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中最有名的銷金窟, 莫不過扶春樓,迷津水榭, 響屐閣三個地方。


    這是公子王孫們一擲千金的歡場,更是那些媚骨天成的美人們爭奇鬥豔的地方。這三處地方還隔岸相望, 一到夜幕降臨,自建在水中的迷津水榭點亮水中漂浮的蓮花燈為開始,臨岸的扶春樓掛出描摹著爛爛春櫻的四角宮燈,扶春樓隔水相望的響屐閣中,白日裏緊閉朱紅瑣窗一閃閃推開,妝容豔嫵的美人們一個個探出芙蓉麵來。


    隻一腳踏足進去,怕就就要死在這滿是脂粉味的極樂裏。


    但現在天色剛暗, 迷津水榭下的蓮花燈還沒有點亮, 樓中的美人才睜開惺忪的美目,攬鏡梳妝。


    平日裏這個時候都還是沒有客人的,會玩的客人們都需要乘著夜色而來,在芙蓉帳裏攬著美人度過一夜春宵。但今日又和往日不同, 早早的就來了一個年輕秀氣的小公子, 出口闊綽,隨手擲出來的金葉子叫響屐閣的花娘笑歪了嘴。


    數十個天姿國色的美人被叫了出來,在這小公子麵前站成了一排。


    “這是我們響屐閣裏最美的女子,公子瞧瞧,可有看得上眼的?”花娘子手中拿一柄描著傾國牡丹的絹扇,輕輕撩動桌前小公子的手臂。


    這小公子正是女扮男裝的南鳳瀲,她推開花娘遞過來的絹扇, 又擲出數十片金葉子,“我隻問幾個問題,回答出來的,桌上的就是賞賜。”


    幾個美人衣裳都還沒有穿好,就被花娘急急的催促過來,本來瞧見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還提了點興致,但見這小公子出口闊綽不凡,一個個也來了精神,走到桌邊去扶南鳳瀲的手,“小公子可千萬別為難我們呀。”


    “你們離我遠一些!”南鳳瀲貴為公主,哪裏受得住這煙花柳巷裏的女子纏人的技巧,見有人要來碰她的手,她慌忙將手縮進袖子中。


    花娘也坐在一旁,用絹扇點著麵前的一眾美人,“小公子不喜歡你們碰他,你們就不要碰。”


    那些貼著她的女子聽她一說,一個個不情不願的將手收了回來。


    南鳳瀲見她們離的遠一些了,神色才略略放鬆一些。


    “我且問你們,有誰認識周公子。”南鳳瀲是跑過來求證的。


    有一些露著香肩的美人抱著胳膊,“小公子說的是哪個周公子,這成日裏,往來的姓周的公子多的去了。”


    “周琅。”


    南鳳瀲這兩個字一出,這些個美人們都相視一眼,“周郎那個負心人呀。”


    南鳳瀲收在袖子中的手緊了緊,“你們認識他?”


    “哎呀,這臨安城,有哪個女人是不認識周公子的。”手中也捏著一柄團扇的美人挑著眼望著麵前的小公子。


    南鳳瀲遞了一片金葉子出去,“說清楚。”


    “哎呀!”見到遞到眼前來的金葉子,那捏著團扇的美人笑逐顏開,“小公子想知道什麽?”


    “你們是怎麽認識周公子的?”南鳳瀲問。


    那美人也是明白人,“小公子是外地人吧?所以不曉得我們這臨安城裏,有‘但得周郎顧,不羨神仙侶’這一句傳言。”


    “哎呀還有謝小侯爺!”另一人道,“前麵不還有一句。”


    “誰還記得前麵那一句,那謝小侯爺半年都不曾來過一回了。”說到這裏,那接話的美人竟也忍不住唏噓。


    “周郎也許久沒來了。”


    “哎,聽說周公子娶了令狐家的小姐,每日花前月下,耳鬢廝磨,哪裏還記得我們。”


    “郎心如鐵呀。”


    ……


    南鳳瀲忽然拍桌,“住嘴!”


