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具幹屍的皮膚皆呈現黑褐色皮革樣化, 在環境條件允許的條件下,自然形成這樣的幹屍至少要在六個月以上的時間。三具幹屍身上的衣服比較舊,但跟幹屍比起來, 衣裳的腐舊程度並不太夠, 雖然是舊衣, 但更像是平常穿的不要的衣裳穿在了幹屍身上, 跟幹屍的情況相較而言,就有些太‘嶄新’了。


    三具幹屍在胸前、麵部和頭頂部分都有明顯的血跡, 雖然血跡已經幹涸, 但呈現較明顯的鮮紅色,這血跡顯然是近期形成,比較新鮮,也與幹屍形成的時間並不相符。崔桃還檢查了血跡所在的地方,對應幹屍的部位並不存在傷口。


    幹屍的整個屍身的軟組織都已經幹縮變硬,重量大概僅剩原體重的十分之一。披頭散發, 發上無任何飾物, 因為幹屍在縮水變幹的過程中就會變小,故此原本的衣物掛在其身上, 應該是鬆垮的。


    但這三具幹屍下半身的衣物則是非常緊實地係好固定住了, 所以沒有出現在被晾曬的時候部分衣物出現鬆垮脫落的現象。性別係兩男一女,因為沒有明顯外傷,屍體幹化得比較厲害, 所暫時無法確定致死原因。因為技術手段有限,等屍體運回屍房後細查, 可能也未必會知曉。


    這時,李遠將他了解到的情況回稟給韓琦和崔桃。


    宅子的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妻,聞山泉和唐氏。二人有一子, 今年已有二十三歲,人卻有些傻,智若四五歲的孩子。


    今天恰逢天貺節,一大早唐氏便想在門口兩棵大柳樹之間拉起一根晾衣繩,打算把家裏的衣裳拿出來曬一曬。但繩子隻綁了一頭,她就聽兒子吵吵鬧鬧喊著餓了,唐氏就先忙活著做飯去了。


    唐氏的丈夫聞山泉在酒鋪廚房做活兒,一大早就要趕去做事,一日三餐從來不在家吃,所以這家裏頭隻有唐氏和聞大郎兩個人。


    唐氏飯做一半的時候,就聽見門口傳來尖叫聲,鄰居喊著她家掛著死人。唐氏跑出去查看,便見自家門口的晾衣繩上掛了三具身上沾血的恐怖幹屍,而自己的傻兒子正站在幹屍前麵傻笑。唐氏嚇得立刻暈死過去了,還是鄰居羅大娘打發兒子羅大郎去報了官。


    之後就是軍巡鋪得到消息,率先封鎖現場,通知了王釗、李遠等人,韓琦和崔桃隨後也得知了消息,趕來這裏。


    如今唐氏還在院中暈著,聞大郎正跪在唐氏身邊,哭喊著叫娘。因為院門口掛著三具幹屍,沒人敢進去管他們母子倆。


    王釗抵達現場時,唐氏就醒了,但嚇得手腳發軟動彈不得。聞大郎雖然人傻,卻格外護著母親,不許任何人靠近。王釗見唐氏沒大事兒,就不強押著聞大郎了,反正大夫也沒來。這人受驚之後他們也不敢隨便挪動,就隨著他們母子如此了。


    這會兒崔桃初步驗屍完畢,屍體也從大門口搬走了,王釗就請崔桃幫忙查看一下唐氏的情況。


    聞大郎立刻護住自己的母親,滿臉戒備地瞪著崔桃。王釗二話不說,就命倆衙役將聞大郎押住。


    唐氏眼睜睜看著,眼淚直往下流,她張嘴哼哼兩聲,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


    崔桃簡單查看唐氏的情況後,發現問題不大,就地給她施針之後,又開了一劑壓驚湯,命人去抓藥,然後就把唐氏攙扶起來。


    唐氏這才發現自己似乎能動了,抽泣著給崔桃道謝。


    聞大郎也不知哪兒來得蠻力,掙脫了衙役的押解,撲到唐氏身邊,緊緊抱住了唐氏的胳膊。


    李遠這時將詢問來的證詞告知韓琦,沒有人注意到這三具幹屍是誰掛在上麵。大家瞧見的時候,隻看到聞大郎樂顛顛地站在幹屍前頭拍手笑。


    崔桃打量聞大郎兩眼,問他:“門口那三件衣服可是你掛出來的?”


