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祭天的時候, 祭天作為夜北國的大典,受到重視的程度僅次於新皇登基。


    祭天在民間的說法, 是為國師向上天祈求風調雨順,在皇城之內, 卻又是一種鞏固權力的儀式。一般是由皇帝與國師,兩個握著夜北國最高權力的兩個人主持。這樣的祭天儀式,每九年一次,上一次的時候,百裏安正巧因為皇後的事,在長樂宮中養病,所以並未出席, 這一回的祭天, 他生為皇子,即便母妃再不受寵,也非露麵不可。


    祭天之事,事關重大, 連玉真公主當日, 都換上了隆重的禮服,其他皇子更不必說。百裏安和玉真公主共同前去,本來滿殿文武百官,肅穆安靜,百裏安垂首等待的時候,坐在他身邊的玉真公主卻不住的和他抱怨金冠太重,壓的她脖子太痛。


    百裏安聽到她抱怨, 小聲安撫了她一聲。


    玉真公主攏在袖子裏的手悄悄抬起來,揉了揉脖頸。其他皇子公主皆垂目斂眉,她這一小動作就顯得分外引人注目了。


    玉真公主也不在意這些,她看一眼下麵坐著的文武百官,問百裏安,“皇弟,你說太子怎麽沒來?”


    太子前天就滿了三年守靈之期,這樣的場合是無論如何都要出現的,但不知為何,那專為東宮所設的座位,卻還空著。百裏安與太子關係親厚,自然知道太子是因何緣由沒有來,正想同玉真公主解釋,就又聽到處亂瞄的玉真公主道,“四皇子怎麽也沒來?”


    她的話音剛落,大殿四處就傳來擊鼓聲。國師與太子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正準備參見的文武百官見到太子,還微微怔了一下,才齊齊叩拜下去。


    玉真公主也一副錯愕的模樣。


    百裏安是早就知曉的,因為皇上偏愛四皇子一些的緣故,朝野上下,一直有人在猜測,皇上會不會廢了太子改立四皇子。此次祭天,是皇上對太子最好的承認。


    百裏明華一身暗紫色朝服,金冠玉帶,狹目薄唇,站在高處時,竟已經隱隱有了天子的姿態。他身旁的國師,還是如舊戴著遮住口鼻的金質麵具,雙手袖在胸前,手腕上掛著的暗紅色珠子垂墜下來,顯得有一絲詭秘。


    國師真顏,一直算的上是一個秘密,除了皇上以外,好像從來沒有旁人再看過他的臉,因他來曆成謎,更無從去推算他的年紀。


    祭天過程持續了五個時辰,到天色漸昏時,才終於結束。玉真公主起先還能忍受,到後來時,就不斷的身上去扶那壓在頭上的金冠。她的動作實在引人注目,已有許多朝臣望了過來。


    “玉真,你再忍一忍。”百裏安小聲道。


    玉真擰著眉,“你說的輕鬆,我脖子都快要被壓斷了。”


    他們竊竊私語時,殿上的百裏明華正好一眼望過來,看到百裏安低頭同玉真說話,那停駐了片刻的目光轉眼又收了回去。


    祭天一結束,玉真公主就匆匆離席,才剛走出大殿,就一把要將頭上金冠扯下來,後麵還有許多朝臣,摘下金冠實在是不合時宜,百裏安就連忙拉住她的手,“回去再摘,在這裏成什麽體統。”


    玉真公主跺腳,“我現在就要摘。”


    那金冠實在累贅的很,後麵垂墜的金珠一直掛到腰身那裏,玉真公主戴起來,那是如九天神女一般的尊貴,但這尊貴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


    百裏安怕被別人看見,就隻得將玉真公主拉到一旁,借著牆壁的遮擋去幫玉真取那金冠。


    玉真一摘下金冠,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又是揉脖子又是哎喲哎喲的叫喚。


    “有這麽沉嗎?”百裏安道。


    捧著金冠的玉真公主抬頭望過來,“不然你以為我是裝的?”


    百裏安本來沒那個意思,玉真公主卻想到剛才百裏安一直叫她忍耐忍耐的,就捧著手中沉甸甸的金冠戴在百裏安頭上,“給你戴戴,你看看重不重——”


    百裏安見玉真公主這忽然的一下,側過身子想要閃躲,沒想到那金冠上的珠子,一下子纏到他的頭發,一個閃躲間,扯得他頭上一痛。


    玉真公主也見到了,手忙腳亂的要去把那纏著的頭發解開。


    兩人正在糾纏的時候,忽然走過來一個人。


    玉真公主一抬頭,就嚇的‘啊’了一聲。


    百裏安感到頭上一沉,原來是玉真公主忽然鬆手,那金珠一下將他頭發纏緊了,他不得已隻能伸手去將那金冠捧住。


    玉真公主看著眼前那戴著金色麵具的人,“國師……”


