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禮’是一封信?信裏會是什麽呢?崔桃不禁猜測。


    崔桃立刻就排除了情書的可能。韓琦之前送他那麽精心繪製的扇子時都沒題詩, 隻寫了一個‘桃’字。可見他這個人表達情意更趨近於務實,做多言少。而且如果真是情書的話,憑韓琦一談感情就害羞的勁兒, 也不會在這種場合公然拿出來。


    所以崔桃就更加好奇這信裏的內容是什麽。


    拆開信後, 信紙上隻有一行字。但上麵的消息卻對崔桃來說很重要, 她驚訝地看向韓琦。


    “什麽時候的事?”


    “昨日, 還並未派人監視,怕打草驚蛇。”韓琦道。


    崔桃立刻把信紙搓成一條, 送到油燈邊燒了。


    謹慎起見, 為求萬全。


    那邊圍著米盆包粽子的王四娘和萍兒吵起來了,方廚娘不曉得這倆人平時的相處就是這習慣,一邊包粽子還要一邊分神照顧她們,溫柔勸和。


    王四娘:“哎呦,這粽子怎麽包都漏米啊!”


    萍兒:“把棗放最在下麵,再放米就行了。”


    王四娘:“你這什麽破方法, 還是漏啊!”


    方廚娘趕緊手把手教王四娘怎麽握粽子葉, 然後又把一顆棗放進去,再教她如何把江米倒入, 灑些許水撫平江米表麵。


    王四娘終於可以進行最後麵的步驟, 將粽子葉折蓋上,然後係好。


    “你綁繩子的時候得握緊了,不然都漏了。”萍兒囑咐道。


    王四娘當即就握緊——


    啪!啪!啪!


    粽葉裂開兩半, 原本包在裏麵的江米全都漏回江米盆裏。


    米盆裏有水,萍兒正好湊到盆邊, 正往粽子裏舀米,結果被噴濺了一臉。


    “你怎麽這麽笨!不會包還非要湊熱鬧,一邊等著吃不好麽!”萍兒氣急敗壞地對王四娘凶橫道。


    王四娘有些恍然, 望著兩眼萍兒。轉頭氣呼呼地去找自家老大,結果發現崔桃正在銅盆裏燒紙。


    “在祭奠誰?”王四娘好奇問。


    萍兒一聽這話,也趕忙湊過來,“那要不要準備些香燭,拜一拜?”


    崔桃無語地打發她們趕緊包粽子去。


    王四娘馬上想起來‘正事’,跟崔桃告狀:“我正要和崔娘子說呢,我難得學一次包粽子,她居然罵我笨,可凶橫了!”


    “我那是嫌你搗亂,你若不摻和,我和方廚娘還能包快些,我們可以早點吃上。”萍兒白一眼王四娘,轉身返回到桌旁,拿粽葉繼續包。


    崔桃也打算加入包粽子的行列,便去洗手。


    王四娘巴巴地湊到崔桃身邊,“崔娘子有沒有發現,萍兒如今變了?以前除非是遇到讓她特別傷心的大事她才會激動大喊,平時她都是溫溫柔柔的,當然話讓人聽起來十分欠揍。但剛才我不過是粽子沒包好罷了,她卻直接撒火,罵我愛礙事了,溫柔不見了。”


    “嗯,脾氣越來越像你了。”崔桃歎道。


    王四娘特驕傲地點了點頭,“有出息!如今我瞅她可順眼多了!”


    “順眼還跟她吵?”


    崔桃擦了手之後,便拿起五片粽葉,靈巧地做成漏鬥狀,加了棗子和蜜豆,再添江米,然後三兩下的把粽葉纏繞好,再用水煮過的馬藺草綁好。因為粽葉本就寬大,兩片葉子就可以包成正常大小的粽子,五片葉包出的粽子可謂是堪比臉大,還得是王四娘的那種臉。