    崔桃故意沒說是幹屍,而是用了‘三件衣服’。


    聞大郎怕生地躲在唐氏身後,畏懼地瞄著崔桃。


    唐氏還有些受驚沒緩和過來,但還是配合著崔桃,用顫抖的嗓音問聞大郎是否如此。


    聞大郎點了點頭。


    “我的天!你這混賬,怎麽能掛幹屍在咱們家門口!”唐氏氣得再度大哭。


    “唐娘子不必過於激動,這事兒有蹊蹺,我看他連幹屍是什麽都分不清楚。”崔桃道。


    經崔桃這麽一提醒,唐氏反應過來 ,連連點頭,跟崔桃解釋這孩子是真的很傻。


    “是是是,我瞧見他的時候,他還對幹屍拍手笑呢,真不知那東西是什麽有多恐怖。”唐氏納悶道,“隻是我不明白,這不過是做兩道菜的工夫,他怎麽就弄了三具幹屍出來!”


    崔桃環顧這宅子裏的情況,院子裏有一木推車,邊上淩亂堆放著壇子、簸箕等物,十分雜亂,還沒有進行分類收放。那廂還有木柴散亂堆在牆角,但數量並不多。崔桃又透過窗戶看到屋裏的布置也不算整齊。


    “剛搬進這宅子不久?”崔桃問。


    唐氏愣了下,回頭看一眼自家亂糟糟的屋子,不大好意思地對崔桃道:“確實,剛搬來三日,還有很多東西沒收拾完呢。加之還有他鬧騰,總在旁搗亂,我收拾得就更慢了。”


    宅子是普通的三間房布局,正房和東西廂房。廚房則在正房和西廂房的邊角處,不算大。對應的正房和東廂房的邊角處也有一個小屋子,被用作雜物房。


    崔桃輕聲問聞大郎:“你是從哪兒找的那三件衣服,幫你阿娘曬上了?”


    聞大郎還是有些害怕地看著崔桃,不大敢說話。


    崔桃想起來自己身上還有一包自製的話梅,本是打算拿給韓琦品嚐的,如今便拿出來先給聞大郎嚐了兩顆,等他吃了嘴饞了,便哄他帶自己去找幹屍原本所在的地方,就把一整包都給他。


    別瞧這聞大郎智力似乎隻有四五歲,對外人的防備心卻很重,也很依賴他娘唐氏。便是他吃了崔桃給的甜蜜蜜的話梅,他饞得不行,還是猶豫不想受崔桃的引誘。不過最終當崔桃把那一包話梅送到他鼻子邊兒的時候,他忍不住了,搶走那包話梅,就轉身跑向雜物房的方向。


    崔桃就跟著聞大郎一塊走。


    聞大郎並沒有進雜物房,而是繞到了雜物房的後麵,扒開地上的稻草,露出一塊帶把手的木板子來。


    抓住把手,把木板子一掀開,發現裏麵竟是一個地窖。


    “這地方竟然有地窖?我竟不知道!”唐氏驚訝不已。


    地窖不深,其實隻有到成年人肩膀那麽高,跳下去後要貓著腰走,門開著的時候,光鮮也不算太暗。


    王釗和李遠率先跳下去後,搜查了地窖的情況。


    地窖裏比較空,沒太多別的東西,隻找到了幾件破衣裳,三個粗麻布袋子和三個應該是用來係麻袋的繩子。


    崔桃發現那幾件破衣裳不僅上麵還粘著沙土,布料還有些糟了,稍一撕就破。相較於三具幹屍現在身上所著的‘結實’衣物,這幾件糟了的衣物反而更像是幹屍們身上原本該穿的衣服。


    像聞大郎這樣的孩子,能把三具幹屍身上的衣服穿得那樣妥帖,有些不大可能。


    崔桃就向唐氏證實。


    唐氏應承道:“是如此,平常都是我給他穿衣服,他自己一個人便會穿得亂糟糟的,衣帶都係不整齊。”


    唐氏便問聞大郎細節,他是如何跳進了這個地窖,又是如何搬運三具幹屍。


    “嗯……娘做飯,想給娘曬曬衣服!”聞大郎揪著唐氏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唐氏。他從大家的表情中能夠感覺到,自己好像又犯了什麽錯了,大家都在怪他,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他好委屈。


