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時卿回來的時候, 看到伏在榻上睡著的周琅,他上一刻還在和燕城議論方才的事, 見到周琅閉著眼,立即就噤了聲。


    燕城走在他身後, 見肖時卿忽然不說話,跟著走進來一看,“周公子怎麽睡著了?”


    肖時卿伸手攔了他一下,“出去吧。”


    燕城跟著退了出來,肖時卿輕手輕腳的將門帶上。


    “真奇怪。”燕城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周公子平常都休息這麽早?”


    肖時卿,“累了吧。”


    燕城沒有再說話。


    周琅醒來的時候, 夕陽的餘輝從窗戶裏灑進來, 他起身出去,看到院子裏仰頭看天的燕城。他推門時候發出的聲響驚動了燕城,他轉過頭來看到扶著門框的周琅,“周公子睡醒了?”


    “昨天興許沒睡好, 坐了一會就——”周琅看燕城在外麵好像等了許久的樣子, 也有些不好意思,“肖郎將呢?”


    “他剛出去。”燕城說完忽然一笑,指著天上,“周公子,你看。”


    周琅仰頭去看,見漫天雲霞緋紅的如同火焰一般,一時也看呆了。


    “真好看。”周琅也忍不住讚歎。在臨安, 他還沒見過這樣壯觀的麗景。


    燕城回頭看了他一眼,“周公子在臨安看見過嗎?”


    周琅搖頭,“臨安日頭一落,天就黑了。”


    “這裏天黑的晚一些,隻要是晴天,都能看到。”燕城說著,神色裏透出一點點迷惘來,“天黑了,就要點燈籠,聽人說臨安還有燈市。走在街上,蓮花燈,蝴蝶燈——好看極了。”他忽然停下來,望著周琅,漫天雲霞都映在他的眼中,“周公子看見過嗎?”


    周琅自小在臨安長大,那些燈市裏的玩意自然見過好多回,“是有那些燈,用彩紙一罩,花花綠綠的。”


    燕城好似已經能從周琅的描繪裏看到那些東西,“真想去臨安看看。”


    周琅聽著有些奇怪,“燈市並不是稀奇玩意兒,除了臨安之外,許多地方都有。”


    “別的地方也有嗎?”燕城說,“我還以為隻有臨安有。”


    “燕郎將家鄉沒有燈市嗎?”周琅問。


    “也許有吧。”燕城呼出一口氣,“太久沒回去,都忘記了。”


    周琅看著燕城,心裏莫名浮現出一種酸澀的感覺來。


    “將軍說,這一仗打完了,就讓我回家。”燕城說。


    周琅並肩和他站在一起,兩人身形相差無幾,但站在一起的時候,才發覺燕城要比他高上一些,“那不是挺好的嗎。”


    “回去了也不知道做什麽。”燕城伸了個懶腰,“我自小就跟著將軍,後來當了郎將,將軍給了許多賞賜——聽說家裏日子過得好了,娘又給我生了幾個弟弟。我回去做什麽呢。”


    “解甲歸田,以後不用再打仗了,安安心心的討房媳婦過日子。”周琅說。


    燕城,“從前我也這麽想過,但現在隻想跟著將軍打仗。”


    周琅露出詫異的神色,“為什麽?”


    燕城這個問題答不上來,“不為什麽。”


    周琅正要說什麽,見地上忽然多了一道影子,回過頭就看到肖時卿從院子門口走進來,他手上還拎著一籃水果。


    “周公子。”肖時卿看到了周琅。


    然而不等周琅回應,旁邊的燕城已經迎了上去,看著他籃子裏的水果,眼睛一亮,“你打哪弄了這麽多梨子?”


    肖時卿拿了一個遞給他,“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燕城接了梨子,用袖子擦了擦正要咬,忽然想起周琅還在,就又用袖口反複擦了擦,轉過身去給周琅,沒想到肖時卿動作更快一步,已經挑了一個更大的遞給周琅。


    周琅接過來,“謝謝。”


    “這野果子也不知道熟了沒有,怕不能入口。”肖時卿從出去采買的人那裏拎了一籃梨子過來,自己一口都沒來及嚐就拿了回來。等到遞給周琅,才怕那果子酸澀難以入口。


    他身後的燕城見他遞了梨子過去,自己就咬了一口手上的,他還故意咬的發出很大的‘哢吱’聲,“熟了,甜得很。”


    周琅忍不住又想笑。


    燕城眼睛亮晶晶的望著他,“周公子,你也嚐一口,可甜了。”


    “好。”周琅拿起梨子正要咬,肖時卿連忙攔住他,“周公子,這果子還沒有洗。”


    燕城聽了,一口將梨子咬住,然後奪過周琅手上的,用自己的衣袖反複擦了擦之後遞還給他,“幹淨了。”


    周琅彎著唇咬了一口。


    肖時卿瞪了燕城一眼。他好不容易才弄過來的梨子,怎麽叫燕城那廝獻了殷勤?


