展,葉片寬大,長得很茂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巷子裏的土質好,崔桃發現巷子裏的樹木長得都挺高大茂密。


    “咱們可以走了麽?”王四娘和萍兒互抱著一起走路,還是覺得這裏陰森不舒服。


    崔桃正點頭之際——


    鈴!


    玲玲!


    玲玲鈴!


    正堂方向忽然傳來鈴聲。


    “啊啊啊啊啊……”萍兒先叫出聲,王四娘在萍兒的帶動之下也叫起來。


    崔桃本沒怎樣,倒是被這倆人突然的叫聲嚇了一跳。崔桃當即要去前院查看,王四娘趕緊給崔桃遞上匕首。


    “用不著,真要是鬼,這玩意兒殺不了。若是人,一不小心把人殺了,我還得擔責。”崔桃從地上撿了兩塊碎瓦,徑直去了。


    衝到前院,卻見一位身著黃袍的道士,正手搖著鈴鐺,揮舞著桃木劍,木劍上還插著兩張符紙,看起來像是在作法驅鬼。


    崔桃隨即看清楚這道士的樣貌,竟是三天前她特意請去給胡連枝超度的名道——無憂道長。


    無憂道長念叨著兩句咒語,桃木劍一晃,劍上的符咒便自燃起來,隨即一抖劍,燃燒的符咒便從劍身滑下,落在地上。


    王四娘和萍兒隨後趕來,見竟然是一位道長,突然鬆了口氣。倆人也沒之前害怕了,好像突然找到了靠山一般。


    無憂道長轉頭掃向王四娘和萍兒的時候,眼睛一瞪,隨即又看到崔桃,那瞪圓的眼睛才恢複了常態,似乎才確認她們三人是人。


    “想不到在這遇到了崔娘子。”無憂道長收了桃木劍,便踱步過來跟崔桃禮貌地打招呼。


    “同想不到。”照理說這裏是開封府的案發現場,閑雜人等不該入內,崔桃問無憂道長可是受了開封府的邀請。


    “貧道自願前來驅鬼除魔。”無憂道長道,“近兩日貧道見城中不少百姓因這鬼宅惶惶不安,危言越來越甚,才來此作法。”


    “原來您就是無憂道長,早聽說道長的大名,今日得見果然不凡!”萍兒聽說無憂道長的身份後,馬上崇拜地給他見禮。


    王四娘不知道無憂道長是誰,小聲問一嘴。


    萍兒趕緊跟身邊的王四娘介紹,無憂道長是東京地界最有名法術最高強的道長,但凡遇到什麽鬼怪麻煩,隻要能請他出山,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道長所煉製的丹藥也是延年益壽,效用奇高,所以大家都十分崇拜道長,覺得他比神仙還神。畢竟有事兒求神仙,神仙不搭理,求成了無憂道長,麻煩事兒立馬就能解決了。


    “這麽神?”王四娘驚歎。


    無憂道長謙虛地笑了笑,“萍娘子謬讚了,貧道才疏學淺,還需多多精進。”


    “道長太謙虛了。”萍兒忙道。


    “呦,這裏還挺熱鬧。”趙宗清下了馬,便將馬鞭甩給隨從,大步走了進來。


    無憂道長忙詢問趙宗清何故來此。


    “本尋你切磋道法,聽你的小徒孫說你在這,我便也來見識見識這鬼宅什麽樣。一旦我運氣好,碰見鬼呢。”


    趙宗清說罷,便轉眸好奇地打量一番宅子的環境,目光隨即落在了正堂地麵的血跡上。


    “崔娘子不易呀,這裏可不是一般女子敢來的地方。”


    崔桃禮貌地頷首,權算作回應趙宗清了。


    趙宗清特意看一眼崔桃,“我發現你從知道我是宗子身份之後,便對我態度格外拘謹。”


    “身份有別,自當如此。”崔桃應道。


    無憂道長笑了笑,“倒不必如此,他不拿架子,也從不拿身份壓人,我們這些道士與他相處,講什麽話都隨意的。”


    “真的麽?”崔桃好奇看向趙宗清。


    趙宗清笑著點了下頭。


    “這裏是案發現場,還請二位不要久留。”崔桃伸手,示意二人出去。


    無憂道長:“……”


    趙宗清:“……”


    眾人出去後,崔桃便關門,將院門重新鎖上。隨即便聽門內傳來輕微的響動,眾人這時候都安靜了。


    崔桃隔著門縫朝裏看一眼,說道:“是門閂,該是哪裏壞了,自己滑動。”


    趙宗清扯起嘴角,倒也不多言,招呼無憂道長隨他一起走了。


    崔桃目送他們二人離去之後,便伸手點了一下王四娘的額頭,結果沾了自己一手指的額黃,還得用帕子擦。


    “萍兒怕也就罷了,瞧不出你也怕,以前不是挺膽大的麽。”


    “以前膽子大不怕死,那是覺得活著也沒多大趣兒,誰敢讓我憋氣,我就讓誰不好過。亡命徒麽,都是這麽個亡命法。”王四娘話鋒一轉,“但現在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萍兒好奇問。


    “跟著老大混之後,越發覺得活著的好處,有滋有味的,不舍得死,所以更惜命了。”王四娘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得好好珍惜自己,畢竟這世上還有那麽多好吃的我沒吃過,還有那麽多好吃的我沒吃夠。”


    萍兒一聽,忍不住笑起來。


    崔桃也笑,拍了拍王四娘的肩膀,讚她感悟深刻。


    “在慢慢的歲月長河中,你會發現什麽都會變遷,心會蒼老,唯獨美食讓你熱忱不變。”