    崔桃先向唐氏確認一下那三具幹屍身上的衣物是否屬於他們家的。


    唐氏搖頭,“家裏人的衣服都是我來洗,每一件我都清楚,他們身上的衣服沒一件是我家的。”


    “搬家後這三日,你一直在家?”崔桃再問。


    唐氏一邊點頭,一邊拉住聞大郎,不讓他亂動亂跑。


    “這剛搬家有很多地方需要收拾,再說養一個他這樣的孩子,我隻能在家待著,做不得別的事兒。”


    再瞧聞大郎如今拽著自己的衣袖,竟還鬧著要去玩兒的模樣,唐氏不禁麵色犯愁,連連歎氣。


    “便是說他們身上的衣服並非聞大郎所換,是另有人給三具幹屍換了衣裳,還往他們的身上潑了血。”崔桃對韓琦道,“三具幹屍應該在他們搬家之前,應該就已經在地窖之中了。”


    “更換衣物,故意潑血,像是有人意圖用拿幹屍來嚇人。”韓琦推敲道。


    崔桃點頭,“我也這麽覺得。這地窖的環境還不足以形成幹屍,那三個麻袋很可能是用來裝三具幹屍的,應該是從別處轉移而來。”


    崔桃隨即跟韓琦解釋了在自然情況下形成幹屍條件,在炎熱幹燥或完全密閉的條件下,屍體需要迅速脫水。


    鑒於幹屍原本的衣物上粘有沙土,崔桃覺得三具幹屍應該是被葬在環境條件比較幹燥炎熱的沙土之下。一般都是荒漠之類的地方,才滿足這樣的環境條件。汴京地界,自然情況下的環境是不滿足這些條件的。


    如今首要應當查明的是,是誰將這三具幹屍挪到了地窖裏存放,並給幹屍更衣,身上還灑了血。


    唐氏連忙表示她真的什麽都不知情,“、我房裏的東西還沒拾掇利索呢,根本不知道這宅子後麵還有個地窖,買房子的時候卻也沒人告知這裏有地窖。”


    唐氏接著告知崔桃,她們是從一位燈籠鋪的掌櫃手裏購得這座宅子。那房主舉家搬遷江南,說是就剩這一處房舍沒有處置,因為急售所以價格便宜,當天議定價格之後,便過了地契,就去衙門繳稅過戶了。


    凡在汴京購房定居者都會有戶帖,因為就是最近發生的交易,王釗迅速就查到了這宅子以前房主的戶帖,姓薛名艾,確係曾在京開過燈籠鋪,於兩個月前就將燈籠鋪轉手了。還查得他名下曾有八間民宅,在這兩個月內,其餘的宅子都已經出手轉讓了,確實隻剩下聞家所住的這間宅子最後一個出售。


    “原房主在你們購房前可住在這?”崔桃問。


    唐氏搖頭,“這宅子應該是空置有一段日子了。我們來看房的時候,門上和窗台上四處都落著灰,屋子裏都是空的,連一樣家具都沒有。”


    李遠等人去查問了薛艾曾經的鄰居,薛艾的家人早在兩個月前就動身,先搬遷去了江南。薛艾自己留京負責處理產業,這兩個月他一直住在好友李子明家中。


    據李子明供述,薛艾在處理完最後一間宅子之後,便於第二日,也就是前日,離京前往江南。李子明並不清楚聞家如今所住的這座宅子是否有地窖,也從未聽薛艾提起過。不過李子明表示,薛艾說過,他自住一間最大的宅子,其餘七間宅子都租出去,所以聞家所購的這間宅子在此之前應該一直是租給別人住的。


    崔桃:“這宅子薛艾買了七年,若一直租給別人住,也不排除是租戶挖了地窖,而他並不知情。”


    這前租戶也並不難找,問了隔壁鄰居羅大娘,便得知原住在這裏的住戶是孫氏夫妻,共一家七口,上有父母,下有倆孩子,另還有妻弟一起住。


    “那夫妻倆在州橋夜市賣蓮子羹,他家蓮子羹所用的羹湯可講究了。”羅大娘道。


    一聽州橋夜市,崔桃的眼睛就比平常亮,饒有興致地問羅大娘這其中到底有什麽講究。


    “且不說這蓮子羹裏放了多少不同的配料叫滋味不同了。隻羹湯的湯底就分了很多種,有用稻葉煮得的,竹葉煮的,茶葉煮的,還有用漿水煮的。這其中漿水的賣得最好,我們也愛吃,時常他們這買上一大碗!”


