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看到進來的是令狐胤, 扶著床榻往後退了幾步。


    他方才是想追出去的,沒想到下了床榻卻站不穩, 摔在了地上。


    令狐胤過來扶他,看到周琅還在往門口望, 就開口道,“他已經走了。”


    周琅一愣。


    走了?


    令狐胤過來想將他抱起來,沒想到回過神來的周琅忽然過來抱住他的大腿痛哭,“令狐將軍,你放過我吧——”


    平日裏周琅端出來的都是溫潤公子的做派,哪裏在令狐胤麵前露出這樣狼狽的模樣?


    “我貪財好色,晚上過來與你對弈也隻是想巴結你!”周琅連頭也不敢抬, 抱著令狐胤的腿哭訴, “我就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我也無甚才華,與你談到的實事,都是一個秀才告訴我的——我怕死的很,哪裏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


    說出這樣一席話, 周琅也是豁出去了, 令狐胤喜歡的,無非就是與他誌趣相投的周琅,他這麽詆毀自己,最好的結局就是令狐胤大發肝火,將他這偽君子一腳踹出去。


    謝小侯爺這一回救不了他,他隻能自救了。


    但令狐胤半點反應也沒有。


    周琅一直是低著頭,抽噎了半天得不到回應, 就怯怯的抬起頭看了令狐胤一眼。


    令狐胤抬起手,周琅以為是令狐胤知道他真麵目之後惱羞成怒要打他,連忙鬆開抱著他腿的手臂抱住自己,沒想到那落在頭上的手掌輕柔的很。


    “說完了?”令狐胤撫著他的發,也蹲了下來。


    周琅方才眼淚沒有擠出來,但眼圈卻紅了。


    “說完了就回床上去,地上涼。”令狐胤說完,就將地上的周琅抱起來,放到榻上。


    周琅這回是真的傻了,任憑令狐胤將他抱到榻上。


    令狐胤也順勢坐了下來,“你同謝小侯爺交好,也是巴結他?”


    周琅與謝縈懷,說是臭味相投更貼切一些,“是!我家從商,都得仰仗著謝小侯爺關照——”


    “他雖然是個侯爺,卻沒有什麽實際的官銜。”令狐胤道。


    周琅一下沒反應過來令狐胤說這句話的意思。


    令狐胤湊近一些,“我是個將軍,你不如來巴結我。”


    周琅,“……”


    令狐胤親了親周琅的耳垂,而後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下回說謊時,別一直盯著我的眼睛。”


    周琅,“……”


    ……


    夜深。


    一道黑影烙在門上,而後抬手叩了叩門。


    榻上的令狐胤聽到這敲門聲,睜開眼,穿上靴子就出去了。


    門外的那道黑影身上有濃烈的血腥氣,手上還提著什麽東西。


    令狐胤回頭看了一眼房間,伸手將門帶上,領著那道影子繞到假山石後麵。


    “事情辦妥了?”等到了假山石後麵,令狐胤才開口。


    那人應了一聲,抖開手上的包裹,裏麵滾出兩個血肉模糊的頭顱來。


    令狐胤借著月光看了一眼,眸色忽然變深。


    “有一個跑了。”


    令狐胤皺眉,“跑了?”


    “追他的時候,他從山崖滾下去了。”說話的人語調有些古怪,“不過他在掉下去之前被我刺了一劍,應該是活不成了。”


    令狐胤又看了一眼麵前的兩個頭顱。上午帶周琅回來之後,他就派雲藏細查此事,能把周琅從謝縈懷手裏劫走,無論是不是匪徒,人都留不得。隻是他著實沒想到會是這三個人。


    “太子殿下,你何時與屬下回北狄?”黑影抬起頭來,藍色的眼珠在黑暗裏熠熠生輝。


    令狐胤見他又重提這件事,麵色就沉了幾分。


    “新皇已經知道你的身份,等戰事一起,一定會想盡辦法除掉你。”


    令狐胤有些不滿這人咄咄逼人的口吻。


    那人卻還要再說,“你身上流著北狄皇族的血,若是有朝一日被人發覺——這天擎也容不下你。”


    “雲藏!”這話刺到了令狐胤的心裏。


    雲藏還要再說什麽,看到令狐胤的神色,便也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屬下告退。”


    令狐胤又在假山後麵站了好久,等到全身冰涼的時候,才回了房間裏。


    榻上的周琅心神一直緊繃著,剛才令狐胤出去,他就醒了,現在令狐胤回房裏來,他連忙閉上眼裝作睡著。


    令狐胤回了榻上,將他抱到懷裏,沉沉的歎了一口氣。


    周琅從令狐胤的懷裏抬起頭,在陰影裏看到他緊緊蹙起的眉峰。


    閉著眼的令狐胤忽然開口,“我知道你醒著。”


    周琅臉色一僵。


    令狐胤的下頜抵在周琅的額頭上,“陪我說說話。”


    周琅不敢做聲。


    令狐胤將他抱的更緊一些,周琅幾乎是抵在令狐胤的心口上,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令狐胤身上那些層層交疊的傷疤。


    沒有聽到回應,令狐胤忽然睜開眼,翻身將周琅壓在身下。


    周琅嚇了一跳,抵著令狐胤的胸膛,“你說,我聽著就是了!”