    一眾美人噤聲。


    “我問什麽,你們就答什麽,不要說無用的廢話。”南鳳瀲也覺得心口酸澀感幾乎要滿漲出來。


    難道,謝縈懷說的,都是真的?


    “小公子還想知道什麽?”花娘上來打圓場。


    “那周公子可與你們相好過?”南鳳瀲問。


    眾多美人對視一眼,“我們閣裏的如歌入過周公子的眼,隻是……”


    “隻是什麽?”南鳳瀲追問。


    “隻是如歌早前就讓大戶人家給贖身走了。”


    南鳳瀲一眼望過去,“那你們還有誰,與那周公子有過露水姻緣?”


    “這……”美人們怯怯咬著唇。她們也想能有周公子那樣的入幕之賓,但周公子能瞧得上眼的,也隻有最美的那幾個女人,“周公子的相好,我記得有扶春閣裏的玉纖姑娘,凝碧姑娘,還有迷津水榭的白若姑娘。”


    迷津水榭南鳳瀲已經去了一回,隻是今日那迷津水榭被人包場了,她的身份不便暴露,就沒有進去一探究竟,“我一路過來,沒有見過扶春閣。”


    “扶春閣現在重建了,叫扶春樓。”一個女子回答。


    “那玉纖凝碧兩個,還在嗎?”南鳳瀲問。


    被問到的美人搖頭,“玉纖和凝碧都叫人贖身了,隻還有一個叫雲妝的還在,聽說那雲妝最得周公子歡心,周公子還一度說要娶她進門。”


    周琅花名在外,但叫他娶進門的卻還沒有哪個。能傳出這種傳言,就足以說明那雲妝的不凡。


    南鳳瀲得了這些訊息,也不欲再問下去,她隻覺得一顆心都要被酸澀感揉碎了,“這些都給你們了。”說著她起身要離開,剛走到回廊那裏,忽然見眼前原本昏暗的迷津渡口忽然亮起數十盞蓮花燈,讓那整個渡口都包裹在那迷離的紅色光暈裏。自迷津渡口往西,一路燈火點亮,像極了炸裂開的焰火。


    她此刻已身處煙花柳巷之地,那些梳洗打扮好的女子推開窗戶吹散帶著甜香與誘惑的胭脂。


    南鳳瀲有些厭惡那些女子的笑聲,她從回廊走出,準備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見了細細碎碎的銀鈴響動,轉過頭,就看見數十個衣衫輕薄的女子彩蝶一樣的從她麵前跑過,她們纖細的手腕和腳腕上綴滿了銀色的鈴鐺。


    一聲一聲,和她們的笑聲應和。


    “聽說謝小侯爺去了扶春樓裏。”


    “周公子也去了。”


    “哎呀,要是能叫他們兩位瞧上眼,就是叫我折壽十年我也願意。”


    “花樓裏的女子活到三十歲,都是頂了天了,你折了十年壽命,不是剛爬上人家的床,第二天就一命嗚呼了嗎。”像是戲謔。


    “換周公子一夜春宵,就是明日就死,我也是甘願。”


    “我喜歡謝小侯爺,若能叫他瞧上眼,我也願意。”


    ……


    南鳳瀲看著這些女子拎著裙擺從她麵前跑過去,而後匍匐在橫欄上,眺望隔岸相望的扶春樓。


    “周公子為什麽不來我們這裏?”


    “誰讓雲妝不在我們這裏。”


    南鳳瀲的腳步一頓。


    雲妝?