    羅大娘隨即感慨,可惜他們一家子搬走一個多月了,不過州橋夜市的生意還做著,以後她們想吃隻能多走路去夜市才能買到了。


    “這夏天的時候可還有冰鎮的?”崔桃問。


    羅大娘連忙點頭,“有有有!不過這帶冰的就貴了,也跟那些賣冰雪冷元子的攤販一樣,要特意花錢去冰庫買來,每次都算計著買,買多了怕白花錢,買少了又怕少掙錢。”


    崔桃恍然點點頭,跟羅大娘道了謝後,便跟韓琦回稟,這地窖八成是孫氏夫妻一家挖來用於暫時儲冰所用。原房主薛艾很可能不知情,所以在賣房子的時候也沒有告知,聞家人剛買完房子還在忙著布置,也沒注意到,倒是讓閑來無事貪玩的聞大郎給發現了。


    “我瞧他今天可能還不是第一次發現,早見著了。今天因見唐氏要曬衣服,尋思著那地窖裏的衣服不見光,肯定更需要曬,便扛了出來。他有一身蠻力,幹屍份量又輕,於他而言倒不算難。所以才會有兩道菜的工夫,三具幹屍就被那樣快地晾在門口的情況。”


    韓琦略略點頭,讚同崔桃的推敲。


    崔桃打量一眼韓琦,發現他正站在樹下,人安安靜靜的,也不知在想什麽,不過卻因姿容不俗倒成一景了。可惜的這是案發現場,客流量不夠大,不然崔桃覺得自己在他前麵支個攤子喊著合照收費,都能小賺一筆了。


    其實像這種案子,推官級別的人物可以不必抵達現場,自當是先由他們這些小嘍囉調查,他完全可以休假完畢之後再過問。


    韓琦其實難得有一天休息日,往日他每天都很忙。


    “倒怪我的疏忽了,不該讓六郎來。這邊我都可以,六郎就該趁著過節在家好好休息,做點讓自己開心的趣事就好了。”


    “正在做,”韓琦目光安靜而柔和地看崔桃,“等你忙完。”


    把韓琦的話完整補全之後,內容就是:‘等你忙完’就正是讓我覺得開心的趣事。


    崔桃心髒咚地快跳一下,緩緩吸口氣。這飛速進化的情話水平,簡直太厲害了,說得隱晦卻讓你回甘無窮,越琢磨越有味兒。


    “想吃蓮子羹。”


    聽完羅大娘的介紹之後,本來就餓著肚子的崔桃,豈可能不被勾起吃的欲望?回想自己逛州橋夜市的時候,隻顧著吃那些新鮮少見的美食,像這種聽起來比較普通的蓮子羹,倒是暫時被她給略過了。


    “以後品嚐美食當不分軒輊,公平對待每一樣擁有特別名字或普通名字的食物。”崔桃不忘深刻地檢討了自己一下。


    本來儀態清清冷冷的韓琦,忽聽崔桃這話,忍不住笑了一聲,瞬間燦爛過高陽。


    “幹嘛啊,我檢討得不對麽?”崔桃睨一眼韓琦。


    “韓推官,果然有發現!”王釗喊道。


    剛才奉韓琦之命,細致搜查這宅子圍牆情況,在相鄰羅大娘家的那堵牆上,發現了有攀爬過的痕跡。


    牆那邊的羅大娘在院裏種了點菜,幾壟地剛好挨著這堵牆,韭菜和芫荽正長得綠油油的,可以采摘吃了。這種著菜的幾壟地都為黑土,一瞧這土就是經過自己調配施肥過的腐殖土。聞家宅子這邊的土則為黃色,這也是汴京地界大部分地方的土地顏色。


    而在聞家與羅家相鄰的黃色夯土牆上,能看到有些微量的黑土殘留的痕跡,如果說這個證據不夠明顯的話,牆半高處還能分辨得出一道半截的黑鞋印。相對於石牆磚牆,夯土牆表麵比較平滑顏色均勻。


    前兩天剛下過雨,當時地麵肯定比較潮濕,在翻牆的時候,踩過黑土的鞋子,先借力踩一腳牆身,才能翻牆跳過去,鞋印便就這麽留了下來。


    崔桃看這痕跡,不禁想起孟達夫妻和仇大娘的案子來。


    “怎麽又是近鄰作案?”