    在王四娘的驚歎下,萍兒也想嚐試一把,但她最多隻能包好三片葉子,四片也可以勉強,但稍微有點漏米。煮粽子的時候,找角度擺放好,卻也不礙什麽。


    王四娘趕緊也要嚐試,兩片都包不好的她,五片葉直接逼得她暴走了。


    “我手這麽大呢,可比崔娘子大多了吧。可為何我有種把握不了它們的感覺,怎麽到崔娘子那雙手裏,它們就那麽容易聽話,很容易就成了?”王四娘費解不已。


    萍兒和王四娘讓方廚娘也來一個,五粽葉對方廚娘來說也並不難。但等方廚娘包完了之後,王四娘就起哄讓崔桃和方廚娘比試一下,誰會贏。


    “你們說比試就比試了?沒有獎賞的比試可沒趣兒。”崔桃不感興趣道。


    “最近攢了三百文錢,我都拿出來!誰贏了給誰!”王四娘一咬牙道。


    萍兒想了想,“我繡了一塊百蝶布,還沒決定做什麽。但真真有百蝶,各有不同,不重樣的。”


    崔桃對這些東西倒沒多大興趣,不過見二人既然傾其所有想要看比試,那就比一下也無妨。


    “玉杵。”韓琦斯文道。


    王四娘、方廚娘和萍兒都很驚訝,沒想到韓琦會湊她們這熱鬧,而且一張口就是那麽貴重的玉件,果然不愧是當官的人。


    “既是過節,自當盡興。”


    見眾人都很驚訝,韓琦就多給出一句解釋。


    王四娘自然高興獎賞豐厚,反正錢不是她出,懸賞越多越讓人興奮。


    萍兒其實很愛玉飾,很後悔會自己當初沒能好好跟家裏的長輩學包粽子的手藝。早知道有朝一日會有人拿這麽多好東西懸賞,她天天練習包一年粽子也可。


    但隨著比試開始進行後,方萍兒深刻地醒悟到自己當年幸好沒學,不然別說學一年了,就是學一輩子也比不過崔桃。


    方廚娘可以用續葉子的辦法,包出十片葉的粽子。崔桃的就多了,大家不用數就知道她肯定贏了。先拿了七片粽葉交錯擺在桌底,之後續粽葉的時候,也不知用了如何巧妙的穿插手法,粽葉竟然都聽話地被編織起來,添了米之後,交錯封口係好,包出一個有盆口那麽大的粽子,大概共用了五十片葉子。但粽子仍然保持了斜四角形,要知道這形狀的粽子最難包,用了拿麽多粽葉居然還一點都得不變形,讓人覺得厲害又可怕。


    縱然是做了一輩子飯的方廚娘,瞧見崔桃這手法都不禁歎服。


    “瞧瞧這聰明人啊,不管做什麽都比我們這些俗人厲害。”


    韓琦看著這大粽子,就想起上次崔桃進宮前給過他的承諾。果然,她給他包了一個最大的粽子。


    這麽大的粽子想要蒸熟,需要很長時間,所以這粽子自己一個是單獨另安排一鍋煮。


    等粽子的時候,崔桃得了韓琦給的玉杵臼,她趁著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悄聲跟韓琦道一句謝。這道謝自然不像在眾人麵前那麽正經,聲音裏略帶那麽一點點撒嬌意味,讓人聽著意猶未盡。


    “你憑本事贏的。”


    黑漆的眸裏映出的全都是崔桃的身影。


    崔桃笑了笑,她自然知道韓琦料準了她會贏,才會加這彩頭,“我若贏不了,六郎的玉杵送到方廚娘那兒了,可怎麽辦?心裏急不急?”


    玉杵臼難得,研磨最細膩,用來製些名貴精細的藥丸時最得用。


    當然韓琦贈她這玉杵臼,難得之處卻不是這玉杵臼的用處,而是其中的寓意。在場的人讀書的不多,大概都不明白,但崔桃心裏自然是清楚的。唐時裴鉶所著的《傳奇·裴航》故事裏,男主裴航便因尋得玉杵臼為聘禮,才得以求取雲英而成仙。


    所以這玉杵臼,也有那麽一點求娶為聘的寓意。


    韓琦大概沒料到崔桃連這都領悟到了,突然輕咳了一聲。


    崔桃立刻端茶給他。


    “下次直接送啊,不必擔心我不收。隻要是六郎送的好東西,我都要。”


    崔桃的聲音帶著俏皮,些許絲絲的甜意,愣是把一句不客氣地要東西的話,說成了比蜜還甜的調情之言。


    “再說我也不是什麽都會,一旦輸了,被別人得了好處,豈不虧?”


    “瞧手法便知輸不了。”韓琦應道。


    崔桃作恍然大悟狀,點了點頭,揶揄韓琦:“啊,原來六郎心裏早都算計好了才送!”