    令狐胤垂著眼睫,沉靜的目光裏映著晃動的燭火。


    有許多事他本來不該和旁人說的。


    周琅看令狐胤半天不說話,就猜到令狐胤要同他說什麽秘密,但既然是別人的秘密,那自然是不要知道的好,“你要是不想說,那我說就好了。”


    令狐胤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周琅,聽他這麽說,就點了點頭,“你說。”


    周琅隻是怕令狐胤跟他講什麽秘密,現在忽然讓他說,他哪裏知道該說什麽,但是令狐胤又壓在他什麽,怎麽樣他都得說些事情糊弄一下。


    周琅就講坊間的折子戲,令狐胤隻想聽些聲音,聽了一會就閉上眼睡去了。


    周琅也講累了,不知不覺竟也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周琅醒過來,枕邊的令狐胤已經不在了,桌上擺著糕點和稀粥,周琅穿了件令狐胤的衣裳,爬起來喝了碗稀粥。


    等他喝完稀粥有了點力氣想出門的時候,卻發現門從外麵上了鎖,他打不開門,憤憤的踹了兩腳,門外就傳來長青的聲音,“周公子,將軍讓你在房間裏好好休養。”


    “我又沒生病,休養什麽!”周琅剛才踹門時扯到了傷處,扶著屁股對門外的長青辯駁“放我出去!”


    長青,“等周公子傷好了,將軍自然就放你出來了。”


    周琅氣的不輕,拍著門板,“給我開門!”


    長青不做聲了。


    周琅又衝著門板發了一頓脾氣,得不到回應之後隻能回床上躺著去了。周琅躺在床上想與令狐胤的事,思前想後他也隻覺得令狐胤是因為在軍營裏憋的太久,才拿他泄了這一次火,想通了這一層,周琅便想著,隻要替令狐胤尋一個能瞧得上眼的女子來,自己就能脫身。


    隻是這軍營裏,別說年輕貌美的女子,就是遲暮的老嫗都尋不出一個來,更何況他現在還被鎖在房裏。


    想到這裏,周琅就又扶著屁股走到門邊,好聲好氣的開口,“長青。”


    “周公子。”這一聲長青倒是回答了。


    “你說將軍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周琅想不如先打探些情況,到時也能尋到合令狐胤心意的女子。


    長青在令狐胤身邊還沒有見過哪個女人。


    看長青不回答,周琅又趴在門上問了一聲,“就是和他走得近的女人,是什麽脾氣,什麽性格?”


    “將軍身邊沒有女子。”


    聽到長青這一聲回答,周琅一愣。令狐胤……身邊……沒有過……女人?


    莫非,令狐胤真的……


    周琅硬著頭皮又問了一聲,“男子也行。”


    “男子——”長青還真的認真的想了想,“與將軍親密些的,就隻有周公子了。”


    周琅,“……”


    周琅的屁股又開始疼了起來。


    “長青,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周琅問不出令狐胤,就隻能打起離令狐胤最近的長青的主意來。


    門外的長青望了一眼係在手腕上的竹哨,“我未有喜歡的女子。”


    周琅聽長青這麽說,眼睛一亮。長青和令狐胤都在軍營,兩人同樣不沾女色,但令狐胤實在不好試探,不如先試試長青——


    畢竟不沾女色,不意味不喜歡女人。


    周琅又在追問,長青隻能含糊的回答了一句,“清秀就可。”


    周琅咀嚼了一遍清秀兩個字的意思,轉身從令狐胤的房裏翻出筆墨來,畫了個清秀靈動的女子,從門縫裏遞給長青,“你看看,是這樣的女子?”


    長青展開畫卷一看,見是一個衣衫半解的少女,周琅畫的又逼真的很,那畫上女子好似真人一般,長青手一抖,連忙將畫塞了回去。


    “周公子!你是個文人,就不要再作這樣下流的畫!”


    周琅嗤笑一聲,“假正經。”


    天下男子哪有幾個不愛女色的?


    長青確實沒有見過衣衫不整的女子,卻見過好幾回不穿衣裳的周琅,他將畫合上之後,隻記得女子的軀體,卻記不起那女子的相貌,一想便是周琅的臉。所以說話的語氣就不免帶了些惱怒。


    周琅又在塞回來的原畫上加了一個男子,成了一幅春宮圖,遞出去給長青。


    “有反應嗎?”他貼著門板問長青。


    他把長青當做令狐胤試探起來。


    長青一言不發的將畫卷塞了回來。


    周琅看他身影還站在門外,就知道他還在聽,“你是不是硬了?”


    兩人隻隔著一層門板,長青就覺得周琅好似是貼在他背上說這句話的。


    “你我都是男子,不用不好意思。”周琅是用這樣的口吻同謝小侯爺這麽說慣了,自然察覺不出自己的話在別人的耳中是何等的放浪,“你看,你還是對女人有反應是吧?”


    周琅半晌沒有得到長青的回應,抬頭一看,站在門外的人影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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