    民以食為天,隻要守住對吃的這份兒熱忱,就不會喪失活著的基本快樂。在此之上尋找其它快樂,那就會更快樂了。


    趕上晌午,三人吃完午飯折返開封府。


    崔桃不知韓琦是否用了午飯,給韓琦帶了柳八娘家的薄皮春繭包子,數她家這種包子最好吃,皮兒薄,有糖餡、肉餡和素餡的,每樣來兩個,口味齊全,吃著方便。


    崔桃也沒避諱王四娘和萍兒,就告訴他們這包子是給韓琦準備的。


    倆人居然半點沒多想,紛紛附和崔桃是應該照顧關心一下韓推官,賣人情嘛,多賣點大家以後在開封府就可以放肆地橫著走了。


    三人在抵達開封府後門之後,分兩路走。王四娘和萍兒回荒院,崔桃則去找韓琦。


    崔桃在半路遇到兩名衙差,就見倆人湊一起悄悄嘀咕什麽,崔桃隱約聽見二人提及‘韓推官’,便以為是斷袖的事兒遭了他們議論,便將二人叫住,問他們二人講什麽。


    “崔娘子還不知道吧?”


    “知道什麽?”


    “外頭都在傳韓推官前兩日抱著一少年,斷袖了,實則是謠傳——”


    “哦?”崔桃示意二人繼續,顯然倆人話沒說完。


    “那根本不是什麽少年,是一女子,還是咱們開封府的。”


    崔桃接著看二人,讓他們痛快把話說完。


    倆衙役往日都曾品嚐過崔桃做過的美食,也都覺得崔桃不是外人,倒是對她不避諱。


    他們看看左右,先讓崔桃保證不會亂傳,才悄悄告訴崔桃:“是張娘子,張穩婆的內侄女。”


    “誰亂講的?”


    “哎喲,這可不是亂講,張娘子認了的。”衙役道。


    崔桃點了頭,打發那倆衙役可以走了。她再往前走了沒多遠,就見張素素一身青衣青襆頭的打扮,現身在她麵前。


    崔桃瞧張素素這種時候竟是這副打扮,不禁眯起了眼睛。


    “崔娘子,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單獨談談麽?”張素素一臉嚴肅認真地問詢崔桃。


    “談什麽,你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話,非要私下裏說?”崔桃不客氣地反問。


    張素素忙問崔桃是不是聽說什麽了,讓她千萬別信那些傳言。


    “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用的事上,直說你的目的。”崔桃道。


    “我今天穿這身是湊巧,誰知外頭謠傳那些,便有人問我。我故意含羞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讓他們誤會了。”張素素坦率承認道,隨即跟崔桃再三道歉,並告訴崔桃,其實她早就知道崔桃跟韓琦在一起了。


    崔桃不禁嗤笑一聲,發現事情似乎往“有趣”的方向發展了。


    崔桃直接帶著張素素去了荒院,那裏是她的地盤,且有王四娘和萍兒在,她們都一定會站在她這邊說話,倒不怕有什麽人作妖使詐。而且她之前還正式跟張穩婆說過,她拒絕收徒張素素的事,目的就是為了把矛盾擺出來,讓別人知道她跟張素素關係沒那麽好。


    張素素跟著崔桃在涼亭內坐下,小聲跟崔桃道:“崔娘子放心,這事兒我誰都沒告訴,我這樣做都是為了崔娘子。”


    “說出你的想法。”崔桃繼續聽著。她跟極品的腦回路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需要了解一下對方的奇葩想法。


    “外頭人都瞧不起咱們驗屍的。韓推官人是不錯,崔娘子也配得上他,隻是這世上俗人太多,韓推官也免不了會顧忌這些。他一直吊著催娘子不肯許諾婚事,便是不作為。我這樣做是拋磚引玉,逼韓推官往前走一步,讓他肯下決心娶崔娘子進門。不然他這事兒若不澄清,就得認下我了,我這人他肯定看不上的。”


    “絕了。”崔桃佩服地點點頭,讚許張素素這做法厲害,“犧牲自己的名節,來毀我和韓推官名聲。”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幫崔娘子。”張素素忙站起身,慌張地跟崔桃解釋,“畢竟韓推官那樣的人物,不知有多少高門出身的貌美女子惦記呢,男人的情意常此一時彼一時,我這樣做是為了幫崔娘子盡快定下婚事,好了卻崔娘子的心病啊。”


    “你連我的心病是啥都知道了?有何憑證,拿出來看看。”崔桃反問。


    張素素哽住。


    “我還說你的心病就是,故意算計韓推官,想強逼他娶你呢。”崔桃道。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韓推官也不可能娶我,他是還跟崔娘子一起白頭偕老的。”張素素直搖頭,表示她對韓琦絕無半點旖旎心思。


    “隨你怎麽說。”崔桃聲音散漫,不以為意,“反正這件事跟我沒關係,你自己鬧出來的事兒,你自己都兜著。”


    本來斷袖謠言的事兒,隻要沒那麽多人提,過兩天就散了。再說倆男人抱一起,便是分別時深情了點,又能怎樣?這要是算個事兒,杜甫的《冬日懷李白》、《春日憶李白》、《天末懷李白》、《夢李白》可怎麽講?


    張素素支支吾吾:“那我、那我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麽?我好心辦壞事了?”


    崔桃見張素素這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哼笑道:“不管你是真幫忙而不小心犯了蠢,還是假幫忙,我都不會領情。我說過,如果有人作妖,我是會斬妖除魔的。張娘子顯然沒聽進去我昨天的話。”


    “我這就去澄清!”張素素慌張告辭,往外跑了幾步之後,突然駐足了。


    崔桃隨即望過去,見韓琦正帶著王釗等人直奔荒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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