    “倒未必是近鄰殺人,你剛才專注驗屍沒注意到,我瞧隔壁那報案的羅大郎神色不對,緊張之色甚過驚訝恐懼。”韓琦對崔桃道,“那羅大郎不過十五歲,正是愛玩鬧的年紀。這三具幹屍先被更換了衣裳,又被特意潑了血,這目的便是使幹屍的貌表看起來更加瘮人。”


    崔桃明白了韓琦的意思。


    “孫氏一家七口住在這,本分做生意,再怎麽樣也沒必要存三具幹屍在地窖裏。假設即便有,也至於等搬家的時候還不去及時處理。原房主薛艾也不大可能。的確很可能是有人知情這地方沒人住,又有隱秘的地窖,所以幹屍暫存於此。”


    知道地窖存在的人,除了跟孫氏一家交好的,就是附近的鄰居了。加之韓琦說過,羅大郎的情狀有可疑,那他身上的嫌疑就變得非常大了。


    十五歲的男孩,可能憤世嫉俗,可能想惡作劇嚇人,可能……總之他可能有很多想法,在他這個年紀都不算奇怪。


    牆上的鞋印並不算小,崔桃依稀記得,那羅大郎好像長得高高大大,一雙腳應該也不小,比較有特點。


    遂把人招來詢問,看他那一雙腳,與牆上鞋印的情況基本重合。再問他家裏的人腳,可都沒有他這麽大的。如今不過問幾句話,瞧他格外緊張害怕的表情,更可以確定了。


    王釗等人稍微恫嚇一下,羅大郎就嚇得哭哭啼啼全招了。


    “我是在窯廠的沙堆裏發現了這三具幹屍,便想著挖出來,在陳三郎生辰那日,丟到他們吃飯的地方,嚇一嚇他們。


    誰叫他過生辰的時候所有人都請了,唯獨不請我!我想讓他後悔!”


    細問之下方知,這陳三郎和羅大郎一樣,都在青窯做活兒。他們年紀相仿,之前在一起關係很好。後來因為羅大郎在私下裏嘲笑他那玩意兒小,結果被陳三郎給知道了。陳三郎便小恩小惠拉攏人心,聯合所有人孤立了他。


    羅大郎氣不過,這段日子一直想著該怎麽報複陳三郎。


    十天前,羅大郎在青窯的沙堆裏無意間發現了幹屍,本想著直接報官,但轉念想他若報官之後,衙門封了青窯,青窯有死人的事兒被宣揚的四處都知道,便耽誤了人家做生意。到時候報官的自己必然會被東家給記恨上,他哪裏還能繼續在青窯做工有錢賺?


    於是羅大郎就幹脆假裝自己沒發現這三具幹屍,等回頭誰倒黴再發現了,那就讓那人折騰去,反正他不管這閑事。


    但這之後沒多久,羅大郎聽人說陳三郎張羅生辰宴,請了青窯裏所有的同齡人,唯獨沒叫上他。羅大郎更加生氣,越發想狠狠報複陳三郎,於是就想到了這三具幹屍。


    “我把這三具幹屍拾掇都好了,給他們換了衣裳,撒了豬血,讓他們看起來像鬼一樣,更嚇人。等兩天後到陳三郎生辰的時候,就可以給他找晦氣,嚇尿他們了。誰知這空了這麽久的宅子,突然就賣了出去,突然就搬了新人家入住。”


    羅大郎被打得措手不及,他倒是很想把三具幹屍運出來想辦法處理掉,奈何這兩日聞家一直有人,他不得機會下手。


    崔桃等人隨後就帶著羅大郎前往青窯,令其指認了發現幹屍的地點。


    青窯常會用到沙子用來製磚,所以磚窯邊總有一些沙堆。羅大郎發現幹屍的地方,就是在青窯一座廢置不用的磚窯旁邊。那裏原本有個土坑,後來才堆沙。再後來這座磚窯不用了,旁邊的沙堆也沒人去管,漸漸沙堆就有些平了。


