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猶豫再三, 還是進了長樂宮裏。


    柳青蕪不在宮中,隻有幾個宮女守在寢宮外麵。她們一見到太子, 就連忙跪下行禮,“太子。”


    “六皇子身體怎麽樣了?”太子問。


    幾個宮女對視一眼, 六皇子都是汝煙貼身照顧的,她們也說不出好還是不好來。


    太子看這幾個宮女神色,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帶著捧著禮盒的太監徑自進去了。


    百裏安吃糕點吃的有些口幹,翻了一頁麵前的話本,“汝煙,去給我倒杯茶。”


    守在帳子外的汝煙應了一聲, 去外麵給六皇子倒茶水, 不想正撞上了進來的太子,她一下子驚慌的很,連忙行禮,“太子——”


    百裏安乍聽到安靜的寢宮裏傳來汝煙的一聲‘太子’, 含在嘴巴裏的蓮花糕一下子噎的他咳嗽不以。


    太子才走到門口, 忽然聽帳子後麵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心裏愧疚之意更甚——他也不知到皇弟身子這麽弱。


    百裏安將噎住的蓮花糕咳出來,用絲絹將糕點殘渣一包,丟到空掉的碟子上。然後他才抬起頭,去看外麵的來人。


    太子已經走到帳子旁,跟在他身後的小太監將抱著的紅緞禮盒遞給汝煙。


    “六皇弟……”太子輕輕的叫了一聲。


    百裏安吃了太多糕點,剛才一陣嗆咳, 喉嚨癢的很,剛想說話,一張口又是咳嗽聲。他怕突然到訪的太子掀開帳子,連忙起身將床上的盤碟話本塞到被褥下麵。


    太子在帳子外麵,看百裏安身影浮動,像是要起來給他行禮一樣,他連忙道,“六皇弟你生病了,就不要起來了。”


    這麽些日子,也隻有帶著林錦兒來的玉真公主,能叫百裏安起來的。


    小太監搬了一張椅子,讓太子在帳子外坐了下來。太子有些話要跟百裏安說,又覺的不好意思,就將汝煙和小太監都打發走了,等寢宮裏隻剩下他和百裏安兩個人時,他才猶猶豫豫的開口,“六皇弟,我,我不知道你身體不好,才欺負你的……”話一出口,太子又覺得說的不對,“那一天我也沒有貶低你的意思,隻是看你梳著發髻……很好看。”


    百裏安順過氣來,就幹的很,但太子在外麵,他又不好讓汝煙給他倒水,隻能默默的聽著他說。


    “以後我再也不會欺負你了。”太子即便再乖張,那也是個半大的少年,更遑論這少年還天天在尚書房裏聽太傅將兄友弟恭這樣的大道理,“父皇已經責罵了我一回,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以後我不會欺負你,也不會叫別人欺負你了。”


    這話百裏安聽的有些不是滋味。


    沒人欺負他不是代表著他又要回尚書房聽課了?


    然後太子下一句直接叫百裏安被噎了一下,“六皇弟身體快些好起來,好回尚書房裏讀書。”


    百裏安心情可以說是非常複雜了。


    太子說出這一通話,也是別扭的很,他身旁的兄弟,都是身體健朗,他偶爾捉弄捉弄,也是不要緊的,連那玉真公主,都有膽量和他爭個高低,但像六皇弟這種,你還沒伸出手去捉弄他,他就已經又哭又病的,他也是第一次遇見。


    等太子告辭之後,汝煙進來了,“六皇子,剛剛太子還送了禮物。”


    百裏安一聽禮物,就更愣神了。


    太子是真的傻還是假的傻?世上哪有人,被隨便嚇一嚇就生病的,他這借口也就唬一唬擔憂他的柳青蕪還可以。


    汝煙將禮盒拿過來,百裏安拆開禮盒,見明黃色的緞麵上躺著一支比他手臂還要長的人參。


    不會下毒了吧?


    百裏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到。


    “小皇子,娘娘她去國師府了。”汝煙看百裏安在揪那人參上的參須。


    “啊?”百裏安還在想那人參裏下毒的可能性有多大,“母妃去國師府幹什麽?”


    汝煙也是貼身照顧百裏安,才知道他是裝病賴在長樂宮裏,“娘娘看小皇子久病不愈,就去國師府求藥了。”


    百裏安這才想到,自己裝病裝了一個月有餘了。再裝下去,怕是要兜不住了,“母妃回來了你和她說,我吃了太子送來的人參,病已經好了。”


    ……


    霧氣氤氳的水池之上,金色獸頭口中噴出股股清泉。在這清泉下麵,站著一個閉著眼睛的人,清泉從頭淋下來,打濕了他的頭發,和有些蒼白的,抿著的嘴唇。


    一個穿著白衣的人走了進來,他赤著腳,踩在金色的石板上,一點聲息也沒有發出。


    站在清泉下的人卻忽然睜開了眼,他的瞳孔顏色很淡,和尋常人黑色的瞳孔不同,更接近於灰色一些。


    那穿著白衣的人在水池對麵站定,恭恭敬敬的作揖,“國師。”


    見到是國師府的人,那雙睜開的眼睛又重新閉上。


    “嫻妃娘娘求見。”那人連頭也不敢抬,隻盯著自己腳下踩的石板上紋刻的凶惡獸頭。


    清冽的聲音,“何事?”