    韓琦被當場戳穿心思,假意用手掩嘴又輕咳了一聲。這時候王四娘和萍兒那邊又熱鬧起來,他就順勢側身扭頭看過去,好似被那邊的吵鬧聲吸引住了一般。可崔桃知道,他一向對外事態度淡然,哪會因那倆人頻頻吵嘴而去關注。


    這可太害羞了!等將來成婚之夜,他會不會羞得跑掉了?


    這會兒桌上的飯菜已經被張昌張羅滿了,各色從夜市買來的小吃,還有各處酒樓有名的招牌菜。既然是過節,桌上自然該擺滿大家口味最好的菜,這一點不用韓琦張鑼,張昌已經自己領悟到位了,特別是客人之中還有崔娘子。


    王釗和李才這會兒來了,倆人一進院兒就聞到了飄來的粽子香,直歎他們來得正是時候。


    李遠隨後帶著他的妻子蔣氏也來了。


    崔桃吃過蔣氏做的很多豆腐,卻從沒見過蔣氏本人,如今見了麵忙先道謝,又問孩子們怎麽沒來。


    “太皮了,怕鬧著韓推官。再說今兒白日都玩兒瘋了,這會兒都沒什麽精神,我們走的時候已經睡了。”


    蔣氏也以前隻聽李遠說崔桃這個人有多神,卻從沒聽李遠形容過崔桃的相貌。所以蔣氏想象中的崔桃,長得彷如有三頭六臂,就算沒有,還以為應該如王四娘那般的人物,又高又壯,才會無所不能。


    可如今瞧見崔桃是這般細皮嫩肉俏麗的小娘子,她不禁驚歎,這樣嬌嬌俏俏的美人兒竟有那般厲害的能耐,也更驚訝她這樣的女子竟能熬得住牢獄的磋磨。


    “我可太佩服崔娘子了。”蔣氏讚歎不已,卻也要跟崔桃好生道謝,當初若非她出的好主意,她們一家子的日子如今還不知道多清苦。如今可真好了,孩子們想吃肉的時候就能吃上肉,生病了也不怕買不起藥,一家子再不用像以前那麽艱難了。


    等那個超大的粽子蒸好,被王四娘和萍兒齊力抬上來的時候,眾人都驚訝了。


    熱鬧非凡,嘖嘖讚歎。


    酒至半酣,李才提議大家玩遊戲,擊壤或投壺都可。


    “請求崔娘子不要參加!”王釗馬上道。


    “這是什麽話,欺負人家小女子不成?”蔣氏立刻為崔桃抱不平。


    李遠忙拉住蔣氏的手哀歎:“卻別為她說話了,我們這可都是怕被她欺負了才這樣說。”


    蔣氏這才恍然反應過來,李遠跟她說過龍舟比賽和擊壤因有崔桃,才讓他們今年都得了第一。可見崔娘子太厲害了,倒叫這些大男人都怕了,可真她們女人爭氣了!


    “韓推官玩不玩?”李才問。


    韓琦搖頭。


    大家偏起哄要韓琦露一手,好容易過節,請他湊個熱鬧。


    韓琦倒也不含糊,接過十根木箭,便一個接著一個往壺裏頭。這投壺遊戲到韓推官那裏,仿佛那窄小的壺口就不是壺口,是寬廣無垠的湖泊,任他怎麽扔都會進。


    眾人無一不後悔他們剛剛嘴欠,居然攛掇韓推官來玩兒這個。他這分明就是第二個崔娘子,再謹記一條,玩遊戲也不能帶他!


    隨後,韓琦也跟崔桃一樣,被大家‘冷落’了。


    那廂一幫人邊吃酒邊熱鬧地玩著比試,這廂隻剩下崔桃和韓琦坐在桌邊。


    崔桃不過隨便瞧了兩眼熱鬧,就自得其樂地專注於照顧到桌子上的每一盤菜。其中令她覺得最出彩的一道菜,是炒羊肉絲。


    可別瞧這道菜簡單,味兒特好。羊肉絲用了豆粉打芡,切得細細的。這刀工很老道,竟能把肉絲切得幾乎近發絲一般,令每絲羊肉在烹飪的時候,都得以被佐料煨透了滋味兒;同時也因為夠細,令其在烹飪的過程中大麵積接觸空氣,讓羊肉的腥臊味兒都得以揮發,也更易熟,翻炒兩下即可出鍋,可保持住肉本來的鮮嫩。最後蔥絲的拌入,進一步解臊增添清爽的口感。