    那天羅大郎偷懶,跑來這裏偷偷方便,結果‘水衝沙’的時候,見到了一根幹枯的手指,隨即用手挖了兩下看看,便瞧見是一具幹屍。當時,羅大郎並不知道有三具,先嚇得跑了。


    後來他折返,打算拿幹屍嚇唬陳三郎的時候,一挖起來才發現竟然有三具。因想到多一個就能更嚇一嚇陳三郎等人,他便一不做二不休,都給搬走了 。


    王釗等人聽說羅大郎竟然為了嚇人,這麽搬屍折騰,不禁感慨這孩子既膽子大,又太幼稚。為此犯罪做大牢,挨板子,未免太不劃算了。


    “有句話說的好,‘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你在他年歲的時候,就沒有像他這樣?一衝動就想上手,跟人錙銖必較?”李遠反問王釗。


    “倒也是,不過我可不會嘴賤地說人家鳥兒小。”因這話不大好聽,王釗特意小聲地跟李遠提。


    “說不定是真小呢,人家隻是說了實話。”李遠道。


    “真小也不能說小,男人沒有小,隻有大,真大!甭管是什麽,誇大就高興,這是男人!”王釗悄聲糾正道。


    隨即李遠和王釗二人互相眼神交流,彼此意會地笑起來,以為別人都沒聽到他們的談話,以為別人都不懂他倆現在的狀態。


    崔桃距離二人其實有點遠,但是耳朵是真好使,都聽見了。


    韓琦這會兒沒閑著,在崔桃挖沙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跟幹屍相關的證據的時候,他進了那廢棄的磚窯。


    崔桃帶著人從沙堆挖到了三雙鞋,一雙女鞋,兩雙男鞋。女鞋繡花,泡過桐油,這泡過桐油的鞋麵就像鴨子羽毛那樣,比較光滑,不易沾水,有防水之效。


    像這種繡了花又泡過桐油的鞋,一般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家才會置辦。在下雨的時候,都要穿這樣的鞋出門才合適。不過從地窖裏撿到的三具幹屍原本所穿的衣裳來看,女子的那套衣服布料非常普通,但從衣著上論,是配不上這雙鞋的。


    至於男子的鞋,就是很普通的布鞋,跟其衣著情況比較一致。


    未免有所遺漏,崔桃還是讓李才等人將沙子再過篩一遍,竟然又找到了一樣東西。一朵小拇指甲大,飾著翠玉的鈿花。這應該是裝飾在釵、步搖之類首飾上掉下來的一小部分。


    翠玉成色不差,底托為銀,鈿花工藝精製,一定不是出自普通人家。


    崔桃大概有了一個思路,女幹屍很像是富貴人家女子喬裝扮了普通裝束,不過在細節上還沒做到位,比如頭飾和鞋子。


    兩名男幹屍倒是不知是富貴男兒喬裝到位了,所以看不出,還是本來就出身普通。若是普通身份的話,他們是女子的家仆,還是別的什麽人?


    證據有限,不大好進行細致推敲。


    既然屍體出現在青窯,那青窯這地方肯定要細查,脫不了幹係。


    “這座磚窯從何時廢置?”崔桃想要排除一下三具幹屍的死亡時間,因為幹屍死亡時間不好斷定,範圍太廣,盡量在調查的時候,將時間範圍能縮小一點就縮小一點。


    恰如之前所推斷的那般,幹屍的形成條件要幹燥、急速脫水的情況。這環境下如果僅有沙子肯定不夠,但如果是磚窯在使用中,便就好解釋了。磚窯燃燒所釋放的溫度會令沙堆變得較為炎熱和幹燥,便促進了幹屍的形成。加之崔桃還發現,這沙堆附近還堆放著一些木炭,這些木炭也有吸水幹燥的作用。


    “廢置有近半年多了。”負責青窯的王管事說道。


    “那這堆沙土在這裏堆多久了?”崔桃再問。


    “得有一年半了。這窯原本是燒磚的,要用到沙土。不過我們東家發現這燒磚不好賣啊,大家建牆建房都愛用夯土,一年半以前就改成燒陶罐子了。所以這堆沙子也用不了,就一直在這堆著。”王管事解釋道。


    這種環境下形成幹屍,大概要六個月的時間。這座磚窯在半年前就廢置了,也便是六加六,三名死者至少身亡一年。


    “這有三具屍體在你們青窯的沙堆裏發現,怎麽解釋?”崔桃直接質問王管事。


    王管事嚇得立刻不知所措,“這……這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崔桃讓往管事先回答一個問題:“凶手為何把屍體藏匿在這沙堆之內?