    現在叫她死心,她萬般不甘願,隻讓她去扶春樓裏看一眼,若是那翩翩公子隻是假象,她便不會再喜歡那周琅了。


    ……


    再說扶春樓那邊,周琅已經時隔半年沒有踏進這煙花柳巷裏,如今和謝縈懷再一並踏足進來,就仿佛又從現實跌入到了虛幻裏。


    “周兄在邊陲日子清苦,如今回來了,我怎麽也要替你接風洗塵一回啊。”謝小侯爺手中折扇款款,金色流蘇垂墜下來,一看就知道其華貴。


    周琅跟著謝縈懷走進來,女人的脂粉香叫他神魂都跟著一蕩。


    他已半年不曾沾染女色,尋常男子尚不能克製住下半身,他這樣的浪子又怎麽能忍受的住。


    “周公子——”


    這一聲仿佛撩動了春水的一枝細柳,從水麵輕輕的撥過去,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樓上女子伏在橫欄上,繡帕招動,“周郎——”


    體態各異的美人們簇擁上來,見那白衣公子目光柔成一腔春水,自己也恨不得能化作一江春水將自己揉進他的懷裏。


    “你這負心人,娶了那將軍小姐,就再也不來了。”左邊是周琅從前的相好。


    “一點音信也沒有,你可知我日日夜夜夢裏都是你。”右邊也是周琅的相好。


    謝小侯爺退開一步,任由那些個美人們將周琅從門口迎了進來。


    美人的柔荑鑽進衣襟裏,撩撥著胸膛,周琅抓住她的手,放到口中輕輕咬了一下,“我這不是來了嗎。”


    這樣一個白衣俊秀的公子,在這樣的銷金窟裏,用他那雙桃花眼望著你。隻專注的望著你一人,那真真好似是萬千繁星都落在他的眼中。


    “你還知道來。”被他抓著手的女子輕輕的推了他一把,“你可知人家等的你好苦。”


    “我知,我都知。”這樣的美人,在麵前低垂眼睫,眼中有萬般愁緒,怎麽不引人生憐。


    謝縈懷側過頭,問那花娘,“雲妝呢?”


    “雲妝聽聞您們過來,還在房裏梳妝呢。馬上就來,馬上就來——”即使是花娘這種在男人堆裏打過滾的人物,在瞧見謝小侯爺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時,心裏也會撲通的亂跳。


    謝縈懷看著被美人簇擁著的周琅露出那樣引誘人的笑容,手心也癢的厲害。


    真是會勾人。


    無論男女,都要被他勾的三魂六魄皆失才罷休。


    這樣的人,是該放出來,還是該被鎖在床上?


    正當謝縈懷認真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隻聽一聲婉轉嬌吟,“周郎——”


    穿一身水紅色長裙的女人如蝴蝶一般扶著回廊撲了下來,周琅抬眼望去,不自覺將身旁一眾美人都推開,伸出雙手去接。


    蝴蝶撲進他的懷裏,袒露出的肩膀瑩潤小巧。


    “周郎——”


    埋在懷中的女人抬起頭,真真是世間難尋的絕色。


    “雲妝。”


    即使周琅遊戲花叢,也會有一支曾經最為留戀的花。這花就叫雲妝。


    “你想不想我?”不問你為何許久不來看我,隻問你想不想我。


    周琅伸手去碰雲妝如雲的鬢發,即使在現在,雲妝也是最懂他心意的解語花,“想。夜夜都想。”


    方才還含著眼淚的雲妝立時破涕為笑,牽著周琅的手,“我們上去說。”


    周琅被她牽著,擯下一眾落寞的美人,和雲妝一起上了樓。


    謝縈懷也不再看這些被拋下的美人,向那花娘道,“稍後還有一位客人,你可得招待好了。”


    花娘是什麽樣的人精,“小侯爺您放心,今晚您就看好吧,雲妝今晚,一定把周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


    “就不用她伺候了。”謝縈懷挑眉。


    花娘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謝縈懷道,“好好演一出戲就是了,周公子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


    花娘馬上也會意。


    “等下若是有生麵孔,又問周公子的事,你就將她往雲妝房裏引。”謝縈懷已經聽說南鳳瀲下午起,就換了男裝進入這花街的事。他又將周琅來扶春樓裏的消息放了出去,不信她不上鉤。


    等到這公主看清周琅的真實麵目,哭著跑回宮裏,就是最好不過的。


    雲妝隔壁的房間早就騰好了,謝縈懷隨便叫了個女子,一起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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