    “玉真。”


    這一聲不是國師,而是從國師身後走出來的太子。


    玉真公主知道自己現在失了儀態,微微有些慌張,百裏安比她更慌一些,他現在這個模樣狼狽極了。


    太子也看見了百裏安,這模樣和多年前,在尚書房被梳成女子發髻的一幕重合。


    玉真回頭望了百裏安一眼,心中也懊悔自己方才的舉動。


    百裏明華道,“你貴為公主,不要總鬧這些小孩子的脾氣。”


    玉真公主知道這一回是自己有錯再先,低著頭不說話。


    百裏明華走到他麵前,手指一挑,就將那纏在金冠上的頭發挑了出來。他將金冠遞到玉真公主手上,玉真公主連忙雙手捧住。


    “回去吧。”百裏明華道。


    玉真公主應了一聲,看了百裏安一樣,想和他一起離開。沒想到在一旁的國師忽然開口,“六皇子。”


    那聲音比多年前聽到的,略略低沉了一些。


    百裏安腳步一頓,“國師。”


    他在宮中一向不顯眼,宮中許多人知道六皇子,但認得他的卻不多。


    國師隻叫了他一聲,聽到他回應之後就沒有再開口。


    百裏明華看了國師一眼。


    百裏安心懷疑惑的和玉真公主離開了,兩人走了之後,百裏明華才開口問國師,“國師認得六皇子?”


    國師道,“多年前見過一麵。”


    百裏明華不知道百裏安身上還有那樣一樁舊事,聽到多年前這三個字,心頭疑惑就更深了。


    國師和百裏安一樣,在宮中都是深居簡出的人,怎麽會相識呢?


    ……


    百裏安將玉真公主送回宮裏,玉真公主雖然有些小性子,但本性純良,剛才害百裏安出了一個醜,心裏也愧疚的很,但也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道歉,一路上都怏怏的。


    百裏安看她一路上都不說話,還以為剛才太子說的話重了,傷了她的自尊心。


    玉真公主躊躇了一路,見百裏安要回長樂宮了,才拉著他袖子為方才的事道了個歉。


    百裏安先是錯愕,而後微微一笑,“我還以為是皇姐生氣了,原來是為這樣的小事。”


    玉真公主年歲愈長,愈覺得和百裏安在一起舒服。別的男子對她會更好一些,事事縱容她,討好她,但這樣的感覺都很不舒服,唯有百裏安,明明小她許多,卻總是給她一種和母妃一樣寵著她的感覺。


    她如今又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身旁有嬤嬤教導男女之事,對百裏安,心中那朦朦朧朧的依戀感就變的更真切了一點。


    “進去吧。”百裏安都將她送到了宮門口。


    玉真公主點了點頭,和前來迎她的宮女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見百裏安已經走出一段距離,開口叫了一聲,“皇弟。”


    百裏安回過頭來。


    玉真公主讓身旁的一個宮女進去拿了宮燈,去送百裏安回去了。


    百裏安回了長樂宮,就讓那宮女回去了,他自己正要抬腳進去,宮門口的宮女道,“六皇子,太子到了。”


    百裏安一愣,進去看宮裏卻沒有點燈。他還在想太子在哪裏,就聽廣玉蘭樹後傳來一道聲音,“皇弟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百裏安一下聽出是太子的聲音,隻是因為天色昏暗,隻能看見一道朦朧的黑影。


    “皇兄。”


    他聲音剛落,那黑影就走到他麵前,牽著他的手進了偏殿裏。


    等進了偏殿,百裏安才道,“皇兄來了,怎麽站在外麵?”


    百裏明華道,“我來時,看長樂宮裏已經熄了燭火,想你還沒回來,就在外麵等你。”


    百裏安道,“我還以為今天這樣的日子,皇兄應該——”


    “應該什麽?”


    “應該回東宮去慶賀一番。”畢竟,主持祭天儀式,已經說明了皇上的意思。


    百裏明華輕輕笑了笑。今日東宮裏確實收到了許多賀禮,那些從前還在他與四皇子之間搖擺不定的人,一下全向他投誠了。但這也不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事。


    百裏安看他笑了,心裏也有些開心,畢竟太子登基,對他的好處那就太多了。


    “皇弟看起來,怎麽比我還要開心一些。”百裏明華見百裏安眼中帶著光。


    百裏安道,“替皇兄開心嘛。”


    兩人私下裏說話,就親昵了許多。


    百裏明華聽了百裏安的話,心裏一暖。他因為是太子,自小背負的,就要比旁人多一些,尤其是備受寵愛的四皇子出現,許多人都開始在暗地裏揣測。他不是不知道這些事,甚至即便是現在,皇上承認了他,也沒有幾個兄弟是真心的替他開心的。


    百裏明華想到今日國師說的事,“方才國師和我提了你。”


    “國師?”