    王管事再度搖頭,告饒表示還是不知道。


    “一年前都有那些人知道磚窯以後不會再用沙?”崔桃再問


    王管事愣了一下,“這事當時知情的人不在少數,東家提前傳話說要把燒磚改成燒陶,我便吩咐下去讓他們張羅此事,大概過了半個多月才開始實行。具體的時間,大概在去年年初的時候。”


    崔桃自然不能輕信王管事一人之言,請李遠等人再查證一番,以確認王管事所言屬實。由此大概推斷出,從去年年初到去年六七月份之間,是這三具幹屍被害的時間範圍。


    韓琦這時派人來叫她。


    崔桃就跟著進了磚窯,在韓琦指引下,崔桃望向磚窯內由磚砌的牆麵。在那些磚麵上,看到了一些類似抓痕的痕跡。


    “這會是人的抓痕麽?”崔桃摸了摸,“如果真是人造成的話,那就是在窯內活活烤死過人了。”


    “當沒看見,先暗查。”既然證據不夠,特意去問不會有人承認,憑王掌櫃那張嘴隨便扯個借口就能搪塞過去,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了。


    韓琦總有種感覺,這青窯不像表麵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她隨後又問王管事,掌管這青窯的東家如今人在哪兒。


    “可巧我們東家這幾日便會到汴京,等他到了,小人立刻告訴東家,請他去開封府配合韓推官和諸位的調查。”王管事訕笑地答道。


    這之後,青窯的相關人等都會在開封府的監管之內,在案情沒有明了之前,在嫌疑沒有完全排除之前,青窯內上下所有人都不許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擅自離開汴京。


    從青窯出來之後,崔桃打算回開封府二度驗屍,卻被韓琦拉住了。


    “是誰說過,政務永遠做不完,按時吃飯最重要?”


    韓琦讓崔桃看看西斜的太陽,這都什麽時候了,她卻連一頓飯都沒吃上。


    “便去吃你想吃的蓮子羹,今兒是天貺節,還少不了要吃餛飩的。”


    崔桃應承,這就伸了下懶腰,放鬆一下,便隨著日落黃昏,跟韓琦一起先去了八仙樓,吃了一碗百味餛飩。


    所謂百味餛飩,就是八仙樓的茶飯量酒博士采納了崔桃的意見,將不同口味的餛飩湊成一碗,以滿足食客們對各種餡料都想嚐一下的需求。


    一口羊肉,一口蝦仁,再一口薺菜……餛飩湯則用雞皮雞骨架熬煮一整夜,湯口十分清鮮,還撒著雞絲和細豆芽兒。總之對於像崔桃這樣不挑食的人來說,這一碗百味餛飩口口驚喜不重樣,一碗吃到滿足。


    事實證明,像崔桃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今日八仙樓的百味餛飩是賣得最好的。


    掌櫃在崔桃臨走之前,又讓廝波何安送來一個錢袋子。這一次錢袋子非常輕,全都是交子。大概是善解人意的何安敏銳地發現她如今不缺錢花,也不用特意準備零散的銅錢了,幹脆就都裝著便於保存的交子。


    出了八仙樓,崔桃就翻開錢袋子查看,發現裏麵有十幾張十貫麵值的,倒是比韓推官俸祿都要多上很多了。


    韓琦瞧見這些,輕聲笑著對崔桃道:“倒想早點請財神進家門了 。”


    “喔,看不出韓推官挺貪錢呀?”崔桃不禁感慨問他,他這樣的翩翩清雋的世家公子,提錢難道就不怕被人說俗?


    “你是什麽,我便貪什麽。”


    “六郎!”崔桃趁著左右不注意,猛地拽一下韓琦。


    韓琦愣了下,停住腳步,疑惑又認真地回看崔桃,關心她有什麽事。


    “別這麽甜了,齁得慌。”崔桃唏噓道,這一整日她都在接受‘韓六郎的情話’暴擊。


    “我不怕甜,那你說給我聽?”韓琦笑著凝視崔桃。


    崔桃立刻點頭,神秘兮兮地對韓琦道,“我說的這個可厲害了!今兒我剛聽說的,據傳這是你男人都最喜歡的一個字!聽了都開心!”


    “哦?是什麽?”


    “大大大大大大……”


    “大大大大大大……”


    崔桃像念咒一樣跟韓琦叨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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