    燕城又咬了一口,從籃子裏撿了一個梨子,擦也不擦的塞進肖時卿嘴裏,“你也吃你也吃。”


    嘴巴裏被堵上梨子的肖時卿,“……”


    周琅這一下是真的沒有忍住笑,但他嘴巴裏又含著東西,一笑就疼的捂住腮幫子。


    燕城一個梨子都快吃完了才勾著肖時卿的肩膀說,“還是你有辦法。我好久都沒吃這麽新鮮的梨子了。”


    肖時卿又拿了一個塞進他嘴裏,一字一字道,“那你就多吃點。”


    燕城嘴巴裏的還沒有吞進去,被塞的噎了一下,但是他隻是瞪了肖時卿一眼,就繼續啃起梨子來了。


    “周公子什麽時候醒的?”肖時卿這才得出空來問周琅。


    周琅也才咬了兩口,“剛剛醒的。”


    “我還以為是燕城把你吵醒的。”肖時卿說。


    聽到這句話的燕城馬上反駁,“你可不要誣賴我,我站在外麵看雲,蚊子咬我我都不敢動!”


    周琅也替他解釋,“是我自己醒的,出來看到燕郎將在看雲,就和他一起在看。”


    看周琅為他說話,燕城底氣就更足了。


    “也怪我昨天沒有休息好,還勞煩了你們。”周琅說。


    肖時卿要說話,燕城又搶到他前頭,“不勞煩不勞煩!平時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周公子搬過來了,就太好了!”


    肖時卿,“平日裏我陪你說的話還少嗎?”


    燕城睨了他一眼,“你話太少。”


    “是你話太多。”肖時卿毫不留情的反駁。


    周琅沒想到私下裏兩人是這樣的性格,就站在一旁看著兩人拌嘴。


    燕城說了幾句,覺得沒意思了,就撇下肖時卿對周琅說,“周公子,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叫我燕郎將?”


    “為什麽?”


    “我,我覺得別扭的很。”別人都是叫他燕郎將的,他也沒覺得怎樣,但是周琅這麽一叫他,他就覺得有些不舒服,“我叫燕城,你要嫌麻煩,可以和將軍一樣叫我小燕。”


    周琅自然不敢和令狐胤一樣叫小燕,“那我以後就叫你燕城。”


    燕城聽到周琅叫他名字,連忙點頭。


    周琅又去看肖時卿,“肖——”


    肖時卿雖然被周琅那麽叫不覺得反感,但看燕城都討了這個特權,心裏也有些蠢蠢欲動。


    周琅想了一會才想起肖時卿的名字,“肖時卿。”


    肖時卿是望著周琅的,看著他念出自己的名字,心裏一下又失了頻率,半晌沒有說話。


    周琅以為自己說錯了,“沒說錯吧?”


    “沒,沒錯。”肖時卿連忙錯開目光,麵頰也微微的泛紅。


    “那往後你們也不要叫我周公子。”周琅見他們都自報了姓名,自己再端著姿態也著實沒什麽意思,“我姓周,名琅,琳琅的琅。你們叫我——”周琅頓了一下,令狐胤叫他周弟,令狐柔叫他周郎,他一時不知道該讓旁人如何稱呼他。


    “那叫周周?還是叫小周?小琅?”燕城煞有介事道。


    周琅,“……”


    肖時卿推了燕城一下,“不要胡鬧!”


    “我沒胡鬧。”燕城反駁,“親近些的人,不都該這麽叫嗎。”


    周琅為了打圓場,折中選了一個,“那叫小周吧。”


    肖時卿沒想到周琅會應允。


    燕城立時眉開眼笑,“小周——小周——小周兒。”


    他一連叫了三聲,最後一聲因為加了一個‘兒’而顯出了幾分繾綣的味道。


    周琅沒有察覺,肖時卿卻一連在心裏念了兩遍,念到心裏悸動不止。


    “對了,方才那軍號是怎麽回事?”周琅想起兩人聽到軍號時候微變的神色,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


    肖時卿說正事的時候,神情總是會嚴肅許多,“將軍捉了幾個細作,押去了演武廳刑訊。”


    周琅一愣,“細作?”


    “是啊,說是給北狄通傳我軍糧草所在,將軍抓了人,都一並殺了。”燕城覺得稀鬆平常,殺人都不算什麽,殺幾個細作不是更正常嗎。


    周琅以為刑訊是先上刑,沒想到令狐胤竟然都殺了。但他轉念一想,臨戰前夕,三軍前站殺幾個細作也算是敲山震虎。


    “不過,將軍這一回把那三個北狄投誠的將軍給殺了。”燕城到現在還在疑惑。


    周琅想起那一次接風宴上遇見的那三個藍眼睛的人,“他們也是細作?”


    “不知道,將軍沒問那三人的罪責。”因為這燕城才覺得奇怪。那三個北狄國的將軍,在軍中呆了許久,也沒見出過什麽事。這一回卻一並當做奸細給斬了。


    肖時卿在一旁接話,“那三人都是北狄的人,雖然歸降,但難免以後不會出什麽岔子。殺了他們,以絕後患。”


    燕城並沒有為那三人不平,他隻是單純的疑惑罷了,所以聽肖時卿這麽說,也就點了點頭,不再深究。


    令狐胤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殺了那三個人呢?如果是以絕後患,那麽早應該殺了就是,何必留到現在。


    周琅卻覺得腦子裏忽然掠過了什麽東西。


    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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