    “嗯,他說許多年前見過你一麵。”百裏明華道。


    許多年前那一麵,不就是因為瑾王那事嗎。那事情已經過去太久,百裏安也實在不想提,“是嗎,我怎麽記不得了。”


    百裏明華也沒有追問。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百裏安看一眼外麵深沉的夜色,忽然想到今日祭天,他坐在下麵都腰酸背痛的,太子穿著繁複的禮袍,又要誦讀祭詞,恐怕比他更難過一些,“皇兄今日主持祭天,也累了。外麵天色也不早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幾個字被百裏安梗在喉嚨裏,他怕說出來叫太子誤會自己是在趕他走。


    百裏明華好似也察覺到現在天色,點了點頭,“嗯,我還有許多事,明日在同皇弟說。”


    百裏安剛想點頭,看百裏明華居然往寢宮走去。


    他一下知道百裏明華的意思,是要在他這裏就寢了。


    雖然年幼時兩人經常睡在一處,但如今這個年紀……


    百裏安跟著百裏明華進到寢宮裏,見百裏明華已經坐在床榻上,伸手撿起他出門時,丟在床榻上的一根腰帶,替他折好了收起來。


    “皇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百裏安有些受不住太子這副賢淑的模樣。


    百裏明華卻渾不在意,“我當皇弟長大了,沒想到還和小時候一樣,什麽東西都愛亂丟。”


    百裏安說不出話來。


    百裏明華,“過來。”


    百裏安走到床榻旁邊,被百裏明華拉著坐了下來。


    “皇弟和玉真,關係很好麽?”百裏明華忽然問。


    百裏安不知百裏明華用意,‘嗯’了一聲道,“皇兄問這個做什麽?”


    “方才在上麵,瞧見你一直在和玉真說什麽。”百裏明華雖然不動聲色,但確實是有些……不舒服了,“不知是在說什麽趣事。”


    這種感覺就好似,自己的親近之物,被別人碰了一樣。


    百裏安道,“玉真是在同我抱怨她今日戴的那金冠太重了些。”


    百裏明華眸光一暗,“我今日也很累。”


    他今日祭天時,穿的衣裳也是極盡奢華和累贅,就這樣站了這麽多個時辰,可想而知有多累。


    “那皇兄早些歇息吧。”百裏安道。


    百裏明華將衣裳解開,袒露出上半身來,他在百裏安麵前轉過身,“皇弟替我來按按肩膀。”


    啊?


    百裏安有些不敢相信這話會是從太子口中說出來的。


    百裏明華轉過身,就是自己都察覺到了自己說的話有多麽任性,但在百裏安麵前,任性一些又有什麽不可以呢,“皇弟和玉真這樣親近,可以體恤她,就不願體恤我嗎。”


    啊???


    百裏安遲疑了好一會,才從百裏明華今日的反常中回過神,伸手去按百裏明華的肩膀。


    百裏明華已經是一副成人的相貌,肩膀也寬闊的很,因為今日胸前佩戴了累贅飾物的緣故,那肩膀上已經有了一道暗紅色的痕跡。百裏安也不知道他痛不痛,就輕輕的替他揉捏了兩下。


    他指間細膩又沒有生繭,掌心柔軟,這兩下按在身上,舒服的很。


    “皇弟的手真軟。”


    百裏安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頓,隨即又揉捏了起來。


    百裏明華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


    百裏安按了半天,手都有些酸了,又見百裏明華半響沒有說話,就從他身後湊過去想看他是不是睡著了,沒想到他才剛伏在百裏明華肩膀上,百裏明華就忽然轉過頭來。


    兩人之間隻有咫尺之距。


    百裏明華的眼深且黑,裏麵映著百裏安。


    百裏安看著百裏明華彎唇,那眼中也露出溫醇的笑意來。


    “累了?”百裏明華道。


    百裏安坐直身子,“嗯。”


    “睡吧。”


    百裏安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沒想到百裏明華卻在躺下時,伸手握住他的手,用拇指去揉捏他的手心。


    百裏安手心本就敏感,被那麽一按,耳根都有些紅了。


    百裏明華躺在他身邊,雙目閉著。還好他隻按了一會兒,就將手收回去了。


    百裏安實在覺得兩個大男人躺在一起有些奇怪,就翻過身去,沒想到身後的百裏明華忽然貼過來,就像小時候一樣,將他攬在懷裏,“一直都想像從前那樣,抱著你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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