    崔桃的刀工也算可以,卻比不了做這道炒羊肉絲的廚子專業。雖然比不了人家這手藝,做不出來一樣味道的菜來,但記住是哪一家,想吃的時候去那裏買就行了。


    崔桃拿一個幹淨的碟子,又取來一雙沒用過的筷子,給韓琦夾了一碟炒羊肉絲送過去,小聲告訴他這個好吃。


    韓琦正嚐著崔桃所包的那個大粽子的其中一小角,說是一小角,可分下來的時候那也有一碗的份量了。


    韓琦就像是一個接受了長輩交代下來的任務的孩子,一口接著一口吃得認真又斯文。等崔桃的碟子送過來的時候,他正好也該是吃點菜的時候。羊肉絲入口的時候,味道驚喜,讓韓琦不禁歎服,崔桃挑出來的菜,永遠不會讓人失望。


    大家一起盡興至深夜,才準備散了。


    這一次萍兒非常厲害地控製住了王四娘的酒量,沒讓她醉得太過分,所以她們三個女人可以一起走路回開封府。正好過節街上熱鬧,還能再看看,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都吃得多,走走路順便還能消食。


    三人離開的時候,韓琦目送崔桃。他話沒特別說什麽,眼神裏卻有崔桃才懂的不舍之意。


    崔桃笑著跟大家道別後,便對上韓琦的目光,故意捧著玉杵臼在胸前,手像照顧小寶寶一樣,輕輕拍了兩下玉杵臼,然後就笑眼彎彎地跟韓琦道別。


    韓琦眸底意動,克製的結果是聲音低沉沙啞了,“注意安全。”


    “韓推官放心,我們三個會武的娘們誰敢欺負?就怕不來呢,來了我正好練練腿腳,好久沒揍人了,手都癢癢!”王四娘勾著崔桃的肩膀,爽朗道。


    崔桃一把推開她,“你怎麽不喝暈過去!”


    話聽著像是在訓斥王四娘混賬,可在韓琦聽來就另有一層意思了。上次便因王四娘喝吐了,韓琦才有了送崔桃回去的機會。知崔桃跟他有著同樣的期盼,心裏免不得覺著甜了。


    韓琦沒看太久,及時轉身回府。但人並非他不看了,就會在他腦海中消失,恰恰相反,不停浮現,令他意亂。自小到大,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對他投瓜擲果的女子也不少,但從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如此牽腸掛肚。


    崔桃跟著王四娘和萍兒笑鬧了一路,沒想到在快到開封府的時候,碰見了韓綜。


    一輛豪華馬車停在路邊,太顯眼了,還有二十幾名家仆候在旁側,韓綜隨後從馬車內下來了。


    他穿著極講究寬袖廣身袍,袍子上金線繡製的祥雲紋似要將他這個人襯托到天上去。玉冠束發,若柳長眉,桃花眸卻不似往日那般有豔色,添了幾分清冷。隨著徐徐夜風的襲來,崔桃能聞到從韓綜那邊飄來的淡淡酒味。


    王四娘和萍兒見到韓綜都愣了下,同時看向崔桃。


    崔桃看得出來韓綜今天有點不太一樣。


    之前在韓琦那裏包的粽子太多,又因為大家分著超大粽子吃,所以小粽子都沒有動,大家走的時候都均分了拿著,王四娘和萍兒也拿了一份兒。


    崔桃就讓王四娘把粽子送給韓綜,算是謝禮,感謝他曾為開封府幾樁案子提供過線索。


    韓綜看著送來的粽子,本來有幾分開心,但聽到崔桃公事公辦的道謝口氣,那點喜悅全都散了。


    韓綜用笑容掩蓋情緒,問崔桃:“不好奇我為何會在這等你?”


    “我好奇,你就會說實話了?”崔桃反問韓綜。


    韓綜默然垂眸,倒不似往常那般跟崔桃狡辯了。


    連王四娘都察覺出韓綜的不對,她扭頭想跟萍兒交流一下,卻發現萍兒正低著頭,用左手摳著右手的掌心,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極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王四娘忍不住搖了搖頭,多情總被無情惱啊。這令她不禁又要感慨一句:這韓綜到底是哪裏合了萍兒的意?