    “六皇子病重,嫻妃娘娘想來找您求藥。”


    因為獸頭中的活水不斷更迭,響起的水聲讓人感知不到水中的人現在是何種反應。站在池邊的人一直低著頭,直到眼前出現了一雙赤裸的腳。那雙腳後連著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從池水裏蜿蜒而來。


    柳青蕪正在等候著,忽然來了一個帶著金色麵具的人,走到她麵前,“嫻妃娘娘,國師有請。”


    柳青蕪微微頷首,跟著那引路的人進了一個宮殿,那宮殿正中建著一個黑色的石頭雕成的凶獸,那凶獸張牙舞爪,兩隻爪子高高躍起,像是要撲殺什麽似的,甚是嚇人,柳青蕪看的心頭一凜。但不等她細看這宮殿中的其他擺設,就聽身後一道聲音,“嫻妃。”


    柳青蕪連忙轉過頭,看見那人,連忙伏首,“國師。”


    被柳青蕪喚做國師的人,和那日在大殿上一樣,帶著一扇金色的麵具,隻是和國師府中那些遮到嘴巴以上的麵具不同,這扇金燦燦的麵具,遮住了那個人的整張臉。


    似乎是剛沐浴過,國師的頭發隻是用一根白色的發帶綁著,披散在身後。


    柳青蕪還記得上次國師殿前相助的事,“上次的事,多謝國師相助。”


    國師隻是微一頷首。


    “本不願麻煩國師,隻是我皇兒,從小體弱多病,這一回更是病了一月有餘,所以……”


    柳青蕪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國師道,“六皇子前半生劫難頗多。”


    柳青蕪垂下眼,自六皇子出生之時開始,就諸多不順,“是。”


    “上一回的事,也是我國師府印鑒被人盜用,才有了後來種種。”國師從柳青蕪身邊走了過去。不知是他腳步輕還是如何,柳青蕪連他的腳步聲也沒有聽見。


    他那衣裳明明是拖曳在地上,柳青蕪卻覺得如一團煙霧似的。


    國師走到柳青蕪前麵站定,然後伸手遞出一個很是精致的鏤空木盒來,盒子裏的東西,發出和國師身上極為相似的幽冷香氣。


    “這幾枚雲息丹,就當是賠罪了。”


    柳青蕪接過木盒時,不小心碰到了國師的掌心,常人的手心都該是熱的,這國師掌心卻好似結成的冰,一碰那寒意就竄到了心裏,“多謝國師。”


    國師金色麵具後的嘴唇微微勾起,“六皇子會喜歡的。”


    柳青蕪從國師府求了藥之後,就趕回了長樂宮裏,她進門時,見上午還病怏怏的躺在床上的小皇子此刻在那廣玉蘭樹下蕩著秋千,微微一怔。


    百裏安回過頭,“母妃。”


    柳青蕪這才回過神,她走到百裏安麵前,看他一雙眼神采奕奕,“皇兒,你……”


    汝煙得百裏安授意,也學機靈了不少,“娘娘,剛才太子送了一顆人參過來,小皇子喝了人參煎的水,就忽然好了。”


    這說辭叫柳青蕪愣的更厲害。


    皇上賞賜的東西裏,就有幾支人參,但太醫說六皇子年紀尚小,怕人參大補太過,適得其反。她才遲遲沒有拿出來,沒想到太子送了一棵人參過來,小皇子就好了。


    百裏安怕她往深了想,看柳青蕪手上拿著一個奇怪的木盒,就扯開話題道,“母妃,你手上拿的什麽?”


    柳青蕪這才想起自己從國師府裏求的藥。但,小皇子既然已經好了,那這雲息丹……


    百裏安將木盒從柳青蕪手中拿過來,揭開盒子一看,見裏麵是幾顆用蠟丸封著的像是藥一樣的東西。


    百裏安捏開一顆的蠟丸瞧了瞧,又放到鼻尖上嗅了嗅,裏麵那顆微微泛著褐色的東西,像極了他平時吃的那些蜜餞果脯。小孩子的身體嗜甜的很,他一口含進嘴巴裏。


    柳青蕪想攔他已經來不及了。


    百裏安咂咂嘴,果然是蜜餞,隻是這三伏天氣,這撞在鏤空盒子裏的蜜餞,居然是冰涼的,“母妃,這蜜餞怎麽是冰的?”


    柳青蕪微怔。蜜餞?


    她自己捏碎了一顆蠟丸嚐了嚐,果然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隻是……國師給的雲息丹,怎麽變成了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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