    男女感情的事情永遠說不清楚,王八都能和綠豆對眼,還有什麽不可能?再說韓綜的條件本來也不差,更不差萍兒一個因看一眼他就對他趨之若鶩的女子。誰先用情認真了,誰就輸了。


    “沒事我就回去了。”崔桃道。


    韓綜看一眼崔桃沒說話,轉身進了馬車。車裏車外的人都安安靜靜,車沒動,人沒動,好像一切都是石雕一般。


    王四娘納悶了。


    萍兒也奇怪,因為看不到韓綜了,她勉強還能控製住自己,不必再繼續掐手。


    崔桃便帶著她們倆人回了開封府。


    “怎麽回事?剛剛韓二郎那是什麽意思?”王四娘滿腦費解,是她晃神了?有一瞬間無意識了?怎麽感覺好像錯過什麽,少了一截?


    “他什麽時候正常過,別想了,都趕緊洗洗睡吧。”崔桃回屋放好玉杵,便在窗邊靜坐。


    等王四娘和萍兒屋子的燈都熄了,她複而起身,又從開封府的後門出來。折返到剛剛遇到韓綜的地方,韓綜果然還在那裏。不過沒了馬車,也沒了侍從,隻剩他一人提著一包粽子負手立在巷中,仰頭望著天上的銀河。


    “陪我去個地方,可以麽?”韓綜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立刻激動地轉身望向崔桃。


    “不去,來這是想勸你早點回家,省得讓父母操心。”


    韓綜突然嗤笑一聲。


    崔桃當然不是真關心韓綜,她之所以來這是因為她發現韓綜喝酒發神經了,有露出更多破綻的可能,所以才會舍掉睡覺休息的時間來調查他。


    他剛剛那聲笑有點意思……


    “今天於我而言是特別的日子,”韓綜歎道,“但你若不想陪我,我也不強求,早點回去休息吧。”


    於他而言特別的日子,卻特意來找她陪,可見這特別的日子跟她也有關。


    崔桃想了下,轉身就走。


    “喂,你還真走啊!”韓綜急了,立刻喊住崔桃。


    “便是失憶了,你也不該對我如此。記憶沒了,難道倆人之間曾經相處的感覺也都會沒了麽?”韓綜抱怨聲中帶著濃烈的控訴之意。


    他真的有點醉了。


    崔桃停下腳步聽完韓綜的話後,轉身看他:“倆人相處的感覺?所以你撒謊了,我們之前確實在一起過,並非隻你一個人一廂情願?”


    韓綜愣了下。


    “還是端午這日在一起的?是去年的端午,還是前年的端午——”崔桃從韓綜的表情反應中,得到了答案,“


    噢,是前年端午,那我們曾經在一起兩年了。”


    麵對著崔桃的精準判斷和咄咄逼人,韓綜才恍然明白過來,崔桃出來見她,全然是為了能從他身上找到破綻和答案。


    他在深情,她在查案。


    “怎這般無情?”韓綜徹底醒酒了,桃花眸裏含著笑,卻是笑得虛偽、涼薄又有幾分哀傷。


    “因為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沒什麽會比死更會教育一個人。為值得的人去死叫犧牲奉獻,死得其所;為不值的人去死叫傻瓜蠢貨,讓人悔不當初,恨不得一切從沒發生過。”


    韓綜:“我——”


    “你隻是失去了感情,就指責我無情。而我失去了記憶,失去了命,那我該指責些什麽呢?”崔桃搶白完畢,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補充一句,“是幾乎失去了命,但那段日子生不如死,卻比沒了命更狠。”


    崔桃的話進一步刺激到了韓綜,令韓綜直勾勾地盯著崔桃,半晌都難以作出反應。


    “所以,你憑什麽?想珍惜,當初幹嘛去了?想珍惜,為何至今不肯交代實話,通篇做戲撒謊騙我?真當我失憶,就是個傻子可以被你隨便忽悠是麽?”


    “我不是,我——”韓綜慌了神,忙要跟崔桃解釋,但再一次被崔桃打斷了話。


    “你就告訴我,你能不能實實在在地把過去的一切,沒有一句假話地跟我全盤拖出?”


    韓綜怔然,又默然。


    崔桃料到如此了,半點不意外,轉身便決絕而去。


    韓綜攥緊手裏提著那包粽子,轉手就狠砸在了牆上。粽子散落一地,沾了灰土,有的甚至都漏出米來了。韓綜靜默了片刻之後,蹲下身,一個接著一個的撿起,用他華貴的衣裳兜著這些粽子。最終,一個人默默地抱著粽子,背影孤獨地消失於夜色深處。


    崔桃關上開封府的後門,人靠在門上鬆了口氣,隨即捶了捶胸口。剛剛她對韓綜撒火的時候,感覺到胸口有一絲絲疼,這是她原本身體裏殘留的感覺麽?


    “我感覺得出來,你沒愛錯人,他應該也愛你的,隻是逃不過現實的逼迫。”崔桃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自己安慰自己。


    所以愛情啊,若想久長,並不僅僅是兩個人相愛就夠了,必須明智地考慮到現實問題。不然愛得瘋狂,是自虐,是自尋死路。


    崔桃平複心情後,從袖子裏掏出桃花玉扇,展開來看了會兒。一邊用扇子扇風,一邊步伐輕快地回去了。


    ……


    次日,崔桃趕早等來了韓琦,主動跟他交代情況。


    “昨晚韓綜找我了。”


    韓琦長睫微顫,“何事?”


    崔桃精準抓住了韓琦的小表情,略表擔憂地垂頭,“說了怕你生氣。”


    “那肯定會生氣了。”韓琦應和道。


    崔桃聽韓琦居然都不跟她客氣一下,跟他道:“男人就該胸寬四海,撐得起無數隻船。”


    “不該僅有一隻姓崔的船?”韓琦反問。


    崔桃服氣地蔫蔫點頭,應承道:“該。”


    “說吧。”韓琦說罷就坐了下來。


    崔桃立刻雙手奉茶到韓琦手邊,對他道:“就是大概確定了一下,我們似乎有過兩年舊情,可能似乎也許是前年端午開始在一起了。”


    韓琦垂著眼眸,看著崔桃剛才奉過的那杯茶,沒別的反應。


    崔桃瞄了他兩眼,“介、介意了?”


    韓琦還是沒回話。


    “我之後就給他罵回去了,什麽都講得明明白白。”崔桃繼續解釋道。


    屋子裏陷入死一般的寂寞中……


    崔桃開始琢磨著自己是該退該進。


    這事兒跟某些事兒可不一樣,如果他介意你的過去,這會子跑去撒嬌讓他別生氣,反而是自輕自賤了。即便是失憶,崔桃也不會為自己過去的經曆而感到可恥。這就是她,完整的她。如果不能接受,不能怪人家不好,卻也不是她的錯,隻能說兩個人不合適了。


    “若恢複記憶,你可還會明白?”韓琦突然問。


    崔桃聽了他這句話後,才放下心來,原來韓琦怕的是她恢複記憶後會離開他。


    崔桃馬上肯定地跟韓琦點頭,打保證:“會非常明白。”


    於崔桃而言,那些過去早就遙遠了,就算記憶恢複,給她的感覺也不過是她曾經曆過的一個世界罷了,根本不會影響到她現在的感情決斷。


    韓琦還是沒有抬眼看她。


    崔桃看看左右,確定沒外人後,去拉住韓琦的右手,“往日的大人可不是白叫的,你要讓著我一點。”


    “嗯。”韓琦應得幹脆,回手握住崔桃。


    “有度量,夠男人!”崔桃連忙讚美。


    “便是再嫁,也是你挑我。”韓琦因為是坐著,崔桃站著,所以此刻他要仰眸去看崔桃。配合他那句‘你就是二婚,也是你來挑我’的話,倒讓崔桃有一種自己是女神的感覺了。


    “哈哈!”崔桃禁不住用手刮了一下韓琦的鼻梁,“韓六郎寡言,但說起甜言蜜語來,賽過十個嘴皮子溜的。”


    韓琦猛然攬住崔桃的腰,崔桃身體突然失衡,下意識地摟住了韓琦脖頸,坐在了韓琦的左腿上。


    倆人麵麵距離前所未有得近,再湊近一點就要臉貼臉了。


    那就一定要再湊近一點!


    崔桃直接把自己臉貼在了韓琦的臉上,摟著他脖頸的雙臂又收緊了,隨之收緊的還有崔桃腰上的那雙手。


    崔桃明顯能感覺到韓琦的呼吸聲加重,抱她的力道先緊後鬆。之所以緊,必然是激動了,之所以鬆,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力道收緊了,不想讓懷裏的她難受,所以才鬆了些。


    這男人可愛得過分了!


    崔桃還想膩歪一會兒,她好貪戀韓琦頸窩處的冷檀香味兒,特別好聞。


    奈何條件不允許,外頭有腳步聲傳來。


    崔桃馬上掙脫,跑去跳了後窗。一些列動作非常迅速,等韓琦反應過來的時候,也就隻看到了崔桃跳窗的背影。跟做賊一樣!


    韓琦不禁笑了一聲,進而緩緩地吸了口氣,再飲了涼茶,才算漸漸平複剛剛的刺激。


    “韓推官,咱們前天審出來的那事兒怎麽處置?”王釗進門後,就詢問韓琦的意思,“要不要請崔娘子來出出主意?”


    “誰叫我呢?”崔桃悠然從門邊現身,還有些睡眼朦朧的樣子,看起來好像真的剛起床一般。


    韓琦見她此狀,不禁壓抑住嘴角。


    “崔娘子,那個天香樓的孫鴇母終於在我們日夜輪番詳審之下,招供了!”王釗道,“認了我們所抓的那些人都是天機閣汴京分舵的人馬,還坦白了天機閣的總舵就在泉州。”


    “這可是大好事兒,趕緊上報剿滅!”崔桃高興道。


    王釗搖頭,“但並不知具體位置在哪兒,那天機閣閣主就是一條老狐狸,平時往下傳話都是吩咐屬下去做。若真要人去總舵見他,這些人不光要蒙著麵,還要被塞住鼻子和耳朵,隻能用嘴呼吸,然後被裝進載有三寸厚木箱的毛驢車上,走上大概一天的路才能到。”


    “走一天?那可未必是泉州了。”崔桃分析道。


    “也對,但這不說泉州也不行啊,那地方她也不知道在哪兒。總之她每次去見天機閣閣主,都是到了泉州,在約好的地點寫明他們的住處,才會被天機閣的人找上門,然後坐著那驢車去見閣主。等她睜眼再能看見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屋子裏都點著油燈,天機閣閣主就在屋子裏等她蘇醒,然後把事兒交代完了,她就會又被遮住眼耳口鼻送回去。”王釗敘述道。


    崔桃隨後從王釗中得知,這些消息隻有孫鴇母一人供述,其餘的天機閣人員並沒有接觸到總舵那一層。


    “一家之言,未必為真。”崔桃歎道。


    “是啊,我也擔心有這方麵的問題。”所以王釗之前才會想著也要讓崔桃來一起分析一下這個情況,“不過她供述的有關於天機閣其它可求證的事情,倒是都證實了屬實。為了撬開她這張嘴,可花費了好久的時間,什麽刑具都上過了。”


    王釗煩躁地撓了撓頭,覺得這事兒有點棘手。主要是牽涉到泉州,不在他們開封府的管轄範圍。如果多派一些人去查,汴京這邊兒就照顧不到了。如果隻派幾個人去的話,憑著天機閣的狡猾程度,怕是也查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崔桃等了會兒,發現王釗沒提韓琦信上的那件事。便大概明白了,那事兒應該是韓琦自己用了手段去查的,別人還不知道,隻告訴了她。


    怪不得說是送她的節禮。


    崔桃剛這樣想完,就聽韓琦說:“前日我得一個可靠的消息,地藏閣汴京分舵的位置。”


    王釗一聽興奮了,直歎大家先把地臧閣的分舵剿滅了也行。


    崔桃驚訝地看向韓琦,這就公布了?剛還以為隻是送她一個人的節禮……


    但聽韓琦接下來的話,崔桃意識到已經不是節禮的問題了。


    “地藏閣較之天機閣更為狡猾,未免夜長夢多,今天剿滅正合適。”


    崔桃:“……”


    今天就剿滅!不放長線!不釣魚!不去側麵小心探查!


    以為事情就這樣完了麽?不,並沒有。


    崔桃隨即又聽韓琦吩咐王釗,先帶人暗中從大、中、小三個範圍將地臧閣包圍。為何會這樣操作?便是為了避免地臧閣內部藏有暗道,從這處地方跑到附近的地方或是更遠點的地方脫身,所以包圍的範圍進行了三重區域鎖定,可見韓琦要剿滅這些人的決心。


    “去把韓綜請來。”韓琦又道一句。


    這是——


    何意?


    讓韓綜眼睜睜地看他帶人剿滅地臧閣分舵?


    崔桃挑了挑眉,默默的選擇全程閉嘴。


    惹不起,惹不起,這男人要開始公報私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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